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捕蛙(散文)
獨自走進黑漆漆的夜幕。
一盞桅燈,一柄魚叉,斜挎一只竹簍,腳穿一雙長筒橡膠雨鞋。不知天高地厚的我,頭頂黑色蒼穹,行走在陌路上,如一條亂竄的犬,尋尋覓覓,捕捉出來吃夜食的田雞、牛蛙。
秋風起,稻花揚;蛙不鳴,體已肥。捕捉正當時。
曠野茫茫,燈光蠕動在田埂上。寧靜的夜色里,頭頂上星星眨著譏笑的眼神:小小少年獨步幽暗,能行多遠?嗖嗖的衣袂聲有遠而近,心頭微顫。夜行人擦肩而過,有些怯怯。
王家宕大涇灣,是附近最大的一條河,灣深,河堤長。左則,大豆掛果,稻花飄香;右則,荊棘叢生,蒹棵濃密。平日,少有人至。我,腳步輕輕,燈光下稻花田雞出現,一只、兩只、三四只,蹲守著,也在捕捉夜食。有意思,它作螳螂,我當了黃雀。
田雞在夜間是光盲。不速之客到,還蹲在那兒,一副迷茫的眼神,又像是不屑一顧,不怯,不跺,不跳。彎腰伸手,拇指與食指在田雞背上用勁一捏,呱呱兩聲,進了竹簍。一路過去,一打田雞就這樣束手就擒。心喜,亦發(fā)往深處走,腳步加重了,茅草發(fā)出響動,前面噗嗵幾聲,田雞跳入河中。又過了一段路,河坡陡,田雞沒有上岸,近水蹲著,不便手擒,擲叉,幾乎沒有落空。
深入灣里約兩里路了,田雞引誘。
一墩蒹棵擋住去路,旁邊一小塊空地,沒長草。田雞蹲在散發(fā)清香的蒹棵邊,和我一樣,喜歡夢想。你看它,仰望星空,做著追星的夢,神游在太虛幻境,迷一樣心醉。
一條鐵灰蛇(蝮蛇)穿著土色迷你衣,盤成圈圈,圈中蛇頭微昂,忽忽吐信,離田雞不遠。由于燈光弱,直到近處才發(fā)現,讓我毛骨悚然,倒退兩步。我穿長筒雨鞋,不怕蛇咬,而率真的田雞還在夢中,不知天敵伺候在旁。幸虧沒被蛇發(fā)現,否則,潛游過去,入了它口,豈不可惜?我舉起桅燈晃動,試圖驅趕它。它不理不采,我不敢往前,又不能給它一叉。毒了魚叉,叉不成田雞。徘徊一則,揀起一塊碎磚,瞄準蛇頭就擲。沒擊中,驚動了它,游走了。田雞聽到響,嗵的一聲,入了水。我救它一命,卻失去了它。
心有點兒麻抓,變得謹慎起來,兩腳趟步,舉燈繞過蒹棵墩,快速離開。我雖不懼,卻也怕再撞見蛇。被鐵灰蛇咬著,五步便倒。村里阿大嬸娘,在稻田里拔草,被它咬了一口,幸虧搶救及時,服上蛇藥,才逃過一劫。
呼哧呼哧,急跑出十丈遠,心安靜下來。前面忽閃著幾尾螢火蟲,與頭頂上的星星比劃亮光。燈光前,五座墳丘赫然可見。夜遇墳丘,不要碰上鬼魅,迷了路?壯膽前行,還是折返?躊躇半晌,看看大涇灣沒到盡頭,去別處吧!避開河堤,剌斜里踏上田埂,向北急走,猛不丁從稻田里躥出一頭野豬獾,噌噌奔跑在前頭,我驚出一身冷汗,待緩過神來去追趕,已不知去向,大概又躥進了稻田。算了,讓它去尋找自己的食物吧!
鷙山南坡底,有一片泥潭,一汪池塘,獨出牛蛙。這里有點偏僻,平時很少有人來捕。前些日子,跟長根叔去叉過牛蛙,才知道:這里有牛蛙,且肥碩壯實,個頭如蟾。它們常在午夜出來,不聚集,獨踞一域,靜靜地享受山風的清涼,有昆蟲過,即發(fā)起襲擊,捕食。
突然闖到泥潭邊,驚動了正在吞食鳥蛋的刺猬,朝我脧了一眼,快速挪動矮腳,匆匆逃離。我怕陷進泥潭,便繞道到池塘。踏進牛蛙的領地,受到山蚊襲擊,嗡嗡嗡窮追不放。我舉高桅燈左右晃悠,驅散山蚊,又扎緊袖口,沿池塘搜尋。沒走多遠,一只牛蛙不動聲色蹲伏在坡上。我悄然接近,擲出魚叉,牛蛙呱的一聲,四肢伸直,收竿摘下,放進竹簍,繼續(xù)前行。
啟明星要亮了,我正好沿池塘巡脧一圈,除了幾只牛蛙聽到動靜,噗嗵入水外,全被我捕捉到,裝滿了竹簍,沉甸甸的。
桅燈快沒油,我將燈捻卷得很短,借微弱的光影快步回家。
油燈下,母親披一領外衫,與我蹲在堂屋用稻草串田雞、牛蛙。田雞,八只一串;牛蛙,四只一串。天亮前,提到鎮(zhèn)上早市去賣。
母親突然想到了什么?問我,“黑夜一個人照田雞,嚇不嚇?”
想起鐵灰蛇、野豬獾,還有墳丘,心突突地跳。畢竟,我還不到十五歲。但還是挺著胸脯說,“不怕,沒事的,您放心。”現在想來,年少時,有了走夜路經歷,識得黑暗,也練了膽量,長大闖蕩世界,無疑是人生重要的一步。
母親默然。送我出門時囑咐,“賣了田雞,買一把手電筒。照田雞不要再用桅燈,燈光照不遠,河邊毒蛇多,看不見?!?br />
眼睛發(fā)酸,淚珠差點兒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