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風塵(散文)
一、
風塵這個詞是我近來最愛的。曖昧,感性,有種致命的嫵媚,又有無盡的憂愁。
在塵世煙火下,得一風流。不似金子般,閃耀刺眼,也不抵水銀,冰冷,寂寞。只追求本質(zhì),于曖昧中獨享一份滋味。像水流,但不澄澈,像寒風,但不凜冽。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下,極力想融合,被同化,卻發(fā)現(xiàn)總少了一分韻味,那分韻味,別致,顯得鶴立雞群。
風塵,總歸是要帶點俗氣,帶點人間煙火味兒。
記得“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一詞,浪漫而風流。那撲面而來的情愫,又膩,又帶嚼勁,仿佛要一口吞下整個春天。少年和女子唇紅齒白,將視野攪得春水綠綠。可這里,少了些俗氣,一派浪漫,只得風流,無盡的暖紅色。而我獨愛“既見君子,云胡不喜”一語,理性又深情。最深情處,是令人心疼的既見,那該是歷經(jīng)多少風霜,人世凄涼,才能答出云胡不喜呢?有著一份淡淡的薄涼,薄涼里更透著成熟。
迎合與韌性,是我想象的風塵。翩躚若蝶,姿態(tài)輕盈,有著常人不及的靈氣,一顰一笑,迷倒眾生。自驕而不放肆,自潔仍不孤僻,于世間流連,身子圓潤,像傘下美人,從橋頭走來,朦朧,欲羞還迎。
古時煙花之地,尤以秦淮,金陵為首,那些臨水照花,夜夜粉飾的歌姬,伶人,似乎便是風塵的代名詞,她們與男人,歌酒為舞,天上人間,一派風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便是那目不識丁的女子,風塵氣息也是從頭到腳。
我以為賣身的女子,是第三等風塵,實在俗氣和平常;賣藝兼著賣身的女子,是第二等風塵,有些骨子,有些凄涼,凄涼下強顏歡笑,做不得真,楚楚可憐的姿態(tài)上,別有一番心思,可憐,又可恨。
我這里的第一等風塵,是給李師師,柳如是她們的。溫婉的骨子里有著一股子倔強,倔強下的委屈,延伸到極致,莫名的心疼,讓人沉溺,迷醉。情深下又有一顆純良的性子,識人,忠君,雖至死,仍令人熱淚盈眶。
圓滑下的薄涼,被塵世擾動后,還是這般不驚,不喜,遠望如此,近看依舊,像春天呼晴的鳥雀,又像緘默的斜陽,你很難想象,可留下的印象,除了驚艷,想不出其他詞了。
驚艷這詞一出,滿滿的風塵味。我想到梅艷芳,那個特立獨行的假小子,在風月里閑庭信步,仍獨善其身,最后留下一番瀲滟。想到了王祖賢,驚艷到極致的風塵,那種魅惑,近乎要命。即便“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的中年王祖賢,一副衰冷樣子,再也沒有翩若驚鴻的神韻,普普通通,可那滄桑的臉上,也盡是風塵,盡是往事與落寞。
上天也許是公平的,最開始把一切全給你,到尾,就只能自己收拾,經(jīng)營了。
風塵,凜冽又驚艷,藏著,又藏不住,簡單下,帶著別致,不一樣的氣味,無法兼容,又不愿獨善其身。
二、
簡單。一枚深邃的詞,大道至簡下,一切復雜的東西,沉下來去剖析,觀其紋理,總是能得到最本質(zhì)的物件。風塵也不例外。
風塵味人人都有,或濃或淡。它只是人氣質(zhì)中的小影子,沒法越俎代庖。它像池中的一尾游魚,怕約束,也怕冷落。但風塵不同,它更像是一種靈性的飛躍,會選擇和感性之人相濡以沫,所以,每個人都有風塵味,但不是每個都是風塵人。
風塵絕不是女子獨享。張國榮,這個令人酥軟和心痛的名字,一角,一種風月,一種情態(tài),太簡單了,他的風塵,像扎手的玫瑰,連呼吸著都知道是痛的,開得太盛,以致過早凋謝了。他的確是不一樣的煙火,在塵世,灼灼短暫,又極為精心。
友人說,風塵是歷經(jīng)人世,冷暖嘗遍,最后的通俗。我不可否認。
通俗,比簡單在意識上應當更深厚點,它確實飽經(jīng)滄桑,也閱盡風月,可它總讓我覺得不夠純粹,不夠唯一。所以,我不喜歡風塵是通俗的,我更愿意它是簡單的。
天性泛濫的人,不拘泥,更適合風塵。于泛濫中放肆,在熱鬧聲里附和,看似明亮,閃動,實則是凄冷到了骨頭。蕭紅,三毛都是這樣,偏執(zhí)到泛濫的愛,可又敢愛敢恨。熱烈時,更燥,更曖昧,樸素下來,又透著一種慵懶,平淡。美而不張揚,不媚卻別致,像盒子里的熏香,一點點撲鼻,迷人。
我在某段年齡里,特別想愛上一個風塵女子。那樣的愛,美且輕淡,像一束煙火,有過絢爛,又有過冰冷的平靜。誰也不觸及誰的底線和空間,平淡,兩知便好。
到了如今,無語,更為驚心。對一切事物更為敏感,熾熱,而其下卻緘默到了極點,是更加寂寞,也更加凜冽,怕風吹過,怕人詢問,所以掩飾得極好。有人說,我太冷,根本沒有風塵氣。
太風塵了,也不盡好,招搖,不忍直視,也太曖昧,太得罪人,太令人惶恐,太招人口舌。倒不如留著性子,給懂的人,給愛的人。
我只是一個風塵人,在路途行走,簡簡單單,內(nèi)心有肆虐的海浪和城堡,彼時,某刻,為一人開,驚艷絕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