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宸光】那天,我吃掉一抹金色的靈魂(中學組散文)
有時候,我們待在一個地方,哪兒也不想去,以為這就是港灣。
有時候,我們相處著一群人,發(fā)生很多很多的故事,以為這就是生死與共。
有時候,我們重復約一個時間點,從日出東山到夕陽西下,以為這就是永恒。
一
嬌嬌結婚了,和青梅竹馬。她的男人,我認識,但不熟。
朋友們,有的趕回來,有的依舊杳無音訊。趕回來的,有我和楊城。
楊城今年大三,胡子刮得干干凈凈,褪去了高三被晚自習和試卷打壓折磨出來的滄桑,看起來陽光不少。
我記得,三年前,他考上大學,舉辦酒宴,我和他碰了一杯酒。他要我加油,我說,我再怎么努力也沒你厲害啊。那是,我們上一次的見面。
畢竟是小時候的玩伴,熟悉感很快打開話匣子,笑意連連。我想,這不是兒時我曾說要嫁給他的緣故,也不是他笑起來確實很好看的關系。就是一種莫名的熟悉,熟悉到信任。
這種感覺,就像兒時他遞過一個白饅頭,我張口就咬,沒問他饅頭的來歷,也沒給他留一星半點。饅頭剛吃完就看見遠處楊城媽媽捏著金竹竿子氣勢洶洶殺過來。他說,饅頭你沒吃,是我吃的,知道嗎。我沒點頭,也沒搖頭。
楊城媽媽一手揪過他的耳朵,另一手棍子咻一聲打在他腿上,大罵:“背時娃娃,家里頭的米就給你偷去換包子。包子包子,看你還敢不敢偷……敢不敢偷……”
“咻咻咻”,棍子像是打在我身上。我咬緊牙關,用沉默抵抗。
“啊——不敢了——啊——啊——不敢……”他疼得齜牙咧嘴,棍子打一下就跳一下,眼淚都疼出來了,也沒把我供出去。那之后,楊城一個星期沒能出來玩。而我,很快將他的光輝事跡忘卻,依然伸出手接他遞過來的零食。
好吃的都是我的,出了事,有人幫我承擔。就是這種自豪感,信任在兩人之間悄悄萌芽。
也許,當時的我很自私,但很奇怪,在那個年紀,我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吃過飯,他約我出去走走。我喝完杯中酒,跟了出去。
二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穿過水溝,踏過田野,走到了鬼樹下。
鬼樹,坐落在小村的最南邊,緊挨著有一條土路,周圍是一畝一畝的水田。稱它為鬼樹,并非它晚上鬧鬼,只是因為它的樹槳是暗紅色的,像人的血。再來,就是樹根時不時有些香的殘肢,用杯子裝的酒水茶米,于是,孩子們就理所當然叫它鬼樹了。
楊城撿起一根樹枝跳進水溝,于石頭縫間扒土。不一會他居然把石頭掰了下來。我覺得神奇。他白我一眼。
“這塊石頭比其他石頭都小,當時這里空了一塊。大姐就干脆把土挖干凈,好裝一樣東西。沒想到,居然沒人發(fā)現(xiàn)。”
“什么東西?”我問。
他問忘了?我說忘了。
他抽出一個哐哐作響的四方形的東西。那東西已經生銹了,模糊可以看出是個鐵盒的模樣。
“打不開了?!彼嘈Γ箘抨F盒。
“我來,我來?!蔽覔屵^鐵盒,往地上嘭地一砸,猛踹幾腳,變形的鐵盒算是開了。
我一翻,呃……幾塊破石頭還有一張暗黃色破著小洞洞的小楷紙。
“大姐……六什么……香香……這是什么鬼?”我問。難不成他有藏東西的癖好?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們去河邊撿小石子。一人一顆能代表自己的石子。撿完了我們回到鬼樹下依照年齡排了大小,之后圍成一排對著鬼樹磕頭,發(fā)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還磕了三個響頭頭。最后,大姐把鐵盒放到石頭下面……”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什么情況,這么羞恥的東西,他好意思說?。 安磺笸晖丈?,但求同年同月死”,演電視劇呢!然后他說了一句我非常想說的話:“太幼稚了,哈哈?!焙喼庇字蛇^頭了。
他說:“對了,你很久沒喊我了?”
我微懵而后立馬醒悟:“二哥?”他得意地點頭。自覺被套路的我一臉黑線,吵著要回去。
我說:“你看這里這么臟,我媽說不能來,否則會有鬼跟著你。”
“那就回去吧?!彼僖淮巫咴谇懊妗?br />
“哎哎,你挖出來的東西不要了?”我急忙追問。
“留不住了,都被你砸爛了?!彼訔?。
“這么多年了,肯定脆了啊,不怪我!”
我們在大樹墩旁分手。村里的房子是一排排的,他家在我家后面。誰也不送誰,說走就走。走了幾步,我想起來,那個樹墩,曾經是一棵大樹,晚上月光照下來,樹影擋住直徑三四米的路,極其陰森。
三
這棵大樹,起碼有三四十年的歷史,與鬼樹相對,故而也和鬧鬼有著撇不清的關系。
樹的左邊有好幾排人家,右邊卻獨有一戶。好幾年里,我們都視那獨戶為圣堂,心里不少三分敬重。
兒時,都很聽大姐、三哥的話。算起來,大姐比我長四歲,三哥長我兩歲。偏偏這兩人都是愛使壞的主。
夜里,月光灑下來,世界明晃晃的。那條樹下的土路,是涼的,和抱在一起的一群人脊背上的溫度差不多。
大姐說,她在樹上看見一雙紅通通的眼睛,很可怕。三哥附和,它看著我們,別動別動,不然就來抓你了!
幾個小的忍著眼淚哆嗦,想跑又不敢,就怕一跑,身后一直跟著黑影甩也甩不掉。
幾分鐘后,大姐一聲令下:“跑!”
一群人沖著自己家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喊叫著,飛快地跑著。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吵到鄰居,會有婦人沖出門來大罵:“一場兔崽子,天黑了不想死回去,鬼喊辣叫吃屎?。。ū?,真的這么粗俗)”
成功跑回家里的孩子,會有一種死里逃生的慶幸。又刺激又后怕地傻笑著,很想找個人炫耀。可惜被家長逼著上床睡覺。那時,電視很少,九點睡覺已經算晚了。
沒成功回家的孩子,也就是那些摔倒了的孩子,嚇得趴在地上大哭,沙土都混著口水咽進肚子里。有時,他的老爸或者老媽會來接他,一貫捏著細棍子一路抽回家去。
有時,父母來得不及時,大姐和三哥會躲在黑暗處扮鬼嚇他,嚇夠了就把他送回家去。但被送的孩子沒那么幸運,他非但會遭受大姐三哥的不許告破秘密威脅,還逃不掉父母的棍子。大姐是村里出了名的混混。很少有家長樂意孩子和她玩在一起,但她確實有把孩子召集在一起的魅力。沒辦法的父母,只好管教自己的孩子,讓他們長長記性了。
我之所以清楚這些,是因為某一次,白天涼鞋就已經壞掉了,晚上不好跑,等我反應回來,人都消失不見了,只有漸漸遠去的叫喊聲,以及詭異的鳥叫。我蹲著哭,后來大姐三哥送我回家,威脅我不能告訴其他人,我答應了?;丶液笠渤粤藡寢尩墓髯?。殊不知某一次不小心說漏嘴,才發(fā)現(xiàn),原來大家都受過威脅啊。如今想來,恐怕只會問一句:“智商呢?”
那個時候,每個人都滿足著自己的快樂,會有點可惡,也會犯傻,但沒有誰對誰錯。
這棵樹,留給人的也不盡是陰影。和大樹一路之隔處有一間牛棚,沒和外公去放牛的時候,在橫欄上拴一架秋千,能玩一天呢。小時候,弟弟喜歡和外公放牛,不用領著小屁孩是我最為開心的事。只是后來,牛被賣了,弟弟哭了一下午,誰都哄不乖。那之后,他開始討厭我,仿佛一切都是我的錯??赡芎团S嘘P的一切他都不愿回憶吧。果然,牛棚被拆,回憶只能是回憶,被刻在腦子里了。
四
大家一致同意大姐是最有錢的人。她有個弟弟,小我一歲,排行老五。兩人可說是相依為命,因為父母出去打工,每個月除了寄錢回來,就是過年的時候露個面。長大了才知道這算留守兒童。
姐弟倆有個外婆,年紀大了,自家的事也很操勞,雖然兩家只隔了四排人家,但外婆幾天才來看他們一回。
有一回外婆上來,給老五買了一條新褲子。老人買東西可能不怎么在乎,竟買了一條女生的深紫色小腳褲,一個可愛的小女孩趴在褲兜上極為顯眼。老五穿出來后,被我們笑了很久。但因為是外婆買的,他也樂意穿,并不在意別人的嘲笑。
有錢的大姐經常買好吃的零食放在家里,通常是大包的辣條,想吃的可以找她買。一角能買三根。比小賣店里的劃算兩根。遇上大姐心情好的時候,她會免費送你。這樣一來,大家就更喜歡她了。
很多事都瞞不過大姐,村里誰家魚塘拿魚了,她就去守著。等主人把大魚拿走,同意別人進去捉小魚的時候,大姐穿著短褲,在泥里東竄西竄,手上小魚一條又一條。老五褲腳高一只矮一只,提著口袋在旁協(xié)助,全身上下都是泥漿。捉到的小魚都是三四指寬,兩人的成果收拾干凈可以曬十多串干吧。年夜飯少不了這些魚。
沒有大人管束的日子是隨心所欲的,不到遠處玩的時候就去她家里躲貓貓。沒幾個月,她家窗子打落了好幾扇,沙發(fā)也被抓爛了。就這樣破爛破爛的也還是她們的家,該吃得吃,該睡還得睡。
姐弟倆,不缺吃的,不缺穿的,偶爾缺一些藥。不管是誰生病了,只管躺著,啥時候好了啥時候去學校,反正老師那里找人說一聲就行了。有一次,聽說老五發(fā)了一夜燒,我去看他。他蜷縮在被子里,眼神迷離,床邊放著半碗水。磨練許久之后,兩人的抵抗力出奇的好,一般小痛小病很少出現(xiàn)了。
但姐弟倆也有不逍遙的時候。那就是臨近過年,父母都回家了,她們一時改不過晚歸的習慣,被爸爸罰跪。爸爸是后爸,親爸在大姐很小的時候就病逝了。后爸很嚴厲,一旦懲罰,就是讓她們跪碎瓦片。跪過碎瓦片后上學路上都是一瘸一拐的。
但在村里,打小孩很平常。因為講道理不通,只能來硬的。更有的脾氣暴躁,只會動武。即便是我,早出晚歸,每天浪完回家也少不了被打被罵,手上腳上起一條一條紅痕與家常便飯無異。可是,仍屢教不改。
五
小學離家近,都是走著去走著回來,一天往返兩次。上學的話,冬天才好玩。
學校七點十分上早自習,通常六點就調鬧鐘起來。誰先起來誰就扯開嗓子喊別人起床。
特殊情況外,都是大姐喊我起床的。她家就在我家后面,只隔了一條道,不過要把人從夢中叫醒也不是易事,必須嗓門大。大姐老五誰喊都行,反正嗓門都大。
準備完畢后,到大姐家集合,能看十分鐘《海綿寶寶》。出門后,陸陸續(xù)續(xù)大家就湊齊了。
六點多天還沒亮,打電筒的就關掉電筒,嚇唬人說:“后面有鬼??!”然后,一群人叫喊著拼命往前跑。又有人喊:“前面有鬼啊!”大家又往后跑。必須走十分鐘的路,不到五分鐘就走完了。進入學校,笑容都還掛在臉上,開心像開在空氣里的小花,聞一聞,身心舒暢。
放學路上也有一番樂趣。流行打玻璃珠的那段日子,每人手里不下十顆。放學后,出了校門就開始玩了。玩得開心時,十分鐘就能走完的路半個小時都還在路上磨嘰。最熱的是“追虎”,玻璃珠可以滾很遠,接連打到三次就算贏,輸?shù)囊环揭o贏家一顆玻璃珠。技術好的一星期可以贏一小罐。不過“追虎”通常只有兩到三人玩,多了不好計算。
我和老五喜歡追虎。但三哥和其他人喜歡玩直接點的。在土里挖個比玻璃珠大點的洞,誰滾進洞里就可以打別人的玻璃珠,打到就是自己的。我不算手殘,但也不是高手,輸了不下百顆。輸?shù)亩嗟?,都三四百了。一角一顆,寧愿不吃零食,不喝汽水,也要玩過癮。當時快樂,還能用錢買到。
上學走的是小路,所以,下雨天都是爛泥。不小心滑一跤,屁股上就是一片泥。有時,即便你走的好好的,也會有人把你推倒或者拉倒。好在,不管受害者還是施害者都相安無事,身體也好,感情也好。
小時候,一群人,山上下河。到草地上煮過飯菜野餐,也去過別人家的果園偷柚子。打過蛇,踩壞過人家菜地,被大掃把追著滿村子跑。爬樹時,摔斷過胳膊;下河時,差點被淹死。同甘共苦的日子,生死與共的日子,當真有種生死之交的模樣。那時,我們人很多,做什么都無所顧忌;玩什么都無憂無慮;說什么都哈哈大笑……那時我們是一家人。
到后來,我們去了很多地方,很快就呆膩,總想回到從前待十幾年都沒有累的家鄉(xiāng)。
到后來,伙伴一個一個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事業(yè),累的時候,總想回到從前一群人沒心沒肺的日子。
到后來,以為不會走的時間,帶走了熟悉的一切,總想回到從前快樂也分四季的流年。
到后來,我們只能各自堅強,各自緬懷。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童年
作者:尤聊,高中生
地址:景東縣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