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劉黑子出生于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在家里排行老二，他父母命好，接連生了五個兒子，這在桿子村也不算啥，有的家里兄妹成十個的也有，可問題是那個年代缺衣少食，養(yǎng)活大實在不容易了。
　　 劉黑子兄弟五人猶如貧瘠土地上的樹苗，吸收不到養(yǎng)料，就把自己的根系使勁往外延伸著，就這樣艱難地長起來了。劉黑子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了，還穿著補(bǔ)丁摞補(bǔ)丁的褲子，人瘦得兩腮都凸了出來，臉色蠟黃。黑子的父母看著五個兒子齊刷刷地圍坐在飯桌前，狼吞虎咽吃著飯，心里犯了愁，這媳婦到哪里找去？不要說沒錢，就是找個媳婦也沒地方當(dāng)洞房。
　　 劉黑子有一個遠(yuǎn)房親戚住在泉子溝，很少來往的他突然有一天來家里借糧食，劉黑子一聽借糧食，搶先對親戚笑瞇瞇地說：“借糧食我家沒有，借人我家倒是有五個，你看看我哥幾個，要誰誰去，只要能吃飽?！焙谧痈改冈谝慌缘闪说伤?，示意他不要說了。
　　 親戚并沒有生氣，笑著說：“哎，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能借的都借遍了，我想你們桿子村人口少土地多，糧食能充足些，誰知我來一看，你家和我家一樣困難。不過你說起借人了，我鄰居倒是有個女子，就是有點(diǎn)憨，家里情況可比咱們好多了，不知道你們弟兄幾個誰愿意倒插門，他們家人一直為女兒的婚事著急呢！”
　　 “我去，不就是養(yǎng)活個老丈人嗎？我們這桿子村遲早都要成了個光棍村！”劉黑子自告奮勇，這讓親戚和父母很是吃驚，那個年代，像劉黑子這樣言行的人著實不多。
　　 親戚回去跟鄰居李有才一說，他很上心，要讓劉黑子來家一趟，他好好給女兒參謀一下。女兒腦子有點(diǎn)笨，不找個老實點(diǎn)的男人，他死了也不安心。親戚就給劉黑子家捎了個話，讓他來一趟。劉黑子從地里回來，一聽說是相對象，就撣了撣身上的土，換了件干凈的衣服，飯也沒吃拿了個饅頭就去了。
　　 李有才見劉黑子長得很精神，中等個兒，笑瞇瞇的，就是單薄了些，不過當(dāng)時哪有胖子呀，都吃不飽，因此感覺還不錯。
　　 劉黑子瞅了瞅站在李有才后面的姑娘黑女，長得瘦弱弱的，不過臉面白凈凈的。她一個勁揉捏著自己的長辮子，還不時抬起頭，瞟他一眼，頭又一低，嘿嘿一笑。這時，李有才的老婆王翠花走了進(jìn)來，拉著女兒就往外走，女兒噘著嘴嘟囔著：“我不去，我不去，你光知道讓干活，人家不想干活，就想待在我大跟前！”王翠花很是瘦小，女兒猛地一甩手，把她拽得失去了平衡，撲通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她的臉頓時紅到了脖子上。劉黑子剛展開的笑容，意識到很不合適，立即收斂了，快步上前扶起了王翠花，羞愧難當(dāng)?shù)耐醮浠ǖ闪艘谎酆谂烈矝]撣就出去了。黑女吐吐舌頭，捂著嘴笑起來，李有才看了看女兒，也沒說什么。
　　 劉黑子掃視了一下這一家人，一看就是李有才主持家務(wù)，王翠花是個弱女人，看看李黑女那個樣子，就知道是個瓜女子，他尋思著自己倒插門了，也不會受啥氣。人常說：“女人當(dāng)家驢推磨”，這男人當(dāng)家是非少，就是和這瓜女子過一輩子，心里不是個滋味。劉黑子想起了他二大，打光棍多半輩子了，被子爛得碗大的窟窿，棉花都出來了。他讓他媽給洗一洗縫一縫，她媽說被子臟得看著都惡心，堅決不同意，他也就算了。他家里窮，哥幾個總不能都打光棍吧，賴好有個媳婦就有個家。
　　 劉黑子走后，李有才和老婆開了個家庭會議。
　　 李有才用右手在頭上來回?fù)狭藥紫拢朴频貙掀耪f：“劉黑子這娃看起來還不錯，只是有一點(diǎn)流里流氣的，你看出來了嗎？”
　　 王翠花一邊納著鞋底一邊說：“我看還差不多，咱黑女就是這樣一個娃，找個太精靈的，以后還不是咱娃跟著挨打受可憐。”
　　 李有才嘆息了一聲說：“也是，不過我覺得還是打聽一下好，這娃看起本分精神，就是流里流氣的，看著有些不正經(jīng)，你看他那笑瞇瞇的樣子?！?br />　　 王翠花停下手里的活，瞅了瞅女兒，說：“我沒看見，黑女今兒把我的臉丟盡了！”
　　 黑女聽了母親的話不高興了：“媽，你光叫我干活，可我不想干活，我就想睡大覺?！闭f完嘿嘿一笑，拿著個烤熟的紅薯上了炕，鉆到被窩里吃了起來。
　　 “哎，你個瓜……”王翠花看著黑女吃得津津有味，就沒再說什么。
　　 農(nóng)活忙完，李有才裝了一盒紙煙，去了桿子村，正好在村口看見一個拾糞的老漢，他走上前去搭話：“這位大哥，農(nóng)活忙完了，你還不歇著？”說完遞了一根煙。
　　 “歇啥？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dāng)家。入冬了，拾些糞，明年自留地種玉米正好用上?！?br />　　 “也是。大哥，我給你打聽個人，你村里有個叫劉黑子的，你知道不？”
　　 “知道，劉黑子弟兄五個，一個都沒娶媳婦，你看我這桿子村，現(xiàn)在娶個媳婦艱難得很，關(guān)鍵是我們這兒太窮，又地形不好。哎，你問劉黑子干啥？”老漢點(diǎn)燃紙煙，問了一句。
　　 “大哥，我有個親戚，只有一個女兒，想招個女婿，讓我打聽一下劉黑子，這娶媳婦嫁女都一樣，要好好思量下，娃的婚姻是個大事?！?br />　　 “你說的對，劉黑子這娃可以，只是他大不太正經(jīng)，老往婆娘堆里跑，不過娃可以，一個個自小沒啥吃，跟著父母上山砍柴，下河撈魚，都很勤快。劉黑子這娃是弟兄五個中最靈光的，人也活泛，你能給說成也是個好事，這人常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嘛！”
　　 “哦，這娃沒啥病吧？他大他媽的腦子都正常吧？”
　　 “好著哩，就是他媽話多嘴爛，愛罵人，不過人好，比他大強(qiáng)，他大作風(fēng)不太好?！崩蠞h說著向四周看了看，畢竟背地里揭人短是容易招來謾罵的。
　　 李有才聽了，別了拾糞老漢，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女兒的婚事著實讓他難以決斷。人常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劉黑子有一個作風(fēng)不好的大，有一個愛嚼舌頭的媽，兒子也不會好到哪兒。女兒黑女智力有問題，他早先想再生一兩個孩子，老婆肚子又不爭氣，愣是沒再大起來，所以黑女自小被他倆嬌慣著，二十多歲的人了，還不會做飯，洗衣服也洗不干凈，這樣一個“寶貝疙瘩子”，能找個咋樣的女婿呢？李有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面對著莽莽的大山，真想大哭一場。人強(qiáng)命不強(qiáng)不行，命強(qiáng)人不強(qiáng)也不行，這世道沒有啥是完美的。
　　 “你打聽得咋樣？”王翠花迎到門口，悄悄問了句。
　　 “能咋樣，他大作風(fēng)不好，她媽是個嚼舌根子的?！?br />　　 “??？那你的意思是你說不行？”王翠花心似乎也涼了半截。
　　 就這樣一直拖著，劉黑子的親戚催了幾次，李有才總是沒給個確定的信兒。
　　 這年年關(guān)，劉黑子的親戚催促說：“李哥，我親戚窮是窮了點(diǎn)，可五個娃個個都勤快，劉黑子到了咱家，里里外外的活保準(zhǔn)干得井井有條，你和嫂子就等著享福抱孫子，這不是好事嗎？再說咱也要結(jié)合咱娃的情況來選擇，是不是？你看黑女都眼看二十三了，這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天經(jīng)地義。趁你們年輕，黑女有了孩子，你們能幫著管孩子，孩子大了，即使劉黑子對黑女不好，娃都不答應(yīng)的，你說呢，李哥?！?br />　　 經(jīng)這一勸說，蹲在靠背椅子上的李有才終于發(fā)話了：“那你給劉黑子父母說說，叫找個人來提親?！?br />　　 沒有幾天，劉黑子自己找了個媒人來提親了，倒插門，李有才沒要啥彩禮，只讓劉黑子給黑女買兩身新衣服就行了。
　　 起初劉黑子的母親一聽說給兒子找了個瓜女子，張口就罵他的這位親戚：“你門縫里看人，我兒子不瓜也不瓷，你就給找了個連飯都不會做的瓜子，還是倒插門?！?br />　　 “你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女娃瓜點(diǎn)還可靠。眼看咱兒子一個個都要打光棍了，黑子好不容易找了個，也不要彩禮，再說那娃也不是瓜得不知羞丑，連個衣服也不穿，就是被她大她媽慣得不像樣子了，以后教教不是就會做飯了？你當(dāng)初還不是不會做飯。”劉黑子的父親站在窯洞門口，對著老婆說起來。
　　 “那以后生個瓜子娃咋辦？”
　　 “人常說，一輩瓜來一輩靈，到下一代自然都是聰明娃，這你就放心。娃的婚事不能再耽擱了，要不以后娶不到媳婦都會怨你的，咱家不說要彩禮了，買幾身衣服都夠嗆！”
　　 “反正黑子你想好，以后別怪媽?！?br />　　 “媽，我不怪你，趕緊給大哥尋個媳婦，你看我二大，沒老婆，一天穿得臟兮兮的，回去鍋底子的灰都是冰冷的?！眲⒑谧右琅f笑瞇瞇的。
　　 “黑子，你要清楚，黑女啥也不會干，將來沒她大她媽了，你還不是和你二大一樣，忙里忙外的，你究竟圖個啥？”
　　 “慢慢教，慢慢來，誰叫咱沒錢住在這山洼里?！眲⒑谧幼ザ鷵先?，似乎鐵了心要和黑女過日子了。
　　 “只要你不后悔，我就沒意見?！碑?dāng)父母的誰不疼自己的孩子，劉黑子的母親抹著眼淚出去了。
　　
　　 二
　　 正月初八是個好日子，劉黑子帶著個大紅花，穿了一身新衣服，進(jìn)了李有才家。李有才養(yǎng)了一頭豬，過年沒殺，專門到初六殺了豬，把自己種的白蘿卜從土里挖出來，劉黑子的親戚就是廚子。結(jié)婚那天，每桌子都是六大碗，豬油飄了一層，左鄰右舍親戚朋友吃得頭上冒汗，嘴上流油。到了黃昏時刻，客人散了，劉黑子收拾完東西，回到了為自己收拾的窯洞，倒在熱乎乎的炕上，一挨枕頭就睡著了。
　　 黑女在母親的窯洞里，任憑母親怎么規(guī)勸，就是不去自己的洞房。新婚之夜，女兒怎么能和自己睡呢？沒辦法，王翠花來找劉黑子，讓女婿勸勸，看見劉黑子睡著了，也沒好意思叫，折返回來繼續(xù)勸黑女。
　　 “你讓過去睡也行，那以后別叫我做飯洗衣服?！焙谂畬δ赣H說。
　　 “行，你快去睡覺吧，黑子都睡了?！蓖醮浠ò雅畠核土诉^去，自己也困得不行了，就脫鞋上了炕。
　　 黑女看見劉黑子睡在自己的炕上，她也沒敢叫，畢竟一個男人躺在那兒，這種變化讓她很不自在。她上了炕爬到了里面，和往常一樣三兩下脫了精光，鉆進(jìn)被窩睡了。
　　 劉黑子一覺醒了尿急出去方便了下，回來往被窩里一鉆，摸到了軟綿綿的一堆肉，先是一驚，接著心里一喜，就爬了上去……
　　 上帝造人就是奇怪，這男人和女人一旦走在了一起，那就相互吸引了，當(dāng)然時間久了，有些就心生厭倦了，相互排斥了。黑女自那夜之后，天天盼著天黑，天天乖乖地跟著劉黑子，很聽劉黑子的話。
　　 劉黑子有了新家，白天的伙食比以前好多了，晚上也不寂寞了，有了黑女的陪伴，他覺得生活很幸福。
　　 劉黑子滿懷著喜悅開始和泉子溝的鄉(xiāng)親們在山坡上勞作著，種早玉米的地耕了一遍，平整好了。隊長又開始安排社員鋤麥田里的雜草，沒幾天，這些活干完了。劉黑子本打算跟著村里的張匠人去外村給別人箍窯掙點(diǎn)錢，可是黑女死活不讓去，他只好待在家里，白天上山割些荊條，晚上編荊條籠。鎮(zhèn)上逢集，他就挑著籠去賣，黑女也跟著，賣了筐子，他給黑女買些好吃的，自然也給家里買些零用品，一家人日子過得很算溫馨。
　　 日子就像流水一樣過去了，黑女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劉黑子要當(dāng)父親了，他高興得走起路來都跟風(fēng)似的，村里人見了都說：“黑子，日子要慢慢過，你小子這哪是走路，簡直是跑呀！”劉黑子只是一笑，也不多言語。
　　 黑女生了個胖小子，一家人高興得圍著寶貝蛋李江轉(zhuǎn)圈圈。
　　 年輕人總是激情涌動，李江還不到三個月，黑女又懷上了。
　　 第二年，黑女生了個女兒，起名叫劉荷，劉黑子的三個弟弟媳婦還沒著落，他卻兒女雙全，把弟兄幾個眼紅得直掉眼淚，誰讓他們沒眼力，當(dāng)初聽說黑女腦子不夠用，都不屑一顧，黑女雖腦子不太夠用，但是肚子管用，兩年時間就生了兩個孩子。
　　 王翠花領(lǐng)著女兒去縣醫(yī)院做了絕育手術(shù)，照女兒這樣生下去，王翠花可吃不消了，黑女哪會管孩子，還不是王翠花和李有才管孩子，小兩口一到晚上扔下孩子不管，自個睡覺去了。王翠花為此說過女兒，可女兒哪聽自己的話，只聽男人劉黑子的，作為丈母娘，也不好意思說女婿，只能自己帶著兩個孩子，給孩子擠羊奶、煮羊奶、洗尿布，一天忙得院子都不出。
　　 其實，李有才兩口子還有一點(diǎn)說不出口的擔(dān)心，他害怕女兒要的孩子多了，萬一有個瓜子，那還不把人愁死。兩口子一天沒事就逗孩子玩，仔細(xì)觀察孩子的反應(yīng)，讓他們高興的是，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機(jī)靈，劉荷才幾個月就對著大人笑，還伸著小手要吃的。
　　 劉黑子整天在地里忙碌著，他走到哪兒，黑女就跟到哪兒，看見劉黑子臉上出汗了，就趕緊拿個手絹上前擦一擦，有時也幫著干活，更多的時間坐在地畔上瞅著劉黑子傻笑，生怕他跑了似的。隊上上了年紀(jì)的人瞅見了也沒人說什么，有的年輕人就開玩笑：“黑女，你也幫我擦擦汗，別老給劉黑子擦呀！”“不給你擦，你老婆在地那頭，讓她給你擦去！”大伙一聽哈哈大笑起來。
　　 山坳里的活剩了個尾巴，隊長發(fā)現(xiàn)劉黑子干活老實，不耍奸溜滑，就讓劉黑子下午一個人把剩下的活干完。吃了午飯，劉黑子扛著鋤頭準(zhǔn)備出發(fā)，黑女悄悄地跟在了后面。在山坳里干活有個女人陪著，倒也不寂寞。劉黑子累了就挨著黑女坐下休息，他發(fā)現(xiàn)黑女自從生了孩子比以前豐滿多了，那紅潤的臉更圓了，頭發(fā)更黑了，尤其是那一對飽滿的奶子看了就熱血沸騰。今兒這山洼里就他兩口子，于是就抱著黑女在臉上一陣子亂親，黑女只是咯咯地笑，盡情地享受著男人的溫存。正在親熱著，只聽身后咳嗽了幾聲，劉黑子刷地站起來，一轉(zhuǎn)身，老丈人李有才黑著臉站在地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