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凈域杯】佛前的銀杏(散文)
其實,我在很久以前并不知道我喜歡銀杏,因為它總被人們忽視。直到有一天我成為了阿掖山臥佛寺院內(nèi)的銀杏,看著我飄逸的葉片,完美的骨骼,我才開始為自己感動。
一
一切都是緣分,冥冥之中,前世、今生、來世早又注定和安排。
一千多年前,我本是被遺忘深山的銀杏,孤獨寂寞,無人問津。我佛慈悲,不忍看到我就此沉寂,了卻一生,特派唐朝大將尉遲敬德翻山越嶺,將我的種子從深山帶出,帶到阿掖山臥佛寺,跟隨佛祖,修煉佛法。
佛祖對我憐憫,不僅將我的根深植于泥土,還給我澆水,看著我發(fā)芽,漸漸長成小樹。可惜我的身體太脆弱了,初到臥佛寺,面對一切陌生的環(huán)境,并不適應(yīng),經(jīng)不住自然的挑戰(zhàn)。當(dāng)時阿掖山臥佛寺佛法沒有普及,山上樹木,少之又少。一陣白楊風(fēng)吹過,黃沙滾滾,我的身體瞬間被狂風(fēng)從土里提起來,倒在一旁,奄奄一息了。
但佛祖已經(jīng)知曉我的痛苦,特意設(shè)法解救我。第二天早上,天微亮,就有一個小和尚緩緩地從我跟前走過。他看到我倒在地上的軀體,命若懸絲,毫無生機。他似乎落淚了,停留了很久,輕輕地將我從地上扶起來,并抱在懷里,嘴里念念有詞。然后快速去廚房找了一把鏟子,溫柔地再次將我種下,他天天給我澆水,天天和我說話,直到師傅叫他他才不快地離開。遇見就是緣分,本以為自己活不成了,沒想到奇跡地復(fù)活了。我感激,感謝佛祖的恩賜,感謝小和尚的善心。
小和尚的照顧下,我漸漸長大了,枝繁葉茂,并和小和尚成為真摯的朋友。我喜歡秋天,秋天我的葉很美,那時小和尚總是在我樹下玩,涼爽的秋風(fēng)吹著我的樹干,不一會兒,我的葉開始飄蕩起來,轉(zhuǎn)瞬間便可以改變地上所有景色的容貌。小和尚坐在的樹底下,在灑滿金黃色的葉子上,翻開翻去,抱著我的樹干,似乎在和我玩捉迷藏,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整個秋天,我每天靜靜地聽著風(fēng)聲,聽著小和尚那響起“沙沙”悅耳的足音,聽著他對我的呼喊,美妙極了。我和小和尚天天待再一起,我們喜歡聽鐘聲,更喜歡大雪的清晨,看千里冰封的景象。我為成為一棵樹而高興,小和尚天天來找我說話,我一點也不孤獨,反而成長了許多。
我喜歡聽小和尚講關(guān)于寺廟的一切,也喜歡聽他念經(jīng),聽他說臥佛寺以外的事。有時候我也跟著他念,“阿彌陀佛”,只是他好像聽不見,我也不傷心,只要有他在就好了。
二
時間匆匆,轉(zhuǎn)眼好多年過去,小和尚變成了大和尚,我經(jīng)過風(fēng)雨洗禮也漸漸長高了。
有一天,有一高僧云游到臥佛寺,巡游四周,站在我身邊看了很久。離別時贈語:“寺若香火千年旺,需臥佛一尊,頭當(dāng)沉香木、體宜檀香木?!毙『蜕袥Q然只身江南化緣,我悄悄掩淚,至此以后,只剩下我一棵孤獨的銀杏,每天聽鐘聲,悟禪語,默念心經(jīng),頗感無聊。小和尚知道我孤獨,怕我傷心,在臨走時,和我聊了很久,我們淚雨相別,沒想到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還從山下移來一株小銀杏,說讓他成為我的朋友,代替他為我做伴。
小和尚走了,我每天過得昏昏噩噩,佛祖知道我的苦衷,也拿我沒辦法。新植來的銀杏,脾氣暴躁,有事沒事?lián)u搖晃晃,弄得我頭暈,讓我心煩。
我不想理那株銀杏,除非他主動給我說話,要不然我不想將就。沒有小和尚的臥佛寺,很安靜,沒有孩童的笑聲,沒有車水馬龍,沒有高樓大廈,有的只是凄涼,只是孤獨的明月和星辰。但這里的靜,我很喜歡。廣闊無邊的寧靜鋪展在我的眼前,時間,好像走的很慢很慢。這里遠(yuǎn)離繁雜的人世,還可以望明月,品花香,看野草睡覺,看另一株銀杏打盹,還算可以。
夜靜了,臥佛寺所有生靈都已經(jīng)熟睡,只有我還醒著。小和尚走的這些年,還是覺得空落落的,十八年我沒見到他,十分為他擔(dān)心,不知道他現(xiàn)在如何了。我每天為他在佛前祈禱,靜靜念著他教給我的佛經(jīng),希望佛主護他平安,能快快歸來。
聽佛主講,小和尚在云貴一帶化得沉香、檀香二木。木重路遙,運作艱難,無奈之際,適遇一商船北歸,遂告求捎回。沒想到人心難測,商人見物現(xiàn)私欲,途中將沉香、檀香偷偷換出,后又買通官府,栽贓小和尚借錢不還,捉拿進縣衙施以重刑,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聽到這些,我一晚上都沒有入眠,默念佛經(jīng),只祈求小和尚快快好起來。
小和尚終于回到臥佛寺,已經(jīng)變成了老和尚,心如死灰,面如泥土一樣難看。小和尚再也沒有來院子里看我,但我知道他的苦衷。失木、遭打、又毀清譽,氣得他六神離宮,三焦失衡,后來就一病不起了。每天小和尚的房間人來人往,每個人都面色難看,紛紛嘆息,掩淚而泣??吹竭@些,我也非常害怕,擔(dān)心小和尚離我而去。
小和尚還是離開了,我哭了很久,旁邊的銀杏每天安慰我,后來也哭了,我們成為了好朋友。蒼天有眼,一切皆有定數(shù),十八年后,小和尚再次轉(zhuǎn)世,成了縣令。他親審此案,嚴(yán)懲奸商,追回佳木,小和尚陳冤得雪,并選能工雕塑臥佛,沉香為頭,檀香作體,供于大殿。
看到臥佛寺名聲大作,膜拜者絡(luò)繹不絕,我心里高興,感激小和尚的無私和大愛。
三
春去秋來,幾度黃昏,不知過了多少年,我和旁邊的銀杏話題多了起來。我們談佛學(xué),談禪語,聽風(fēng)聲,感悟四時變化,不再提起小和尚,怕彼此心里傷心。
“是日已過,命則隨減?!蔽乙呀?jīng)不再年輕,已經(jīng)來到阿掖山臥佛寺多年,看慣了世間繁華,看慣了人情世故,看慣了悲歡離合。可佛祖還是放心不下我,常常為我擔(dān)心。他想考驗我,而我則欣然接受。作為一株有靈性的銀杏,不只是風(fēng)景樹,而應(yīng)該經(jīng)歷人生劫難,就算站也應(yīng)該站成永恒。
一棵平凡的樹,也可以過得不平凡。我向佛祖祈求,愿意接受他的考驗,哪怕刀山火海我也愿意,但佛祖還是心太軟,太心疼我了,時時護著我。
一切注定,該來的劫難,誰也無法阻擋。元代初期,一個沒有風(fēng)的夜晚,天空沒有一顆星星,臥佛寺廟慘遭遇百年不遇的大火?;饛膹N房開始,一點點蔓延,直到包圍整個臥佛寺。剎那間,僧房毀于一旦,僧眾紛紛死去,眼看就要燒到我的身前,火高達數(shù)米,我沒有慌張,用心念起了佛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狈鹱娲缺?,看到了一切苦難,天下起了大雨,大火被澆滅,佛祖金身臥佛像還在。但臥佛寺還是有些破敗了,后來在明代,清初,山賊紛紛涌入寺廟,破壞寺廟,我都險些被砍伐。還好在清朝時期,進行了大翻修,一切都變得好起來,我也變老了。
歷經(jīng)千年,歷經(jīng)數(shù)次劫難,能活下來,都是我佛的關(guān)懷。念過去,回不去,而后遙遙無期??粗哌_二十九米的身軀,,而心已經(jīng)疲憊,萬事越來越力不從心,我旁邊的銀杏樹也高二十八米,常常有人來合圍,他倒是很樂觀。
我應(yīng)該知足,千年而幸存。看著自己挺拔的樹干,枝繁葉茂,超然物外,亭亭云表,樹冠覆蓋整個寺院,傲然俯視臥佛寺,給人以古樸幽靜之感,我是高興??吹缴砩蠏鞚M了人們祈福的布條,飄揚的風(fēng)中,我能感受到莫有的知足和心安。還有什么抱怨呢?還有人喜歡就好。
一切都是命。能成為佛前的銀杏,要修煉多世才有這樣的機會。我是幸運的,不快不慢,剛好趕上。本以為有一天我的落葉掉光,我就化為一片泥土,長臥眠臥佛寺,低吟著壯烈的悲歌離去,以報佛祖的知遇之恩。沒想到,卻一直活到現(xiàn)在,見證世俗人生,欣賞花開花落。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蔽译m然已經(jīng)衰老,但問心無愧于天下。我雖不愿迎合任何一個人,但我知道眾生的疾苦。我知道我的責(zé)任,再弱小,也應(yīng)該做出一份奉獻。我給煩惱的人一片綠意,我給畫家一片意境,我給作家一片詩意。我靜靜聽著佛祖教誨,葉兒為伴清風(fēng)為友,哪怕被世人遺忘,我也無怨無悔。
四
根植千年,看淡一切,現(xiàn)在的我只求一片寧靜。喜歡看廟堂縹緲的云霧,喜歡僧客廂房里那一方獨有的清凈。
我天天誦經(jīng),時時念佛,我喜歡寺廟古舊的青瓦,我喜歡一只鳥停留的片刻。我喜歡看天南海北的人涌入臥佛寺,看他們膜拜,聽他們虔誠,祈福,這也是一種幸福,更是緣分,需要珍惜。
雖然很多人都會忘記后院的我??墒?,我不在意,我懂得人們的匆忙,總會有走近我的那一天。作為樹,一塵不染的樹,我有靈性的,我飄逸,我灑脫。晨鐘暮鼓別人聽著空渺,而我覺得他們就是樂音。氤氳香霧縱然迷離,而它讓我內(nèi)心清如溪水。無論我有多么渺小,無論我多么孤獨,但我真的歡喜寺廟那一方清凈,一縷清香。
我感激上天,感激佛祖,讓我來到阿掖山臥佛寺,并成為一棵千年老樹。我享受“一花一天堂,一沙一世界”的時光,我陶醉煙雨,喜悟禪理,我向往空渺寧靜的意境,向往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一掃大地濁氣,讓我心間永遠(yuǎn)純凈。
佛前銀杏,是對是錯,我沒有追問。更多的時候,是安心,沒有機會漫步在斜陽的山徑,踩著落葉踏步遠(yuǎn)方,可不后悔,既來之則安之,站立在天地間,守望阿掖山,貼近臥佛,我的精神,我的靈魂將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