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搭成了自己的小窩窩?！迸笥鸭t給我發(fā)來了一條微信，很是高興的樣子。
　　 紅，我的閨蜜，是大坪村的第一書記。在這兒駐村好幾年了，東家?guī)滋煳骷規(guī)滋?，游擊隊。沒辦法，條件不允許，只能這樣。她很無奈，可又很理解，然而每天微信里還總是“唉”聲不斷，我只好回復“又咋了？”村里的難事肯定不少，一天下來會累得不輕，高興事樂呵事苦惱事煩悶事肯定也不會少，她一概不提，只是“唉唉唉”，唉聲不斷。這只有我知道，“唉”的就是一個“窩”。說來也是，一個女同志，也有衛(wèi)生潔癖，也講究睡眠環(huán)境。她還是時尚發(fā)店的常客，紋繡啦，燙到頂發(fā)型啦，氨基酸面膜眉形對稱等等等等，說起來如數(shù)家珍。自從局里抽她出去縣委組織部派她駐村當官后，我和她見面少了，說話少了，顯然她很忙，來去匆匆，時尚發(fā)店也丟到了大山里面。
　　 見面少了，時間緊了，說起話來，她就撿稠的撈。什么“脫貧攻堅，貧困戶，建檔立卡，旅游開發(fā)，資源，資產(chǎn)，花海美食，戲樓鑼鼓書，五谷豐登宴，三味書屋百草園?！薄昂眉一铮阍趺磁獊磉@么多名詞？”我不解?！澳氵@家伙，不相信？我要弄事，弄實事，就要撲騰大些，支部同志還有那里的群眾信心很足，憋了一股勁。有條件呀，我就要上一個新的旅游點，和后邊那個名遜霞爾的漂流谷大景區(qū)串在一起，留住游人的步伐，名都想好了，就叫‘玉璽百草園’?！薄八季w這一段可是沒少叨念你，還問咋不見你了，你是她發(fā)店的魂，可丟不得?！薄安皇敲幔冗^了這一陣，你給她個‘定心丸?！?br />　　 真是，見面話就是多，一噴就走不了了。抱怨歸抱怨，牢騷是牢騷，她還是匆匆被車帶進了大山。
　　 每次和紅見面，總是匆匆又匆匆。不過，每天每天，微信總可以聊一陣子。不過，她總少不了那個“唉”字。
　　 這下好了，從照片上看，住室雖然不大可也清潔，粉墻木桌，窗邊墻角處順著一張木床，床單被子的挺像那么回事。
　　 這下該不抱怨了吧。心里這樣想著，樂呵呵的她該在這小床上美美睡一覺了。
　　 還沒想完，紅的微信又過來了。
　　 “唉。”
　　 “又咋了？”
　　 噗嚕嚕，紅一下又發(fā)過來好幾張照片。好家伙，一張大桌子上文件還有盒盒，準確地說是扶貧文件和貧困戶資料檔案盒，山頭一樣堆起好高。每張都是這樣的照片。
　　 你這家伙，不干活跑哪里去了？
　　 誰說我不干活，從早到晚我一直窩在桌子上，愚公一樣，整不完的檔案填不完的表格寫不完的數(shù)據(jù)，腰疼脖子歪，眼都花了。唉。你仔細看，我一頭烏發(fā)如今在照片上只是一個點一個黑點一個小黑點。
　　 是的是真的。老伙計。我說嘛，只見紙山不見人，原來你是一個小黑點。
　　 又來了，一個音頻微信。我知道，肯定是那首歌。困了累了苦惱了煩悶了都會是這首歌解決問題。
　　 “滿山那個紅葉似彩霞/彩霞年年映三峽/滿山紅葉似彩霞/彩霞年年映三峽/紅葉彩霞千般好/怎比阿妹在山崖/紅葉彩霞千般好/怎比阿妹在山崖
　　 “手捧紅葉望阿哥/紅葉映在妹心窩/哥是川江長流水/妹是川江水上歌/哥是川江長流水/妹是川江水上歌/手捧紅葉望阿哥/紅葉映在妹心窩……”
　　 女高音歌唱家朱逢博的歌聲蕩氣回腸卻又委婉動聽，我是百聽不厭。我能想起紅聽這歌兒時淚流滿面疼人的樣子。每每這時，我都大海潮水一樣泛起道道白色的浪花，浪花卷到岸邊破碎開來，成為清澈的水，看得見純潔的發(fā)著亮光的沙子。大海深處，一道道波浪峰頂谷底洶涌著，一只只一群群海鷗上下翻飛，或嬉戲水面或?？瞻肯瑁杂勺栽?，了無心事。歌聲歇息，我也淚眼汪汪。
　　 紅不是本地人。她的媽媽是重慶合川人，從小就沒見過父親，是母親一人把她拉扯大，又把她送進洛陽師范學院。畢業(yè)后，她考公務員來到了大山里的莘川縣城，在縣工信局上班。小時候，她常常見母親抱著VCD看一部《等到滿山紅葉時》的電影，而且看得是淚流滿面，先是哽咽繼而嗚咽有時還會嚎啕大哭，嚇得紅張大嘴巴手指含在嘴角一邊驚恐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從小就學會了母親教給她的這首歌。長大一些，她也多次詢問母親關(guān)于爸爸的事情，媽媽總是未開口淚先流，每次都不得而知。問得多了，媽媽就給她播放這部片子的插曲《滿山紅葉似彩霞》，或者親自教她唱這支歌。很快，她就會唱而且唱得很動情很投入，然后母女倆淚流滿面抱頭相擁，最后癱倒在床上。
　　 “滿山那個紅葉似彩霞/彩霞年年映三峽/滿山紅葉似彩霞/彩霞年年映三峽/紅葉彩霞千般好/怎比阿妹在山崖/紅葉彩霞千般好/怎比阿妹在山崖
　　 “手捧紅葉望阿哥/紅葉映在妹心窩/哥是川江長流水/妹是川江水上歌/哥是川江長流水/妹是川江水上歌
　　 “手捧紅葉望阿哥/紅葉映在妹心窩……”
　　 紅的微信又來了。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冬天，飄著雪花?！鞍??！本瓦@一個字。“又咋了？”我隨即就回了過去，等了好半天也沒有回音。三個多小時后，十一點多了，我早已睡下，進入夢鄉(xiāng)。“嘟”的一聲，一個微信過來了。想就是她的，正好，還是一段音頻。聲音很快，氣喘吁吁。
　　 報告一個好消息，給你發(fā)的微信，沒來得及說。我村一個貧困戶，老兩口七十多了，老頭癱瘓在床，有一個憨傻兒媳，她居然生了個女兒很精很精。娃子悶頭悶腦出去也尋不下活路，常年只能在地里干些死活，屋里的一切都靠老太婆搭理。這老太婆一頭要伺候床上的老漢子，端屎倒尿，擦洗翻身，一頭還得照料憨傻兒媳。憨傻兒媳瘋瘋癲癲到處亂跑，都不知道羞丑。老太婆給她穿衣疊被做吃做喝，給她洗刷，給她梳頭，病了給她看醫(yī)生買藥喂藥，把她整理的倒很是整潔?？晌死咸乓粋€人忙里忙外，真是不容易。
　　 這天下午，憨傻兒媳出去不知跑到哪兒了，老婆尋了一個下午也不見蹤影。天這么冷，有沒有吃東西，真是急死人了。情急之下，她想到了紅，紅知道她家的情況整天動不動就往她家里跑，還時不時送些米面油等東西來，到她家?guī)屠先思易鲞@干那。時間長了，老人家就不把她當官看了，她特別樂意老人家喊她閨女。這事紅給她媽說過，媽媽交代她對老人家好些。媽還特地給老人家匯過錢，叫老人家好好供孫女上學。就這樣，母女倆精心照料著這不幸的一家。
　　 找不到憨傻兒媳的消息，著實叫紅著急了。伸手不見五指，門外白茫茫一片，到哪兒去找哩？她先撥通了村支書村主任的電話，叫他們先在大喇叭上吆喝一下，再分頭去找。
　　 呼啦啦，村里的黨員來了，村里扶人協(xié)會的同志也來了一大幫，夜幕很快就把大家裹挾了進去。兩三個小時后，終于在村里廢棄的土坯房中找到了憨傻兒媳，老人家見了憨傻兒媳，稀奇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該如何謝成大家，反倒是紅替她向大家說了不少感謝的話。
　　 事后，紅陷入了深思。
　　 這樣的家庭，這樣的人家，該如何去脫貧。
　　 她整天“唉唉唉”的騷擾我，煩得我整天也不搭理她?？伤齺砬笪伊耍@一回。她知道我的超市每天都要處理一大批紙板，思謀著想叫老太婆的娃子來把這紙板收一下，送到廢品站，中間不掙倆小錢。我犯難了，賣紙板是供應部的事，那里邊牽扯大家的利益，大家明白揣糊涂，我要問了就等于戳破了這層紙?？蛇@家伙又逼得不行，只好拐彎抹角把事辦了。
　　 這次沒“唉”，倒是發(fā)過來一個動畫表情，點頭哈腰一直在謝我。還表示要我去“李想大蝦或者百味粥王”搓一頓。她高興得象是拾了金元寶。
　　 當然，老太婆一家有了這個錢路，我也跟著紅后面高興，畢竟紅的心思去了，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算是為脫貧攻堅出了一點力。
　　 有一天，她嬉皮笑臉發(fā)過來一個動畫表情。這家伙，今兒日頭從哪出來，咋不唉了。好家伙，又過來了一大段不是一大段而是一篇大文章。文章一股腦把這些時的煩惱來了個竹筒倒大豆，干干凈凈說了出來。
　　 大坪村東不是有個很出名的漂流谷景區(qū)嗎，每到旅游旺季這里游人如織，車水馬龍?？上У氖怯慰陀斡[時間有限，要是再有個什么，就可以延長游覽時間。景區(qū)老板為此事可是動了一番腦筋，也沒有好點子。紅，大學里就是學校文學社團的骨干，自然文學素養(yǎng)很高。常和縣里文學大家一起，談社會談發(fā)展談經(jīng)濟談旅游。時間長了，紅就把她的苦惱說了出來。一宿一宿徹夜連明，終于大家的眼光碰到了一塊兒了?！皩?，旅游業(yè)扶貧。”紅有了共識，信心有了，方向明了，開始揚帆起航。
　　 上什么項目成了大難題，帶著問題背著包袱扛著壓力滿山轉(zhuǎn)悠的紅，很細致，把一張張大山的照片拍進了大腦，把一張張山村的照片拍進了大腦。山，貧瘠，連樹也長不大，只是一些灌木叢，藏不住一只兔子。房，歪歪扭扭，青瓦泥巴墻，灰土土臉，象清朝里走出的老人，病兮兮的。一條崎嶇的小路，坑坑洼洼，天晴還好說，一到雨天泥巴吸進腳脖。小溪總很清澈，只是蜿蜒在柴草土堆垃圾邊，有一種鮮花插牛糞的感覺。牛糞就是牛糞，鮮花畢竟鮮花。小溪流無論天晴下雨總是很清澈。
　　 紅回去就把牛糞鮮花給大家們又述說了一遍。你別說，我們就在牛糞鮮花上做文章。老師們七嘴八舌，如此這般，神采飛揚。紅有了仙人點化，豁然開朗。
　　 支委會結(jié)束時，月亮就掛在了當空。四周的大山黑魆魆的，只有溪流里的水還毫無睡意，嘩嘩地響著，跟紅一樣興奮。
　　 老支書說得好，什么窮山惡水，什么條件不好環(huán)境差，主要是從哪個角度看問題。漂流谷原先最惱的是水，常抱怨水沖了堤壩淹沒了土地，是水害。現(xiàn)在，人家圍起了水湖飄起了流，同樣是那個水，紅票子嘩嘩進了人家的袋子。有好點子最關(guān)緊。
　　 村委主任更直接，紅說得好，咱這里別的沒有，山上到處都是藥材，沒見家家戶戶都有上山刨藥的習慣。我們呀，要是這滿山都種上中藥材，一年四季花花綠綠的，城里人肯定往這大山里竄。要是再弄些我們平常的懶糕饃糝子飯紅薯涼粉糊涂面，還有酸黃菜韭花和小蒜，城里人保管喜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信。說得人們哈哈大笑。
　　 紅，這回不“唉”了。夜深了，又是十一點多。不怕，我也是“夜貓子”。她給我發(fā)過來一個動畫表情，“謝謝你”。謝我干啥，莫非要謝我不搭理你，還是謝你騷擾了我，這家伙。心里想著，卻忍不住想刨根問底。什么情況，請我紋一回還是請我搓一頓？哈哈，一我不“紋”你，二我不“搓”你。我告你呀，我村這事有眉目了。大家的會議剛結(jié)束，一心要上旅游，你看可以群眾自己開飯店，可以到景區(qū)打工掙工資，還可以出租房屋拿租金，要是說好了土地入股農(nóng)民還可以當股民可分紅哩。好事吧，不騙你，騙你是小狗，這下群眾尤其是憨傻媳婦那些貧困戶就脫貧啰。到時候，你這家伙帶些人包括你一家你親戚你朋友你同事你什么什么情人都到我這村里來，到我這景區(qū)來，可要記著，要多帶些錢。不帶錢也可以，可以刷卡呀，支付寶什么的，都中。說好了，別想來蹭，更不要打我的主意。
　　 什么什么？開句玩笑嘛。
　　 死鬼貨，你說的象是景區(qū)開張了一樣。大風扇，現(xiàn)在到哪一步了？
　　 萬事俱備。只欠什么東風？
　　 是錢吧？
　　 對對對。和漂流谷老板溝通，他得投資呀。不過，已經(jīng)和他有過交流，他也有意向，問題不大。只是在產(chǎn)權(quán)、股權(quán)分配租金上還有一定差距。相信在一定時間內(nèi)會有好消息告訴你的。好了，你打擾我老半天，也不表示什么，本姑娘本書記大人不見小人怪，拜拜!
　　 這家伙，真是個豬八戒。
　　 “唉!”
　　 “又怎么了？”真煩人。
　　 鞋成了相框了。
　　 怎么，什么相框？
　　 這樣的，今兒上山了，誰知天下雨淋了一身透濕，路太黏，鞋底和鞋幫離婚了。我赤著腳，是支書攙扶著我下山的。我的腳呀，也太委屈了吧。
　　 腳委屈一點，它知道啥，最不濟擦個皮滲點血，主要是你，疼一點就是了。你這家伙，新媳子屁多嬌女子淚多，哭了吧。
　　 哭倒沒有，真大人了，再說好多人面前，咋哭。流淚了不假。
　　 那咋辦？
　　 咋辦，都回到屋了。村主任開車送回來的，不過，再穿一雙新鞋，還要回村。舊的不去，新的咋來。壞事變好事。屋亂七八糟，我算是領(lǐng)教了，你要是一天不在屋，屋里肯定是泡饃，那家伙想叫他抬手一下算是難，更不要說小的了，都難指望。
　　 泡饃就泡饃吧，眼不見心不亂。亂就讓它亂吧，走，趕緊走。你說哩？
　　 也是，這下村以來，真真是委屈了家里的倆大老爺們。紅開始翻江倒海了。以前吧，總是做好了飯端到飯桌上，那倆家伙才慢騰騰踱出來，飯熱啦菜咸呀黃瓜茄子數(shù)落一大片。吃了飯，碗一推，老大人就翹起了二郎腿玩微信，小祖宗則隨著耳機美滋滋地搖頭晃腦。衣服臟了，老丫鬟洗，洗好的衣服倆家伙也不知放在哪，穿衣服時只需胳膊一伸腿一登來解決問題。幾年來，廚房客廳到處都是方便面包，臟衣服臭襪子床上地下隨處扔，屋是個垃圾站，每次回來洗洗涮涮就要一大晌子。倆活寶卻高聲喊，不忘初心，永葆本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