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老屋情結(散文)
“朝陽溝的冰掛上了中央電視臺了!”這條消息一經傳開,便迅速引爆了邯鄲人的朋友圈,一時間大大小小的旅行社、戶外群和個人組團的、有私家車的等等,開始絡繹不絕地紛紛前往,使得朝陽溝景區(qū)在冬季旅游淡季里,呈現出少有的火爆態(tài)勢,與這寒冷的天氣形成了強烈反差。
為了湊熱鬧,也為了親眼目睹一下新聞報道中的美景,于是,我和朋友隨途悅戶外一起,乘坐大巴車來到了武安的朝陽溝。說實話,在看過了那晶瑩剔透的冰掛,感受了人造景觀的浪漫和壯麗之后,我并沒有太多的激動,相對于原生態(tài)的天然冰掛來說,這里的一切充滿著人工雕琢的痕跡,僅供游人玩賞和拍照還行,想從內心深處打動人,似乎還欠缺了很多。
但是景區(qū)內另一處開放型景點——《朝陽溝》劇中人物故居,卻如冬日里悠悠拂面的柔風一樣,把我們帶入了一個有著溫暖氣息的所在。這里原是深山里的一個普通村落,因當年著名劇作家楊蘭春,在這里寫下了風靡全國的豫劇劇本《朝陽溝》而聞名。劇中人物的原型就都生活在這個村子里,直到這里被開發(fā)成景區(qū)后,居住在此的村民才搬到了別處。這個村子一應的石頭房子,石墻、石瓦、石階、石板路、石頭桌凳,還有古老的石磨石碾等等,目光所及之處,除了石頭還是石頭。這些房子大多沒有院墻,一排排、一座座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半山腰上,外表看似不很古舊,內里的擺設卻依然保持著六七十年代典型的北方農家特色。原木房梁因歲月的流逝而變得黝黑,黃土墻明顯有著被粉刷的痕跡,一面大土炕占去屋子的四分之一,土炕前的正中央大多還盤著大土灶,碩大的灶眼里唯獨缺少了猩紅的火苗和那冒著熱氣的大鐵鍋。
石屋里的家具,是那些我記憶中很熟悉的醬紫色發(fā)黑的老家具,八仙桌、太師椅、大木箱等等,早已斑駁陳舊,屋子正沖門的桌上放著鍍有“大海航行靠舵手”、“毛主席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等字樣或毛主席頭像的大方鏡,墻上有毛主席畫像的中堂畫,還有著七十年代常見的連環(huán)畫一樣的年畫。大概是為了旅游展覽吧,這些石頭老房子也是主次分明,在保留那個時代家居特色的基礎上,有的特意突出了當年的生活情景,屋里的布置也古樸溫馨,而有的則非常簡陋,甚至是空空如也,顯然只起著輔助展示的作用。
這些石屋相較于那人造冰掛景觀,于我更有著吸引力。那些古舊的屋內設施,那些方格窗、木扇門、木門檻、石臺階,還有各式各樣的老農具、老物件,都讓人想到了兒時老家的樣子。
老家雖在平原,房子也不是石頭造的,也沒有石板路,但記憶中屋內典型的北方家居風格,卻是與之相差無幾的,因此,當我看到這些陳舊古樸得有些掉土渣渣的石頭老房時,心緒早已飛回了兒時生活過的地方。
那時的老家,家家戶戶基本也是這樣的陳設,黑漆漆的幾樣老式家具擺在光線暗淡的屋子里,墻壁灰黃暗沉得猶如被煙熏火燎了半個世紀。條件好的家庭,或許桌上會放著一個“三五”牌的座鐘,屋子靠窗處還會有一臺“蝴蝶”牌的縫紉機,也或許還有一輛“飛鴿”牌自行車寶貝一樣放在屋里。但條件差一些的家庭,說家徒四壁也不為過,屋里除了一面土炕、幾床破被、一幅桌椅、幾個盛糧食的大缸以及簡單的生活用具以外,幾乎就什么都沒有了,一如朝陽溝景區(qū)里那些簡陋的泥墻石屋子里的景象。
舊時的青磚老房組成了老家后街青灰黯淡的色彩,低矮的平房里,家鄉(xiāng)人過著貧苦艱難的生活,木格子窗欞上的紙糊了又破、破了又糊,門前的泡桐樹綠了又黃、黃了又綠,一年又一年,那些老房子撐起了為人們遮風擋雨的一片天。
我家的老房子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式建筑,它如夾在青色煙雨中的一處溫暖的港灣,在后街凸凸凹凹、毫無規(guī)劃設計的老式街巷里,安寧地迎風沐雨,容納著我們,如同母雞張開的羽翼,也如母親為我們撐在頭頂的一把傘。老房子的正屋是我們住著的東屋,堂屋那時住著我的堂叔嬸,南屋歸我的四爺爺所有,因家族的財產分配原因,這一座院子實際上是三戶人家的共同財產。并不寬敞的青磚矮房四合院,在老屋沉悶的座鐘鐘聲里,有著一種穿透時光的蒼涼感,東屋高高的石階上,黑色斑駁的兩扇木門總是以敞開的姿態(tài)微笑著,注視著我們每日的出出進進。屋內昏暗的光線,只有在午后冗長的日光里,才得以如火焰般燦爛跳躍,透過那一束束斜插進屋內的明亮光束,老舊的家什物件和凌亂的擺設,才有了幾分溫暖生動的色彩。
老屋的墻上有一個大相框,里面密密匝匝地擺放著父親和母親年輕時的黑白照片,旁邊還有父親手繪的按比例放大的照片,以假亂真地在歲月里迷惑著我們的眼。顯眼處掛著的二胡和琵琶,是父親在宣傳隊時的寶貝,偶爾父親會拿起二胡,拉上一段“智取威虎山”,也會坐在門前西斜的陽光里,手捧口琴,為我們吹上幾首曲子。夜晚來臨時,昏黃的燈光下,我們擠在大土炕上聽父親講故事,看母親手捧針線活慈愛地為我們縫制衣裳,角落里的蟲鳴悠悠長長回蕩,時不時地還有幾只調皮的老鼠在漆黑的外間嬉鬧打斗。夜那么的安詳,老屋狹窄的空間里,一家人的笑聲瓷瓷實實地將屋子填滿。那時的時光真好啊,院子里的泡桐樹在春天里開花,在秋天里落葉,年年歲歲守護著青磚老房,看它在時光里蒼老,看我們一天天長大,所有的老屋時光都仿佛披上了一層淡橘色的光芒,如同我們成長中的暖色的微笑。
老屋低矮簡陋,陳舊得猶如時光老人手中被熏黃的煙袋鍋,仿佛每凝望一次,都能從它滄桑的青磚瓦縫間摳出一縷古道柔腸的痕跡來。想到那扇老木門,就想起了過年時我挑著掛有鞭炮的竹竿,用門縫夾著放鞭炮的情景,門內我雙手緊握竹竿,門外竹竿一頭的鞭炮噼噼啪啪綻開了花,新春的喜慶透過門縫傳到了屋內,父親和母親笑著夸我是個勇敢的孩子。東屋與堂屋之間的夾道,被蓋了頂用來做廚房用,一面高高的灶臺曾是我初學做飯時練手的“基地”,端不動那只大鐵鍋,戳不動煤火,每每都跑去隔壁叫鄰家嬸子來幫忙,夠不著灶臺,腳下踩上小板凳,煤煙熏黑了墻壁,鍋碗瓢盆在時光里叮當作響。
木格子窗欞在青磚墻壁上懷舊般地矜持著,年少的我坐在老屋的門檻上望著午后的天空發(fā)呆,高大泡桐樹上的鳥窩據說是金鳳凰的家,可我為什么從未看到過鳳凰的樣子呢?對面那架通向房頂的木梯,曾被我無數次爬上爬下地將后街所有相連的屋頂串上一個遍,房后綠野阡陌的盡頭,便是那條魂牽夢縈的牤牛河。老屋在時光里遠離了我們的視線,我們在時光里留住了老屋的靈魂,老屋是牽動我們鄉(xiāng)愁的根,仿若遺留于家鄉(xiāng)的一串腳印,無論出走多久、多遠,都能循著這痕跡豐滿懷舊的思緒。
因為對老屋有著近乎執(zhí)拗的懷念,當我在那個供游人參觀的古舊老村里看到那些石頭房子時,屋內的陳設隨舊時光的味道一起,鋪天蓋地地闖入了心底,一點一點地將曾經的回憶翻將出來。還記得坐在門檻上等母親回家時的樣子,也記得倚著門框發(fā)呆的神情,炕邊的灶臺上火苗躥得正紅,相連的火炕上我們姊妹幾個擠在一起取暖。誰家的織布機在“吱嘎、吱嘎”地響個不停?誰家的紡花車子搖出了細細長長的歲月?大方格粗布炕單上刻印著那個時代的家長里短,墻上鏡框里的黑白照片訴說著時光里的淳樸記憶,屋頂黑褐色的房梁撐起了歲月里的悲喜冷暖……
思緒在這些石頭老房子間起伏流連,化作了一張張與老屋的合影留念,直到領隊打來電話提醒集合時間,我們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同是老屋,這里的石頭房子歷了大山里的風霜雪雨,從外表看并未有所改變,且在人為的保護和修復之下,使之完好留存至久遠。而我家鄉(xiāng)的老屋,在歲月風雨的摧殘下,卻很悲慘地成了一片殘垣斷壁,那些曾經留給我們年少記憶的居所,都隨著光陰的流逝而愈走愈遠,遠得只剩下了懷念。
常常會在不經意間憶起老屋里的時光,那蒼老的味道連同我們成長的經歷一起,鐫刻在歲月深處,牽引著我們找尋的眸光。我想,老屋也是永恒的吧?它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