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父親的水煙筒(外四首)
◆某官員
他死的那個晚上,村里下起了暴雨
雷電交加,整個村都嚴肅起來
沒有人聽到狗叫聲,沒有聽到嬰蹄聲
也沒人聽到烏鴉路過村莊鳴叫聲
村里的人都圍著他家的老房子
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口黑乎乎的棺材
圍繞著旋轉(zhuǎn),夜色烏黑
哭聲笑聲突然降臨,嗩吶聲奏起
黑暗的魔抓,在無形之中游蕩
有人在村頭的老樹下看到鬼火
那是他回來時留下的證詞
他在黑夜里把他生前走過的村莊
重新走了一遍,但至始至終
村民們也沒有看到過他留下什么政績
◆父親的水煙筒
父親坐在屋檐下,云朵在天空聚集
水煙筒的水在父親的心臟上翻騰
盡管黑夜如此漫長,我們并沒有說過一句話
透過玻璃窗,水煙筒上燃燒的火光
跟著父親呼吸的節(jié)奏
像天空那顆閃爍的孤星,盡管如此
卻不能觸及我的心跳,這塊冰冷的石頭
老黃牛在圈里啃咬黃草
啃咬的聲音跟父親的水煙筒聲音一樣
我曾聽父親說過
水煙筒上點燃的煙不是煙
而是父親多年來戒不掉的習慣
像老黃牛在寒冬臘月里啃咬黃草
父親常感嘆到,那些沒有睡眠的時光
聽聽老黃牛在圈里啃咬黃草的聲音
就是一種幸福,在母親走了多年以后
◆一株草
一把鐮刀在烏黑的墻上躺了很久
對于小時候而言,它從未真正地割斷過
一株被烈火燒過的草苗
而是它重復著,躺在那里
那些在山溝里摸爬滾打的日子
豈能是一把鐮刀能割斷的記憶
直到今天,我們?nèi)匀徊还懿粏?br />
就任它躺在哪里,生銹著反思
偶爾別人問起,我的手指上那么多的傷疤
這源于一把躺在墻上的鐮刀
記得每一次流過的血和淚
澆灌了多少黑夜
而這些傷疤就像鐮刀現(xiàn)在躺在墻上一樣
永遠躺在了我的手指上
那時候我多像一株割不死的草??!
◆病
我把我多余的時間拆碎
分成一個個零零散散的黑夜和黎明
有時,我看著夕陽發(fā)呆,或者
和一棵樹相互對視
有時,我爬上高樓,坐在柵欄邊
想象摔下去,躺在地上的模樣
有時,我也會悄悄仰望天空
看月亮是怎樣一點點被烏云
吞噬自己的肉體和光明
更多時候,我也在想
我的時間是如何一點一點被流放
我的每一個衰老的細胞
要怎樣挽留一個個神智不清的殘夜
◆饑荒
他拿著鐵錘,敲擊黑夜里潔白的墻
他的女人從噩夢中驚醒
他的臉像今夜的天空,烏黑烏黑
他敲擊墻壁的聲音震動玻璃
玻璃在他女人的床上搖晃
另一扇沒有關閉門
黑暗中全部黑色的部分一擁而入
他點燃一支香煙
火光掉在門邊,那么多散落的秘密
他的女人坐在床邊看著他
他在門邊看著無邊無際的山脈
唯有床頭的那盞燈火,怎么也
點不燃兩人的火焰,也照不亮
黑夜里天空飄蕩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