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惠英別哭了，人走了再哭也哭不回來，好好想想以后的生活吧?！贝蠼阋淮笤缗芰耸畮桌锏貋淼矫妹没萦⒓覄袼?。
　　 惠英今年三十五歲，半月前丈夫一場急病身亡。身邊留下一個十三歲的閨女和六歲的兒子。自從丈夫去世后，惠英整天以淚洗面。大姐生怕小妹傷心過度做出傻事來，專門跑來看她的。
　　 “我一個婦道人家?guī)蓚€孩子，要人沒人，要錢沒錢，這日子咋過！”惠英滿腹牢騷地向姐訴說。
　　 “惠英你也不要過于悲觀，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只要堅(jiān)強(qiáng)起來，想辦法，這日子也許過得更好！”姐姐勸說道。
　　 過了三個月，姐姐喜笑顏開，又來惠英家里。
　　 “姐，有啥好事看你高興的！”惠英苦笑著問姐。
　　 “惠英，姐給你續(xù)個婆家吧。家里有個男人這日子過起來就有勁了！”
　　 “姐，俺當(dāng)家的剛走了，就說婆家合適嗎？”
　　 “沒啥不合適的，自己的事自己當(dāng)家，別人不會為你著想的?！?br />　　 姐接著把對方的情況一介紹，惠英想了想說:“要不看看去?”
　　 惠英的姐說的這個男人叫王泉，四十歲，家是陽百縣大召營村的，老婆剛死了不久，家有兩個老人和三個兒子，兒子都在上學(xué)。王泉人品好，知道疼人，性格溫和，是個泥瓦匠，手藝高，干活快。家里的生活全靠他支撐著。
　　 惠英跟著媒人和姐來王泉家見面。王泉父親一看這女人說話挺穩(wěn)當(dāng)，又聽她姐說人很勤快，啥都能干，就動了心。一心想讓兒子成了這門親事。就私下給兒子說：“人不錯，你看著辦吧?！?br />　　 王泉見惠英高高的個，不胖不瘦，白膩的皮膚，年輕又有幾分姿色。一來就幫忙收拾家里,也不多說，把王泉喜地合不上嘴。
　　 惠英看王泉個子雖不很高，但也很壯實(shí)，說話挺溫和，兩眼不大總是笑瞇瞇的，也怪喜歡人。心里就有了幾分喜歡。扭頭向姐使了個眼色，姐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嘰咕了幾句，惠英聽著，紅了臉笑了。媒人把兩人拉到西屋單獨(dú)聊了好大會。倆人越聊越熱乎，越聊越親近，加上兩家親人撮合，這事就算定了下來。
　　 又過了幾個月，兩家都感覺沒啥問題了，到鄉(xiāng)里登了記。晚上王泉在家擺了兩桌酒席，請來村干部和左鄰右舍，一來告知村里，我王泉結(jié)婚了，二來也是個喜氣，讓大家都知道。
　　 惠英自從成了家，心情也格外好了起來。王泉家有六口人，這又來了三口吃飯的，對王泉來說壓力很大。但王泉說，不怕，只要好好過日子，就一定能過好?；萦淼郊?，積極料理家務(wù)，伺候老人。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凈凈。
　　 惠英大女兒小娥十三歲。不足一米五的個頭，圓臉，齊耳的短發(fā)，瘦瘦的身軀。積極幫助母親干活，家里地里都能干，王泉看孩子這樣勤快非常高興。正愁家里沒個女兒呢，這下添了個女兒多好啊！
　　 為了這個家王泉積極干活，有的活離家遠(yuǎn)，為了節(jié)省時間就在外面吃住，常常十天半月不回家一次，雖然苦些，王泉也是高興的。王泉每次回家都見小娥一直不停地干活，心想：自己的孩子這么大的時候都上學(xué)了。小娥正是上學(xué)的時候，老是在家干活也不是事?。【秃突萦⑸塘空f：“讓孩子上學(xué)去吧，老在家干活不是個事?！?br />　　 惠英說，“俺這三口一來給你帶來不少煩心事，再多一個上學(xué)的不是給你添更多的麻煩？！”
　　 王泉說，“孩子上學(xué)是大事，不上學(xué)沒有文化，將來咋工作？我大不了多干點(diǎn)活就是了?！?br />　　 王泉經(jīng)過和鄉(xiāng)小學(xué)協(xié)商，又出了高價(jià)學(xué)費(fèi)，孩子終于上了學(xué)。上學(xué)那天王泉親自騎車送小娥到學(xué)校，交代老師好好照顧孩子，不要受欺等。
　　 小娥失學(xué)兩年了，這次能有機(jī)會再次上學(xué)非常感謝繼父。她決心努力學(xué)習(xí)，不辜負(fù)家人的希望。小娥也爭氣，到年底她考了個全年級第二名。當(dāng)她捧著獎狀和大紅花走到繼父跟前時，小娥掉淚了，她想起了死去的父親，因?yàn)榧依锔F，讓她中途退學(xué)了，他要是活著能看到自己學(xué)習(xí)這么好該是多么高興啊。
　　 雖然家里人口多，事多，惠英打理得有條有理。加上王泉沒日沒夜地在外掙錢，小日子過得雖說不是很富裕，但也過得有滋有味的。倆個老人高興得逢人就夸，新來得媳婦賢惠能干，孩子聽話，小日子過得舒坦。
　　
　　 二
　　 為了掙更多的錢，王泉隨鄉(xiāng)建筑隊(duì)到外地承包工程走了。到了外地王泉的泥瓦工手藝很受歡迎。一個人能干兩人的活，別人干不了的他能干，好多工藝活，別人做不成的，他能做，而且做得好還美觀。所以他很受歡迎，工資也高。一天他正在六層樓的腳手架上干活，一不小心摔了下來。王泉當(dāng)場昏迷過去，送到醫(yī)院搶救才蘇醒過來。經(jīng)過幾個月地治療。最終下肢不會走動被送回家。
　　 家里一個頂梁柱突然倒了，給這個家?guī)砹苏饎?。本來很紅火的日子一下暗淡下來。王泉整天躺床上不能動，為了繼續(xù)治療惠英和小娥經(jīng)常拉他去鄉(xiāng)醫(yī)院理療。一個掙錢的人變成花錢的人，家里的收入來源沒有了，生活越過越貧困。
　　 兩個老人整天以淚洗面唉聲嘆氣不知如何是好。惠英本想著帶孩子嫁個好人家好好過日子，沒想到好日子沒過成，反倒越來越窮，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是個頭？惠英心神不定，整天愁的睡不著……
　　 一天她把小娥拉到一邊說：“明天你跟我一塊去看你姨去！”
　　 “娘啊，俺姨好久都沒和咱聯(lián)系了，你不是說她離家走了嗎？咱去哪找她去？”小娥疑惑地問娘。
　　 “孩子別問這么多了，你跟我去就是了，過兩天就回來了?！?br />　　 “去哪？”
　　 “臨沂縣城。聽說她在那過得不錯，稍信來讓咱去見個面呢?！毙《鸢胄虐胍傻卣f：“好吧，過兩天就回來??！我還上學(xué)，俺爹還在床上躺著呢！”
　　 “沒關(guān)系，有你爺爺奶奶照應(yīng)著呢，再說你那幾個在縣城上學(xué)的哥哥星期天就回來了，也會照顧你爹的?！?br />　　 “那好吧，就兩天??！”小娥答應(yīng)著。
　　 晚上惠英把想法告訴爺爺奶奶和王泉，爺爺奶奶說：“去吧，見個面也好，好久不見了，看看就回來啊！”
　　 王泉看著惠英深沉地說：“我這一病，真是難為你了，去吧，去了早早回來！給你幾個錢帶上坐長途汽車去，要走個半天多呢！”
　　 次日天剛亮，惠英就領(lǐng)著小娥和兒子向縣城走去。
　　 一天過去了，王泉給老人們說：“娘幾個估計(jì)今天到了?！?br />　　 老娘說：“到縣城坐車去應(yīng)該到了，明天晚點(diǎn)應(yīng)該回來了?！?br />　　 “你給她的錢來回夠坐車的嗎？”老爹問。
　　 “夠了，吃飯錢都有了?！蓖跞f。
　　 “哦，那明天該回來了?！崩系f。
　　 第二天天黑了也沒見娘仨的影子。
　　 第三天過去了還沒見娘仨來。
　　 第四天老娘對王泉說：“是不是有事了，咋還不來？”
　　 王泉陰沉著臉說：“娘，別擔(dān)心，她會來的！”
　　 “但愿吧！”娘嘆口氣說。
　　 到第五天黃昏，有人敲院門，奶奶一邊著急地去開院門，一邊給家里人說，“八成是她娘仨回來了！”忙問：“誰呀？！”
　　 “奶奶我是小娥，快開門吧！”
　　 “??！是小娥？！”奶奶慌著開院門。
　　 門開了，只見小娥拄著一根樹棍子，瘸著腿，光著腳，滿面泥土，頭發(fā)蓬亂，臉色蠟黃。只有那兩只疲倦的眼還散著剛毅的光芒。
　　 “乖，你這是怎么啦？咋一個人回來啦？！”
　　 奶奶看見小娥這個樣既傷心又驚奇地問。小娥一看奶奶來了，哇一聲哭了，邊哭邊撲向奶奶懷里，奶奶急忙迎上去一把抱住小娥說：
　　 “乖！乖！別哭快給奶奶說，遇到什么事了，你娘和弟弟呢？！”
　　 爺爺聽到哭聲也慌著跑出來接小娥，急忙關(guān)上大門，說：“快回屋說，孩子肯定遇到事了！”
　　 說罷抱起小娥就向屋里走，隨放到一個凳子上坐下。奶奶拿來一條毛巾倒了一盆水給小娥洗臉。小娥哭泣著說：
　　 “奶奶，俺娘跑了，她不要俺爹了。那個地方就沒俺姨。我說俺娘，俺爹，爺爺奶奶對咱多好，現(xiàn)在有事了你丟下他們跑了可是沒良心！她說：“顧不上那么多了，娘帶你再找個好人家，別在那受罪了！”
　　 我說：“俺娘，你沒良心，我還有良心，我要回去！”
　　 她怕我回來，就把我關(guān)到屋里，鞋給我藏起來。半夜我趁她睡著了，光著腳偷偷跳窗戶跑了出來。我光著腳走了三天三夜，餓了就要飯吃，走累了就找個避風(fēng)的地方躺地上就睡，腳磨爛了我拄著棍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才走回家。奶奶，俺娘沒良心，我不能沒良心。我照顧俺爹和爺爺奶奶！”
　　 聽小娥這一說，一家人家大哭起來。奶奶抱起小娥的腳一看滿腳底板血泡，臉貼著小娥的腳大哭著說：“我的乖啊，腳爛成這樣子，你是咋走回來的?。?！”
　　 繼父王泉流著淚說：“爹，娘都別哭了，快給孩子弄熱水洗洗，擦干凈找個平車?yán)洁l(xiāng)衛(wèi)生院包扎一下，好得快！”兩個老人這才停住哭聲趕緊燒熱水，找車……
　　
　　 三
　　 經(jīng)過包扎，小娥的腳慢慢可以走路了。除了上學(xué)，像往常一樣，又做起了家務(wù)。娘走了家里的負(fù)擔(dān)更重了，小娥像個小大人似地忙里忙外默默地干著。繼父和爺爺奶奶鄰居們，都被小娥純樸善良地行動感動著，都說小娥是個好孩子。
　　 繼父過意不去，把三個哥叫到跟前說：“孩子，不是爹心狠，是家里沒錢，實(shí)在供不起你們上學(xué)了，你們退學(xué)吧！”
　　 正在院里干活的小娥聽大哥哭著說：
　　 “爹，我是老大又有力氣，讓我退學(xué)幫家干活，兩個弟弟學(xué)習(xí)都好，讓他們退了太可惜了?！?br />　　 小娥的頭嗡一下變大了。急忙跑到屋里跪在繼父床前說：
　　 “爹，你千萬不要讓哥哥們退學(xué)，他們學(xué)習(xí)都好，馬上高考了，將來都會有出息的。要退我退，再說女孩子家做家務(wù)也方便，地里的活我也能干?！?br />　　 爺爺走過來說：
　　 “小娥你才13歲正是上學(xué)得時候，家里這個擔(dān)子太重，你挑不動??！”
　　 “爺爺，小娥肩膀是鐵的，再重的擔(dān)子都壓不垮?！?br />　　 繼父想了想摸著小娥的頭說：“快起來乖，爹也真是沒辦法了，你退就退吧。以后的日子可就苦了你了！”說完就哭開了，一家人家都哇哇地哭開了。
　　 從此，生活的重?fù)?dān)就挑在小娥肩上。家里養(yǎng)了三口豬，三只羊，小娥天不明就下地割豬草，放羊，回來剁豬草煮熟了再去喂豬。完了又給一家人家做早飯，吃完收拾完了再下地干活。
　　 家里有六畝地，正值初夏小麥漸黃，小娥每天都跑地里看看。麥子熟了，隨風(fēng)掀起一陣陣金黃色的波浪，小娥看了高興地說，今年有白面饃饃吃了。許多人家開鐮收割了，小娥家沒勞力，只有小娥一個女孩子起早貪黑到地里割麥子。小娥前面割爺爺腰疼在后面坐在地上捆麥子。奶奶在家做飯，把飯送到地頭。小娥怕爺爺身體受不了，勸他回去休息。老人也真是不行了，干一會就起不來了，腰疼的難受，實(shí)在沒法了只好自己蹣跚著走了回去。
　　 夜晚，半個月亮掛在天邊。燥熱一天的田野隨著晚風(fēng)吹來，漸漸涼了下來。干了兩天的小娥累得直不起腰，扒在麥捆上睡著了。
　　 已是半夜，爺爺不見小娥回家，著急地說：“這時候了小娥咋還不回來？”
　　 奶奶也著急地說：“你快去地里看看，孩子別有啥事！”
　　 爺爺手拄棍子，提著馬燈急急向地里走去。田野一片寂靜。爺爺視力不好，小心謹(jǐn)謹(jǐn)?shù)夭戎湶缦蚯白?。一捆捆麥子堆成墳頭一樣的麥堆。哪有小娥?。繝敔斝幕帕?，喊道：
　　 “小娥！小娥！你在哪里？”
　　 剛走到一個麥堆前，看見小娥從麥捆上爬起來，揉著眼晴說：
　　 “爺爺我睡著了，沒聽見你喊?！?br />　　 爺爺看著小娥疲倦的樣子，再看看一大片已割的麥子心疼地說：
　　 “乖，咱回家吧，奶奶不放心你，讓我來找你呢?！?br />　　 “爺爺我沒事，睡一會就有勁了，你看咱家還有三、四畝地沒割呢！現(xiàn)在我就割，爺爺，夜里涼，你快回去吧！”
　　 爺爺心疼地說：“咱爺倆一塊干，這樣也快些?！?br />　　 “爺爺你還是回去吧，我沒事，夜里黑，看不見我慢點(diǎn)割。別在把你累病了！”
　　 小娥還操著年老體弱的爺爺?shù)男?。爺爺說啥也不回去，爺倆一前一后地割著。
　　 天漸漸亮了，朝霞染紅了半邊天。有麥地的人家都陸續(xù)來到地里開割了。小娥忽然哭開了，一只手拿著鐮站著也不割了。爺爺捂著腰，蹣跚著走到小娥跟前，看見小娥手掌起了幾個血泡，肉皮粘到鐮把上，疼哭了。
　　 “乖，你小小年紀(jì)真讓你受罪了?！?br />　　 爺爺?shù)魷I了。這哭聲傳到附近地里，鄰居張嬸過來了，一看這樣，也撲嗒撲嗒地掉淚。說：
　　 “十三歲的孩子正是上學(xué)的年齡，咋能吃這個苦啊！”隨扭頭喊到：“華兒！過來幫個忙！”
　　 華兒是張嬸的二小子才從外地打工回來幫家里收麥子呢。一會，一個不很高的半大小子穿個花格襯衣來到地里。張嬸對他說：
　　 “咱家的活先停停幫你王爺爺家割，你看你小娥妹的手磨成啥啦！”
　　 李大爺來了，朝西邊喊著：
　　 “小東的媳婦，快來幫個忙！”
　　 一會一個年輕的女子來了。這是李大爺?shù)娜齼合眿D，說：
　　 “幫你王爺爺捆麥子，我來割！你看這一老一小割兩天了還這么多地麥子沒收?！?br />　　 來地里干活的村長聽到這邊有人哭，趕緊走過來，一看這情況，就喊來兩個開著三輪奔馬車的男孩說：
　　 “咱家的麥子先停停運(yùn)，把你王爺家的麥子裝上，拉到場里晾曬一下等著脫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