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新銳力】滿山薔薇開(小說)
一
月黑風高,鬼子的炮樓建在山頂上。一只名叫“綠鸚鵡”的戴盔鴿悄無聲息地從炮樓窗口飛出,它的身影瞬間隱沒在無邊的黑暗中。戴盔鴿是一只經(jīng)過嚴格訓練的灰色信鴿,只因它額上有一簇深綠色的長毛,所以就被命名為“綠鸚鵡”。
半山腰是戒備森嚴的牢房,牢房下面是重兵把守的軍火庫,山腳兒下就是讓人聞風喪膽的DX細菌實驗基地。這是日本生化部隊建在遼西的一個實驗據(jù)點。這里地處偏僻、山嶺險峻,當?shù)乩习傩展芩兴N薇嶺。
薔薇嶺是遼西群山之中一條橫向山脈,南面緩坡向陽,北面像被鬼斧劈過一樣的懸崖峭壁,對面就是杜鵑嶺。每年一到四五月份,滿山遍野的野薔薇就會爭相開放,把整個山崗鋪上一層姹紫嫣紅。山風拂過,處處花香彌漫。引無數(shù)狂蜂浪蝶在錦繡花海中追逐嬉戲,故由此得名。
深夜,兩名士兵神神秘秘地走到牢房門口,說奉羽田君的命令連夜提審犯人。守門的士兵不敢怠慢,打開牢門放他們進去。
兩個黑影快速靠近牢房,同時用手絹輕輕地捂在門口站崗的士兵嘴上,士兵軟綿綿地倒在地上。他們麻利地從士兵身上搜出鑰匙,打開牢門閃了進去。一股晦腐的稻草混著尿騷味兒撲面而來。
微弱的煤油燈下,遍體鱗傷的梁一半死不活地蜷縮在稻草堆里,雙腳戴著沉重的腳鐐。一雙血肉模糊的手,十個指甲都被殘忍拔掉。
梁一被驚醒,一骨碌爬起來,瞪著血紅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我說過我不是共產黨,你們就算殺了我也沒用。”
兩名士兵獰笑著說:“你是不是共匪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倆是來送你上路的?!?br />
說著兩把手槍就分別頂在了梁一的左右太陽穴上。梁一額頭冒出了冷汗,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心想這短暫坎坷的人生就這樣結束了,終是有些不甘。他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只是黨交給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日本鬼子還沒被趕出中國,老百姓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年紀輕輕就這樣死了,所以他還深深地眷戀著生命。
但轉念一想也挺值了,他用自己的生命掩護了游擊隊,劫持了小日本一批數(shù)目龐大的軍火,這對于缺衣少糧的游擊隊也算是雪中送炭吧!如果這批軍火被送到目的地,不知道又會有多少中國同胞的鮮血灑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上。
他恨日本人,他與小日本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他的阿爹和方叔叔就是在一次戰(zhàn)斗中倒在日本人的機槍下的,他發(fā)誓一定要替阿爹和方叔叔報仇,把日本人永遠趕出中國大地。
他和海子是三個月前被郭政委派回薔薇嶺開展黨的地下工作的。目標是監(jiān)視日本人建在薔薇嶺的DX細菌實驗基地,搜集可靠情報,然后配合抗日游擊隊,破壞和端掉日本的細菌實驗基地。因為這個基地研究的細菌武器危害性太大,一旦成功,整個東北乃至全國都會面臨著極大的威脅。
前天晚上,據(jù)可靠情報,日本人要連夜從薔薇嶺運送一批數(shù)目龐大的軍火到東北總指揮部,送情報的是一只額頭上長一簇綠毛的信鴿。這只信鴿很神秘,來無影去無蹤。雖然他沒見過信鴿的主人,但他知道它的主人一定是個跟他一樣有著愛國情懷的人,否則不會冒著生命危險把這么重要的情報傳送給他。
來之前郭政委告訴他,來到薔薇嶺一定要盡快和一個代號叫“綠鸚鵡”的人取得聯(lián)系,他會協(xié)助他完成這次任務。但是很遺憾,梁一一直聯(lián)系不上“綠鸚鵡”本人,卻結識了一只頭上長綠毛的鳥。他就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郭政委讓他跟一只鳥配合嗎?
記得兩個月前的那天下午,正躺在薔薇叢中思索怎么接近DX實驗基地,快些展開工作的梁一有些昏昏欲睡。一灘涼涼的東西落在了他的額頭上,他用手一抹滿手腥臭。氣得他剛想大罵,就看見一只額上長著一簇綠毛的灰鴿子圍著他飛來飛去。他坐起來時,信鴿就輕飄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伸出手,小家伙就毫不畏懼地蹦到他的手掌上,頑皮地在他的掌心啄了兩下,癢癢的很舒服。梁一發(fā)現(xiàn)它的翅膀下拴著一個褐色的小瓶子,他激動地抓起信鴿,取出瓶子里的小紙條一看,高興得跳了起來。他情不自禁地叫它“綠鸚鵡”。
二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他苦思冥想的情報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此后,“綠鸚鵡”又給他送了幾次情報,都是特別準確、及時。
所以,他連夜通知游擊隊沿途埋伏,沒想到橋梁被一伙來路不明的武裝分子給炸掉,軍火也被劫持了,他索性和游擊隊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又從武裝分子手里把軍火給劫持了。那是一場惡戰(zhàn),對方武器很先進,沒辦法,為了掩護海子和游擊隊轉移軍火,他只得冒死把對方引到自己這邊,所以被俘虜了。
他閉上眼睛的瞬間,嘴角扯出一絲冷笑。腦海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游擊隊員們槍林彈雨中的英勇身影,還有子彈在日本鬼子胸膛和頭顱上爆炸的暢快淋漓的場面,滿眼的血腥鋪天蓋地……
兩把閃著藍光的毒鏢飛射而來,扎在滿臉獰笑的士兵后脖頸子上,他們臉上的笑容還沒散去,兩把手槍就緩緩地掉在了地上,接著,兩具尸體緩緩倒下。
驚訝萬分的梁一不可置信地望著面前一胖一瘦兩個黑衣蒙面人,剛想致謝就被生硬地制止了。
“少廢話,我們是來救你的?!斌w態(tài)豐滿的蒙面人聲音沙啞地說,扔過來一套日本軍服讓梁一換上。梁一如夢初醒,趕緊換衣服。也許由于死里逃生的僥幸和激動,他血肉模糊的手指哆哆嗦嗦根本扣不上衣扣。體態(tài)清秀的蒙面人趕緊過來幫他把衣服扣好。把皮帶捆到他的腰上。體態(tài)豐滿的蒙面人拿過來一根拇指粗的麻繩,在他的后背皮帶上打了個死扣。
梁一驚詫地望著面前手腳麻利的蒙面人,直覺她是女人。光滑細膩的額頭下,一雙水波瀲滟的大眼睛,閃著睿智冷靜的光。天啊!這雙眼睛好熟悉??!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他驚出一身冷汗。剛想問她是誰,就被她刀子一樣的目光制止住了。她壓低聲音說:“本想讓你抓著繩子順懸崖爬下去的,但是你的手指受傷了。我們只好用麻繩捆著你的腰,把你從炮樓的窗口放下去,下面有你們的人在接應。”
大恩不言謝,梁一鄭重地點了點頭,眼里燃起一束銳光。他頓覺渾身都是力氣,快速地跟著倆個蒙面人向炮樓走去,炮樓上站崗的士兵心照不宣地持槍閃到了一邊,梁一從窗口跳了下去。大約十分鐘后繩子不晃動了,體態(tài)豐滿的蒙面人把最后一截麻繩也拋到了懸崖下,轉身跟著體態(tài)輕盈的蒙面人一起走下了炮樓。然后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匆匆分開。
體態(tài)輕盈的蒙面人剛走進司令部大樓,羽田臥室的門就打開了。羽田皮笑肉不笑地說:“五姨太深更半夜不睡覺去哪兒了?居然還穿成這樣不倫不類的?!?br />
美子很快鎮(zhèn)靜下來,她一把拽掉包在頭上的黑色頭巾,一頭如水瀑般的秀發(fā)傾瀉下來,在燈光下閃著幽冷的光芒。她冷冷地說:“去實驗室了,我這穿的是防毒服。”
羽田暴虐地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殘暴地掐住她的脖子:“你這套把戲能騙得了野田那頭蠢豬,卻騙不了我的火眼金睛。哼!說,你剛才是不是去牢房了?你想私通共匪嗎?”
“你胡說,沒有!”美子一把推開羽田的鉗制,蠻橫地說。
“沒有?從你們一進牢房的門我就知道了。你說,如果那時候我鳴槍報警,你這會兒早就被抓住了,野田就是再寵著你,也會把你崩了。”羽田惡狠狠地說。
“那你為什么不鳴槍報警?”五姨太咄咄逼人地盯著他問。
三
“嗨,還不是舍不得你嘛!你也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庇鹛锷焓謸崦艘幌滤饣彳浀哪樀皟?,輕佻地說。實際上他是怕五姨太發(fā)現(xiàn)他的秘密,所以才沒敢輕舉妄動。沒錯,羽田一直愛著美子,可惜被野田捷足先登了。一年前,剛跟隨山口教授來到基地的美子,清純、可愛,笑起來眉眼彎彎像盛開的櫻花一樣甜美。
羽田幾乎對她一見鐘情,可惜他對美子表達愛慕的時候,美子一口回絕,令他萬分沮喪。他還沒來得及重拾信心繼續(xù)追求美子,這朵花兒就被野田摧殘了。氣得他差點兒把野田給崩了。
野田已經(jīng)有了四房姨太太,但他依然對美子垂延三尺。美子被他強暴了以后,尋死覓活地鬧了幾天,也就慢慢接受了事實,成了野田的五姨太。野田最愛這個五姨太,幾乎對她言聽計從。二姨太和三姨太曾經(jīng)試圖欺負美子,美子在野田面前哭哭啼啼告狀,二姨太和三姨太就被野田送回了日本。
那時候,他和鈴木是野田的左膀右臂。
鈴木曾對美子圖謀不軌,被盛怒的野田一槍崩了。一想起當時的情景他就脖頸子冒涼風,從此,他暫時打消了對美子的念頭。他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找機會扳倒野田這頭暴虐的豬,以解心頭之恨。
“哼!分明是你自己做賊心虛吧?今晚你派去牢房的那兩個士兵怎么回事?”美子冷冷地問。
羽田嚇出了一頭冷汗,他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你憑什么跟蹤我的人?”
美子輕蔑地轉過頭往走廊上望了一眼,故意提高聲調說:“中國有句老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羽田,你已經(jīng)惡貫滿盈了,就不怕遭到報應嗎?那批軍火明明是你派人劫走的,你想嫁禍給野田,好去藤野司令那里狀告野田玩忽職守,這樣野田就成了替罪羊,而你就可以取代野田的位置。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結果又從你手里被共軍奪走了,你以為抓到一個梁一就能找到共匪的老窩嗎?就能順藤摸瓜地找到那批被劫走的軍火嗎?你拔掉梁一的指甲對他用酷刑也沒問出個名堂,就想殺他滅口。這樣你就可以永遠守住這個秘密了對嗎?”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什么人?”羽田結結巴巴地問。他的腿開始微微顫抖,他抬頭看著一臉傲慢似乎對什么都了然于心的美子,心中的恐懼瞬間爆發(fā)。繼而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里慢慢浮上一股殺意。“好吧,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秘密,那么你就不應該活著,只有死人才會永遠守住秘密?!?br />
羽田窮兇極惡地說,他快速從腰間拔出手槍頂在五姨太光潔的額頭上。
此刻,他必須甩掉兒女情長。再好的女人,跟他的仕途、他的前程比起來也是微不足道的。他不能讓自己苦心醞釀的奪權大計葬送在一個女人的手里,哪怕這個女人是他曾經(jīng)最深愛的。
本來他已經(jīng)跟遼南指揮部的渡邊司令串通好了,讓渡邊司令派人劫了那批軍火。他知道渡邊司令是野田的死對頭,條件是讓渡邊推舉他取代野田的位置。然后他再嫁禍給野田來個一箭雙雕。
“啪啪啪!”三聲槍響,子彈穿透胸膛掀起一股血花噴在五姨太的胸前和臉上。羽田手里的槍無力地掉在地上,他瞪著驚恐的眼睛緩緩轉身,野田正拿著槍滿臉怒火地沖他開第四槍,子彈不偏不倚打在他的額頭上,他轟然倒地,死不瞑目。野田紅著雙眼對著羽田的尸體瘋狂掃射,直到一梭子彈打光才泄了恨!
五姨太一副嚇傻了的神情,咬著手指呆愣在原地,直到野田過來把她攬在懷里,她才哇地一聲哭出來,渾身顫抖如一只受到極度驚嚇的小鹿。
四
野田余怒未消地安慰著哭得梨花帶雨的五姨太。良久,他如一只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指著羽田的尸體對手下的士兵說:“把他給我拖下去埋了?!?br />
五姨太躲在野田的懷里,用余光瞟了一眼站在野田身后面無表情的雅美,雅美回敬她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倆人默契地錯開了目光。
雅美跟五姨太營救了梁一后,按著約定計劃,她匆匆回住處換上和服,驚慌失措地敲開了野田的門,說羽田要對五姨太圖謀不軌,讓他趕緊去救五姨太。
深更半夜,野田躺在榻榻米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正為兩天前那批丟失的軍火下落不明而發(fā)愁呢,那是一批數(shù)量龐大的軍火,是藤田太君親自指示他派兵押送到東北作戰(zhàn)總部的。
沒想到,途中遇到橋梁被炸,押送部隊只好改道前行,卻在杜鵑嶺北坡被一伙來路不明的武裝人員突擊埋伏,劫走了軍火。他派手下最信任的羽田率人查找軍火下落,可惜羽田只抓到了一名疑似共黨分子,打得半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野田和雅美匆匆忙忙趕往羽田的住處,就聽到了美子跟羽田的對話。他驚得目瞪口呆!原來他一手栽培跟了他五年多的心腹羽田,竟是一頭隱在他身邊的豺狼!為了陷害他、取代他,不但私自劫了那批軍火,還要對美子圖謀不軌。他怒火中燒,拔槍就結束了羽田的命,他認為他死有余辜。
美子被雅美攙扶下去休息。黎明將近,美子換了一套櫻花圖案的和服對雅美說要出去走走,雅美欣然點頭。她很喜歡這套米白色繡淡粉櫻花圖案的和服,穿在身上暖暖的滑滑的。她總覺得日本的櫻花跟中國的薔薇花很相似,都是粉粉的,淡淡的,花瓣兒嬌嫩中帶著一種與世無爭的孤芳自賞,看似柔弱,實則很堅韌。就連那花香都是淡雅純凈的、不爭芳斗艷,卻自有一番傲骨和不可褻瀆的清高。
清晨的風,柔柔的、涼涼的,空氣中夾雜著野薔薇的花香,偶有山雀如離弦的箭一樣刺破黎明的黑暗,從眼前穿過,鳴叫著飛入薔薇深處,驚得露珠紛紛滾落。美子深吸一口新鮮空氣,感慨萬千。多么熟悉、多么親切的味道啊!她望著遠山黛霧中隱隱約約的半坡薔薇,漸漸濕潤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