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趙欣宇，十四歲，鄉(xiāng)旮旯鎮(zhèn)中八一班學生，家在鎮(zhèn)子東頭的小灣村，離學校不到二里半路。人瘦高清秀，善良誠實，勤奮刻苦，成績優(yōu)異，年級中獨占鰲頭。兄妹二人。小妹欣慰，時年三歲，還在媽媽懷里呢。小妹需要照顧，奶奶腦梗落下個半身不遂的毛病，媽媽有嚴重的胃病，以至父母都留在家里。但一家人的開銷也不少，因此父親一遇閑空，就到附近的建筑隊幫工，掙個小錢貼補家用，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因此趙欣宇雖然年幼，已是家中的小大人了。平日里做完作業(yè)，只要有閑就搶著幫媽媽照看小妹妹，給奶奶捶背捏腿，給奶奶講講學校的故事，有時逗得奶奶大樂。
　　 在學校，趙欣宇可是不少女孩子心中的白馬，也許是生活好了，也許是手機的普及，也許是網絡走進了生活，也許是現在的孩子大都缺少父母的管教，不少孩子十四五歲，一提到情啊愛啊，簡直就是老司機。有的竟有一兩年的戀愛史。晚間，下過自習，經常有學生鉆到綠化帶空隙里，偷偷地么么噠。趙欣宇就遇到好多次，可他心里竟死水一潭。說實話，班內班外，他還真收到不少女學生的“情書”呢。也許是他情商太低，或心有別用，對此，他無動于衷，一笑了之。
　　 上午，課間。趙欣宇到廁所去，走到宿舍樓的拐角處，遇到了六年級時的同學馬曉燕。她長得眉清目秀，丹鳳眼，柳葉眉，櫻桃嘴，瑤鼻，貝齒，性格潑辣，人見人愛，不知咋的，不少學生背后叫她“小鳳仙”。自上了鎮(zhèn)中，她也向趙欣宇暗送秋波，還寫了一封信，但沒得到只言片語的回信。
　　 “趙欣宇，沒看到我讓紫鵑轉給你的信嗎？”馬曉燕比上小學時多了一份成熟，減了一份羞澀，但臉也紅得像熟透的仙桃。
　　 趙欣宇低頭正想著一道關于二次函數解析式的數學題，聽到問話站住了，懵然道：“你和我說話嗎？”
　　 馬曉燕鼻子差點氣歪了，冷笑道：“這里還有別人嗎？”
　　 “什么信？我沒看！”趙欣宇問道，“是問我問題嗎？”
　　 “你簡直是根木頭，大笨牛！”馬曉燕恨不得上前揍他一頓解解氣。
　　 “我喜歡你，你裝什么傻逼！”馬曉燕的臉更紅了，像塊大紅綢。
　　 趙欣宇還真沒看她的信，因為紫鵑是上課前把信遞給他，沒來得及看，老師就進班了。一上課，就把這事兒給忘記了，后來這信就忘了。望著馬曉燕鉆石一樣晶瑩碧透的眼眸，覺得他太褻瀆這份感情了，不由得“嘿嘿”地干笑道：“不好意思，我沒來得及看，后來弄沒了！”
　　 馬曉燕見遠處有同學走過來，臉紅似晚霞，嬌若玫瑰，低聲道：“我喜歡你！晚自習后，到操場東北角大樹下，我等你，不見不散！”
　　 趙欣宇還沒答話，馬曉燕羞赧地跑開了。望著她蝴蝶似的嬌俏背影，他站著呆呆發(fā)愣。
　　 趙欣宇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孩子，沒多想，急忙跑到廁所里。輕松后，正要回教室，在廁所門口，兩個特殊學生攔住了去路。
　　 “站住，我問你，剛才小鳳仙和你說了啥？”面皮很黑，國字臉，中間有些凹陷的男學生不懷好意地望著他。
　　 另一個學生，矮小精瘦，粗糙黝黑，小眼睛，無眉毛，尖嘴巴，不說話，一雙黑漆漆冷森森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趙欣宇的臉，讓他竟不由自主地心慌。
　　 趙欣宇一見到吊兒郎當的孩子就犯怵，忙說道：“沒說什么？”
　　 “沒說啥？不會吧？”國字臉皺眉道，“你和她是同學吧？”
　　 “嗯！”趙欣宇點頭。
　　 “我警告你，小鳳仙馬曉燕是俺狐貍大哥看上的女人，不許打她的主意！”國字臉臉罩寒霜。
　　 “我沒打她主意??！”趙欣宇本想把馬曉燕的話告訴他們，但擔心對馬曉燕不好，何況對方眼高于頂的熊樣讓他很不爽，便忍住了。
　　 倆學生向他伸了伸拳頭，威脅道：“沒有更好！不過丑話說在前頭，要是你癩蛤蟆敢吃天鵝肉，小心你的腦袋！”
　　 國字臉眼睛瞪得像牛眼，嗤笑道：“小子，我希望你沒哄我們！敢對馬曉燕動心思的小子，差不多都得挨個半死，你信不信？”
　　 趙欣宇哪能不信呢！最近兩年，學校發(fā)生了好幾次群毆的暴力事件，經國字臉一提醒，他便恍然大悟了。再也不敢和他們糾纏，在哄笑中，提留著褲子，狼狽地跑出了廁所，急忙連走帶跑地進了教室，趴在座位上，過了好半天也鎮(zhèn)靜不下來。馬曉燕賽若秋水亮晶晶的眼睛竟在腦海中晃啊晃啊的。
　　 馬曉燕就住在鎮(zhèn)子附近的村內，姐弟二人。她上四年級時，爸媽就離開了她在縣城開了餛飩鋪，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空過問她和弟弟的事兒。雖說每年也掙得十多萬，但要裹住倆孩子在縣城的上學開銷，根本達不到，沒辦法，只好把兒子帶到縣城上學，忍痛割愛把女兒留在村中，交給爺奶代管。
　　 馬曉燕對爸媽重男輕女厚此薄彼的做法極為反感。本來成績很好的她，就自暴自棄，一學期不到，成績就一落千丈；還養(yǎng)成了好吃懶做的壞毛病。四年級時，一頭扎進言情小說世界里，被白馬王子和清純女生眼花繚亂纏綿悱惻的故事，攪擾得寢食難安。有時就設想她就是書中的女孩子，渴望現實版的故事在身上上演。因此她隔三差五地給順眼的男生寫“情書”，人前人后，不少學生叫她“公交車”。有一次她惱了，攆著那個叫她的男生到家里，人家父母出來連哄帶騙，才把她打發(fā)走。直到上了初中，還沉浸在風花雪月的故事中。好歹沒做過什么特別出格的事兒。
　　 趙欣宇人長得帥，成績好，六年級時，自然也是馬曉燕心儀追求的對象，有事沒事總愛往他身邊蹭，但他總專心學習，不理不睬。同學還笑馬曉燕熱臉貼到冷屁股上。老師知道后還在班內把她惡狠狠地狂批了幾次，罵她“沒臉沒皮”，后來她賭氣不理他了。沒想到到了八年級，她還沒忘記他。
　　 趙欣宇雖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但基于家庭困難，平時父母管教得緊，有理想，能克制，生活和精神都比同齡人充實，不愿涉足“早戀”的禁地，對馬曉燕的相邀并不感興趣。但剛才倆學生的話卻讓他愁眉不展，鉆到心里，難以釋懷了。
　　 幸好最后兩節(jié)課沒有老班的課，不然他神思恍惚的表情定逃不過老班的火眼金睛。
　　 上午放過午學，趙欣宇想抓緊時間把黑板上的數學題抄完，好回家吃飯。
　　 不知何時，兩個相貌兇惡的男生闖進教室，直接站在他桌子前。一個就是在廁所里遇到的國字臉，另一個高大魁梧，相貌粗獷，剪了個帽檐頭。此時帽檐頭正仇視地望著他，右手拄到桌子上：“你是趙欣宇？”
　　 趙欣宇忙亂地站起來，望著他們，不知道什么事兒。
　　 “和小鳳仙多久了？”帽檐頭兇神惡煞地問道。
　　 “沒多久！”趙欣宇心慌意亂地答道，倏忽意識到他和馬曉燕根本沒那關系，忙糾正道，“我們根本沒關系！”
　　 國字臉從帽檐頭身后一下子竄到左側，晃著腦袋，指著帽檐頭道：“你小子掰掰眼，看清楚了，他就是我大哥狐貍魏昌盛！你要是有半點隱瞞，信不信我打崩你的蛋子子！”
　　 狐貍的名號，趙欣宇是知道的，學校“四大惡少”中的人物。
　　 “四大惡少”是鄉(xiāng)旮旯鎮(zhèn)中八（九）班的四名學生，是學生私底下送給他們的綽號。一來二去，他們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接受了，時常以“四大惡少”為榮。四人都是混世魔王。老大狐貍魏昌盛，為人巧舌如簧，奸詐圓滑，詭計百出，一肚子壞水，如果以年幼無知看待他，就大錯特錯了。老二野狼蕭克軍，清瘦無比，一頭黃毛，野蠻暴躁，逞強斗勇，出手很辣，私下里，大家都畏他三分。老三老虎曹金虎，身高一米五六，鼠目獐頭，尖嘴猴腮，偷竊成性，一日不偷，就心癢難耐。老四毒蛇馮無心，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但刁鉆古怪，搬口弄舌，惹是生非。學生對他們是又恨又怨，遇到他們就得低眉順眼，笑嘻嘻地打招呼，道聲好。但趙欣宇不好這一口，當然和他們不熟。
　　 “你們，你們，找我什么事兒？——我和小鳳仙真的沒關系！”趙欣宇嚇得魂飛魄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魏昌盛一甩手把國字臉的手打過去，向著趙欣宇問道：“在廁所旁，俺的小鳳仙和你說的啥？”
　　 “沒說什么？”趙欣宇說道。
　　 “沒說啥？”魏昌盛對他的回答十分不滿，他眼神寒氣襲人，兩只手交纏在一起，握得嘎巴巴地響，“真的沒說啥？你以為老子就這么好哄嗎？”
　　 趙欣宇嚇得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后背差點撞倒桌子，急中生智，結結巴巴地說道：“真的沒說啥！她就是想讓我?guī)退a習數學，我沒答應！”
　　 魏昌盛松開了兩手，懷疑地盯著他：“俺的小鳳仙，啥時變得好學了！——你要是哄俺，俺一定饒不過你！”
　　 趙欣宇擦著額頭上的汗，忙道：“不敢，不敢！”
　　 魏昌盛十分滿意地向國字臉招了招手，大搖大擺地向門外走去。
　　
　　 二
　　
　　 第二天早晨，寒風凜冽，五點多鐘，趙欣宇穿著棉衣，把棉衣上的帽子罩在頭上，匆匆忙忙地向學校里趕。
　　 教學樓的拐角處，突然閃出一個女孩子，一下子攔住了他的去路。黑色的緊身褲，火紅色的滑雪襖，紅色的帽子，毛茸茸的紅圍巾，晶瑩澄澈的眼睛露出來。就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趙欣宇感到眼花繚亂了，一時沒認出來人。
　　 女孩子一把抓住趙欣宇的手腕子，強拉著他拐到教學樓的一側背靜處，方松開他的手。
　　 “昨晚為啥放我的鴿子？”女孩子悄聲道，聲音冷冷的。眼中的憤怒似乎要流下來。
　　 趙欣宇終于認出了她，也明白“放鴿子”的意思，像做了虧心事兒似的說道：“我，我……”可他不知道該怎樣解釋這件事兒。
　　 “我什么我，你得給我個合理的解釋！”馬曉燕狠狠地說道，“不管哪個男生都不會放我鴿子的，就會像我喂的哈巴狗，隨叫隨到，你為什么不像他們一樣？”
　　 “我，我……”趙欣宇不想讓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傷心，想找個合理的理由，可一時卻想不出辦法來。
　　 馬曉燕很期待他的解釋，怒氣沖沖地說道：“沒有理由吧？有你就說??！”
　　 趙欣宇終于說道：“我還小，不想談戀愛！”
　　 馬曉燕怒火中燒，趙欣宇覺得身上直冒汗。
　　 “趙欣宇，你個王八蛋，你現在還拒絕和我交往，我恨你，你會后悔的！”馬曉燕突然暴怒起來了，咬牙切齒地低吼道。這樣的聲音，任誰也不會和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聯系在一起的。她惱羞成怒，罵著，一扭頭向著教學樓內跑去。
　　 趙欣宇望著馬曉燕消失的背影，有些悵然若失，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暗嘆道，這件事兒終于結束了。馬曉燕，別恨我，我真的不懂愛，不想談愛；對你更不敢愛。
　　 上午，課間時間。
　　 同學們大都出去玩了，趙欣宇坐在位置上，正如饑似渴地啃著一道數學難題。
　　 一向喜歡瘋喜歡鬧的女生苗紫鵑，悄悄來到他身邊，小聲說道：“趙欣宇，今晚你要小心些，馬曉燕恨死你了，要報復你！”
　　 趙欣宇茫然抬頭，問道：“你怎么知道的？她為什么要報復我？”
　　 紫鵑低笑道：“馬曉燕從小學就喜歡你，你不知道？告訴你，全校喜歡她的男生太多了，不過都被狐貍打跑了。這次和狐貍打賭，說要是在她生日之前找到愛她的男生，從此之后，狐貍就不纏她；否則她就得隨了狐貍，你知道隨了狐貍的意思嗎？”
　　 趙欣宇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不明白！”
　　 “你真是木頭！馬曉燕就要把自己交給狐貍，你明白嗎？”女生問道。
　　 “嗯，明白！”趙欣宇點著頭，臉上布滿了歉意。
　　 紫鵑皺眉道：“馬曉燕討厭狐貍，她喜歡你，可你卻拒絕了她的約會，讓狐貍很得意！”
　　 趙欣宇苦笑道：“我家窮，奶奶半身不遂，媽媽身體不好，爸爸累死累活地掙錢養(yǎng)家，不容易！我不想早戀，更何況狐貍找過我！瞧著狐貍那伙人的惡相，我就要暈了！”
　　 紫鵑抿嘴笑道：“馬曉燕本來就是一株帶刺的玫瑰，何況周圍還長了那么多尖牙厲爪的荊棘呢！也難怪你了！”
　　 “這些事兒，你怎么知道的？”趙欣宇感到毫無秘密可言，心中更加緊張和激動了。
　　 “我們有Q群??！”紫鵑有些興奮地說道，“天涯咫尺，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秘密可言，明白嗎？”
　　 現在的學生，攀比心理很重，只要村內或班內有一個孩子買了智能手機，其他孩子就會挖空心思地實現心愿?；ㄉ絹碓胶茫瑱n次越來越高，屏幕越來越大！好多家長常年外出打工，一年難得回家一趟，也想隨時了解掌握孩子在家在校的情況，也需要給孩子買部手機，有的為了彌補不在孩子身邊的虧欠，只要孩子有所要求，就無不盡心地滿足，也愿意給孩子添加手機。就算學校和老師堅決反對，但也難有效阻擋手機進校園的洶涌澎湃的氣勢，最終只得任憑手機在校園內泛濫成災。
　　 趙欣宇從來沒玩過手機上過網，根本不明白上網的神奇，嘆道：“難怪！”
　　 “好了，今晚一定要當心！要是挨了打，別怪姐沒告訴你??！”紫鵑笑嘻嘻地走開了。
　　
　　 三
　　
　　 為了晚自習時不外出，減少危險系數，晚飯也沒出去吃，讓紫鵑給他帶回了一包餅干。盡管趙欣宇做了應急的準備，但下了第一節(jié)自習后，他還是忍不住想上廁所。
　　 深冬天氣，寒氣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