【丁香收獲】歪脖南瓜和李大嬸 (散文)
那是1960年,我家搬到鄭州。我12歲上小學六年級,妹妹7歲上一年級,我爸在鐵路分局上班,我媽在街道理發(fā)店工作。正趕上三年自然災害,糧食蔬菜十分緊張。一般市民口糧每月定量二十多斤,只有重體力勞動的人才能超過三十斤。家家戶戶都不太夠吃。為了填飽肚子,上級號召“瓜菜代”,家家戶戶房前屋后見縫插針全種上了瓜菜。
南瓜有兩種,一種圓形的,一種長形的,長熟后都是金黃色。不管是蒸是煮是做湯都帶著一股香甜,很多人都愛吃。我小的時候曾經(jīng)天天吃了差不多小半年。
我父親單位給我父親在分局大院分了個籃球場,被我父親干了一個月,硬是挖去表層的石灰、硬土、石子,又灌了化糞池里掏出的大糞,改造成菜田。那個時候的人啊,為了種點吃的,把愚公移山的勁頭都拿出來了。記得我父親種了南瓜、紅薯、胡蘿卜還有向日葵等。我只要一放學就跑到菜園幫父親干活,澆水施肥拔草翻紅薯秧,全家人眼巴巴地盼著地里的瓜菜早日補補干癟的肚子。后來,父親調到三門峽去了,菜地里的活就只好由我一個人干了。誰知秋后,紅薯只長秧不結紅薯,胡蘿卜也只有指頭粗細,而南瓜卻豐收了!那南瓜長得,不遠一個、不遠一個,我數(shù)了數(shù),有四十多個。一個個對扎粗二尺多長,中間彎著像彎腰大蝦米,黃黃的好看極了。
我用兩只籃子挑著收回家,每只籃子只能裝一個南瓜。我挑了一趟又一趟,引得鄰居們紛紛前來觀看,嘁嘁喳喳問這問那,好是羨慕。我一直挑到下午才快收完,鄰居們早散了,可前排房的李大嬸卻還在我家門前轉悠。當時我母親上班沒在家,家里只有7歲的妹妹,她從屋里把門插上,見到我回來才把門打開。我把南瓜挑進屋,李大嬸也想跟進來,我妹妹平伸兩只小手攔住不讓?!斑@孩子,大嬸進去看看,又不拿你的,乖,讓大嬸進去,啊?!崩畲髬饛澭逯妹茫擅妹脠A睜著眼,不說話也不退讓。李大嬸尷尬的站了會兒,走了。我把南瓜一個個堆到床底下,放下床單,回頭說妹妹:“怎么不讓李大嬸進來?”妹妹說:“她來好幾趟了,每次都把床單撩起來看,還數(shù)數(shù)多少個,想偷哪!”“哈哈,不會的,小心眼怪多。”
李大嬸家門和我們家門正對著。雖是前后排但距離不到20米遠。李大神沒有工作,五個孩子最大的上高中,最小的才6歲,還沒有上學。李大嬸的家務就把她忙壞了,整天穿一件皺巴巴的蘭布褂子,頭蓬松著一點也不講究,像個農(nóng)村老太太,其實她不過才四十多歲。
我家的晚飯吃的是南瓜湯,里邊加了面粉。稠乎乎金黃的南瓜湯,甜甜的,好吃極了。我連吃了兩大碗。那碗,大的像盆(那時吃飯是不用小碗的),把肚子吃得挺起來,眼看著鍋里的還想吃,母親說:“得了,撐壞你?!边@時,有人敲門。“誰呀?”“我,”那是李大嬸。“快進來”母親開門拉李大嬸坐下,寒暄幾句,李大嬸的目光一直盯著鍋里的南瓜湯看,母親說:“還沒吃飯吧?剛熬好的南瓜湯,嘗嘗。”母親用大碗盛了南瓜湯端到李大嬸面前。“這這,這怎么行,都挺難的。”李大嬸慌忙站起來推辭?!皼]事,自己種的,收了好多個。吃吧,鍋里還有。”“這歪脖南瓜真好,真好”。
李大嬸一邊夸南瓜,一邊喝湯。哈,歪脖南瓜,我笑噴了。妹妹一邊卻氣呼呼地瞪著她。李大嬸誰也不看,只盯著碗里的南瓜慢慢吃著?!板伬镞€有點,給小五拿過去吃吧?!蹦赣H說?!昂煤谩崩畲髬鹨膊豢蜌饬耍彦伬锏哪瞎蠝喂?,端著碗走了,一步一句“真好、真好”。妹妹氣的快哭了,母親把門關上,給我們講了李大嬸一家的事。李大嬸的男人是鐵路分局運輸分析師,解放前可是個大能人,是總統(tǒng)蔣介石專列的列車長,沒本事,能干的了么?解放后留用,一直做技術工作,生了四個閨女,小五才是個男孩。李大嬸沒工作,五個孩子全靠李大伯一人工資養(yǎng)活,孩子吃得又多,能不困難嗎?最后母親說:“咱幫幫她好不好?”“好!”我和妹妹異口同聲表示同意。晚上,我和妹妹一人抱著一個歪脖大南瓜給李大嬸送去,妹妹對李大嬸說:“我媽說,吃完再來拿?!崩畲髬饛澭舆^南瓜,連連點頭:“真好真好,謝謝你媽!”
以后我母親下班晚了,李大嬸常過來幫我們做飯,但做完就走,從不留下來陪我們吃飯。許多年過去了,我還清晰地記得李大嬸端著南瓜湯出門的樣子“真好真好”。
描寫細密,驚嘆號用的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