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獎金”征文】謊言與笑容(小說)
這一年,父親病了,老是咳嗽個不停,盡管縣里市里大大小小的醫(yī)院全都看了個遍,可還是沒有好轉。羅輝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打算轉讓輝記火鍋店,以方便陪著父親到省一級的??漆t(yī)院瞧一瞧,沒想到父親在臨動身的那一刻,卻打起了退堂鼓,縱使羅輝與母親費勁了口舌,父親仍舊是不為所動。
羅輝清楚,平常節(jié)儉慣了的父親是舍不得省級醫(yī)院高昂的醫(yī)療費用,于是乎聽天由命的消極思想左右了他正常的思維。羅輝沒辦法,只好背著父親去省一級的醫(yī)院咨詢抓藥,父親的病情才得以緩解。
漸漸的家里的積蓄少了,羅輝感覺到生意難做了,但目前只能堅持到底。他心里跟明鏡似的,輝記火鍋店對一家子的人意味著什么!
一天晚上十點整,天空中紛紛揚揚下起了鵝毛大雪,羅輝笑瞇瞇地送走最后一撥食客后,正打算打烊時,冷不丁地從餐廳外的暗黑處沖進來一位二十多歲齊耳短發(fā)身著一件白色羽絨服的年輕女子。
“大哥,給我來個三鮮鍋底外加一瓶啤酒!”跺腳搓手間,年輕女子直突突地瞪著羅輝說道。
女聲不嗲,羅輝頓感稀奇,忍不住多看了女子兩眼,之后就疲憊不堪地走進了工作間。
十五分鐘后,羅輝端著一鍋滾燙的鍋底走出了工作間,可是火鍋店中哪還有女子的身影。“玩我?”羅輝干哼了一聲,氣憤地端著鍋底靠向那個木桌,忽然間他定住了身形。此時,在那個木桌上,一個空啤酒瓶之下壓著一張百元大鈔。
“一個鍋底加上一瓶啤酒也不值一百元吶!”羅輝放下鍋底立馬追出店外,哪知風雪的街頭女子的身影已難尋覓了。
翌日清晨,雪花仍舊飄飄灑灑,似乎沒有停歇的打算,只是風住了腳。
羅輝添菜回來,老遠就望見了父母瘦弱的身子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靜靜地站著,看著就讓他覺得心疼??觳揭苿娱g,羅輝大聲提醒著父母活動一下身體,然而,這喊聲在市井的喧囂中猶如蟻言。募地,羅輝的心中裊裊升起了一股酸楚……
火速地打開店門將父母迎進了店中,羅輝輕輕地撣盡了父親身上的雪花之后轉過身去開啟了空調。這時母親急步來到他的跟前,“輝子,我托隔壁的張大媽跟你介紹了一位對象,聽說就是二中食堂的員工,過兩天就可以對象了!”
“干嘛那么著急?”羅輝一怔,咕噥著朝放熱水瓶的地方走去。
“我們急?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都快三十歲了,還光棍一條!”父親皺著眉頭嚷道:“不能等了,就這么著!”
手持熱水瓶羅輝跟父母各倒了一杯熱水,之后笑道:“就怎么著???”
“怎么著?相親!”父親高聲說道。
“可……可我不想這么早成家!”
“不行,你想羅家在你這一輩上絕后?。 备赣H大發(fā)雷霆,狂吼聲間雜著劇烈的咳嗽聲,響徹整個輝記火鍋店。
從小到大,羅輝就沒見過父親發(fā)這么大的火,一瞬間就呆住了。母親極度不悅,叨叨著從隨身的書包內迅速拿出數(shù)粒白色的藥丸,就著面前的一杯熱水伺候父親服了下去。
咳嗽聲慢慢減弱了,然而父親緊繃的顏面絲毫沒有松懈下來,臨跨出店門之時還不忘警告了羅輝一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目送父母瘦弱的身形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羅輝心中立感五味雜陳。
北風肆掠了一個晚上,次日清晨羅輝起床剛打開店門,母親便擠了進來。
“說好了,相親的時間就定在今天早上八點半鐘!”
“那爸呢?您來了,誰照顧他呀?”
母親像沒聽見似的,一個人在店中不緊不慢地轉悠起來。羅輝沒轍了,上街購完食材后,又轉身氣吁吁地奔向二中食堂。
當羅輝準時來到二中食堂門口時,早餐點已過,撥開了兩條塑料門,他進到了食堂內部,只見偌大的空間內除去少數(shù)幾名正在說笑的婦人外,還有就是一些五大三粗的爺們正在收理著現(xiàn)場。轉眼間羅輝蒙圈了,該不會是介紹一名婦人與我對象吧?
羅輝又等了差不多五分鐘的時間,瞧見還是沒人來與他搭訕,于是哼哼著調轉身形就返回了火鍋店。
羅輝一進店門,母親趕忙追身詢問相親的情況。感覺像是被人耍了一樣,羅輝自然沒有好的言相。
“完了,完了,五百塊沒了!”母親當即垂頭喪氣道。
“五百塊?什么錢?”羅輝猛覺一驚。
“沒……沒你的事……”母親長嘆一聲后心急如焚地沖出了火鍋店。
接近晚飯的時間點,因惦記母親早上的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表現(xiàn),羅輝撥通了父親的電話,然而父親遲遲沒有接聽,他馬上一個楞吞,隨即再次撥通了父親的電話,可結果卻依然故我。頃刻間,他腦子里全都亂了套,關了火鍋店門就往家里趕去,不料還沒進到自家院子里就聽見了父親虛弱且時斷時續(xù)的咳嗽聲。
咳嗽聲聲擾心,羅輝慌了神,跳下電瓶車后跌跌撞撞地快跑進了父母的臥房,只見母親沉默寡言地背對著門,坐在緊挨床邊的一把椅子上,守候著半靠于床頭臉色蒼白的父親。
羅輝緊張地問:“爸,怎么不接電話啊?”
父親沒有應聲,斜瞟了羅輝一眼后馬上就閉上了眼睛。不明就里的他喊了一聲“媽”,母親慢吞吞地轉過身來,眼神無光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他發(fā)現(xiàn)在母親那一張鐫刻進心酸的臉面上已是斑斑淚痕。
“媽,爸,您們這都是怎么啦?”羅輝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了床頭邊,然而父母親此刻全都靜默了。
時至七點,堂屋里香案上的座鐘“當當當……”的響了七下,立即將這靜謐的氛圍迅速打破了。鐘響停歇后父親睜開眼睛,神情沮喪地說了一句:“輝子,你走吧,爸以后再也不會拖你后腿了!”
“拖后腿?什么意思?”羅輝立感莫名其妙,即刻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母親。
“張大媽說……我的五百塊……唉……”母親注視著黯然神傷的父親,支支吾吾了半天到最后還是以一聲嘆息而止了聲。
憑著母親有如碎片化的言語,羅輝大致猜想到了父母親這般言表的原因,一瞬間,感覺到了一種難以隱忍的窒息。
自那以后,父親的健康狀況陡轉直下,一天宛若一年的光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羅輝多次勸說父親住院治療,但終因父親的執(zhí)拗而沒有結果,他愈發(fā)想用借酒澆愁的方法試圖忘了這一檔子事。
這天晚上,等最后一桌食客帶著沖天的酒氣走出店門后,羅輝隨便做了個鍋底,就著剩余不多的食材自斟自飲起來,不多時醉態(tài)初顯。這時火鍋店的玻璃門發(fā)出了“吱”的一聲,爾后一女聲細細地響了起來:“還有什么吃的沒?”
“沒料了,打烊了!”
羅輝咕噥著放下酒杯平視過去,不承想到上次喝一瓶啤酒就付了一百元的女子已赫然于眼前。
“是你?”一聲驚呼后,羅輝便移動身形向女子靠近,一邊順手從口袋摸出了一大把鈔票。
女子瞪大了眼睛警惕地向后挪了挪身體。見狀,羅輝再向前進一步并客氣地說道:“一瓶啤酒一百元,不合道理,這是找你的錢。”怎料話音還沒落地,他的手機就響個不停,他只得把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后迅速地摁下了接聽鍵,手機中立刻傳來母親低沉而又悲傷的聲音:“輝子,你爸快不行了,趕快回來喲……”
羅輝頓時懵了,動情地狂喊了一聲“爸”,這時女子不知所以然傻傻站著。羅輝面色黯然,喘息著乞求道:“請你幫我一個忙吧,我不想我爸帶著遺憾離開?!?br />
“幫……幫什么忙?”
不等女子話音落地,羅輝就以一句急急的“到了就告訴你”及時封住了女子的口,而后他便拉上女子的手沖出了店門。
一路飛奔,一路無語,等羅輝與女子趕到家的時候已是氣喘吁吁了。此時,在昏黃燈光的掩映下,父親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而母親坐在床頭失志般抽泣聲聲。
“爸——”羅輝高喊一聲并快速沖進房間內,咕咚一下就跪在了床前,“爸,您的兒媳前來看您了……”
忽然母親停止了抽泣,轉而淚眼兮兮地看向女子。此刻,女子變得極度不自然,紅著臉面呆立在原地左右都不是。只消一眼母親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嘆息著走到女子跟前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多俊俏的姑娘??!老頭子,你就真的不想坐起來看看咱兒媳婦長得啥樣……”
哽咽著母親用她那寬心的話語,終于換來了父親虛弱的一聲短嘆,聽之,羅輝扭頭興奮道:“爸應聲了!爸應聲了!”
母親大喜,忙拉著女子的手火速移動至床頭,急切地連喊了三聲“老頭子”,然而父親再沒有吭聲。眉頭緊鎖母親噙著淚將手指伸向了父親的鼻子邊,須臾便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
“爸——”羅輝淚如雨下,大呼一聲之后就癱坐在了地板之上。
惶恐不安的女子,躲閃著目光看向羅輝的父親,慕然之間,她發(fā)現(xiàn)羅輝父親的面容上還殘存著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