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在人間】辛酸淚(征文散文)
認識老許有七年多時間了。那時他雖然已滿六十歲,從一個事業(yè)單位退休在家賦閑,卻依然腰桿挺拔,滿面春風,走起路來健步如飛,一般年輕人都追不上,特別是鬢角上連一根白發(fā)都找不到,看樣子說是五十來歲都有人信。
第一次認識他是在附近的一個小代銷店里。那天我去店里買煙,恰逢老許正在店內(nèi)和幾個男男女女打麻將,我就在他身后駐足觀看了一會。
“七條!”讓我納悶的是老許竟然把手中的三個七條打出了一張,而手中剛抓到的一張廢牌東風桌面上已經(jīng)有了兩張,如果打出這張牌,就可以看和了。
“和了,正夾七條!”老許對面那位穿戴時髦,打扮妖嬈,約摸五十左右叫小月亮的女人興奮地邊推到牌邊喊了起來。
一圈牌下來,四個人中和的最多的是老許與他對面的小月亮。旁觀者的我也從中看出了其中的貓膩,原來他倆在“打伙”。
兩個月后,老許再婚了,女方就是與他一起玩麻將打伙牌的那個小月亮。聽人講這已是他的第五任妻子,比他小十四歲。
說起老許,熟識他的人往往津津樂道,百談不厭。據(jù)說他年輕時風流倜儻,很討女人喜歡。娶妻后生有一女一子,本來是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奈何他總覺得家花沒有野花香,常在外面打野食,到七歲之癢時,在外面又勾搭了一個女人,逼著妻子離婚。妻子無奈,只得與他分道揚鑣。兒子留給了他,帶著女兒走了。
就在老許年到半百,又搞上第四個女人時,他那一直疏于管教,不務(wù)正業(yè)已長成二十三歲的兒子大偉參與群毆,致人死亡,被判了十年徒刑。
在大偉服刑的第六個年頭,老許被老婆在家捉奸成功。這女人也夠狠的,看著眼前這對赤裸裸的狗男女,不覺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升,操起菜刀就朝丈夫的造孽處亂砍起來。僥幸的是沒中目標,但大腿根部卻連中數(shù)刀,一時間血流如注似泉涌,被聞訊趕來的鄰居送往醫(yī)院的途中就昏死了過去,在醫(yī)院搶救了兩天,輸血二千多毫升才蘇醒過來。雖未喪命,可大腿根部卻留下好幾道永遠抹不平的刀傷疤痕。也許是羞不外露吧,從那以后,去澡堂洗澡就沒見過他脫掉褲頭,總怕被好奇人盯看詢問。
就這樣,第四任夫人很快就離老許而去了,他又成了孤家寡人,每天差不多都泡在麻將館里,不時與一些“騷人”狼狽為奸。都說魚找魚,蝦找蝦,老鱉找個臭王八,還真一點不假,老許與小月亮一拍即合,兩人男貪女愛,老許貪戀小月亮的美色,小月亮愛老許的四千多元退休養(yǎng)老金,兩個人各得其所,小日子過得倒也其樂融融。
?可惜好景不長,三年半后年已三十三歲的大偉刑滿被釋放出獄了。十年的牢獄生涯不但沒完全改變這小子的暴戾秉性,反而主意更正了,經(jīng)常聚集一些以前的狐朋狗友或出獄的獄友,在一起喝酒鬼混。三天兩頭和老子要錢,不給或給少了就惡語相加拳腳侍候。
?大偉出獄不到一個月,老許就被兒子打了七八次。最厲害的一次是一拳下去,打得老許鼻口穿血,門牙竟斷了三枚,一個跟斗翻倒在地上,在半昏厥狀態(tài)下,屁股還被大偉狠狠踢了幾腳。
“騷娘們,小心我睡了你,快給我滾!”這是大偉經(jīng)常罵繼母小月亮的一句話。面對大偉的兇殘,看著老許低聲下氣的可憐相,小月亮含著淚水夾著個包一聲不響地走了。面對眼露淫威兇光的兒子,老許哪敢說半個字挽留的話。
都說癩蛤蟆沒毛隨根,也許放在大偉身上是最貼切的了。出獄后的大偉如餓狼一樣對女色更感興趣,比他老子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到半年時間就先后“處”了十幾個女人。睡膩了就扔掉,再找新鮮的。用他的話說女人就是衣服,誰不愿意換新的穿呢!日子久了,周圍熟識他的單身女性都唯恐避之不及,只要知道他點根底的就沒人再搭理他了。一時間,他還真沒“衣服”可換了。
“老東西,我得找媳婦結(jié)婚成家了,你得給我買樓買車!”一天早起,大偉向老許發(fā)出了通牒。他知道這年頭沒房沒車搞對象就難,像他這樣住過大獄的更難。
老許哪敢違背兒子的旨意,他傾盡所有積蓄,也難湊足給兒子買樓買車的十分之一二。無奈之下,只得硬著頭皮賣掉自己的三間大平房,又東挪西借了許多,才勉強給大偉買了七十平樓房和一輛二手車。而他自己只得住進了像瓜窩棚似的下屋小倉房里。
俗話說得好:滿城門貼告示,還有不識字的。一年后,一個不知底細的外地帶著一個小女孩的離婚女人嫁給了大偉。
本想兒子結(jié)婚成家,該收收心了,從此自己也可以過幾天舒坦日子的老許,沒想到新的麻煩又來了。老許的退休養(yǎng)老金工資卡被大偉在一次替他領(lǐng)工資后給扣留了。每個月只給他五百元,其余完全納入了自己的腰包。并說:“農(nóng)村老人國家每月才補助六七十元,不也都活得挺好嘛!給老東西留下這些就不少了?!逼匠C刻焱盹埗枷矚g喝二兩的老許酒杯變成空杯了,難以戒掉的香煙也由原來的紅塔山改成白色紅梅了。最讓老許害怕和躲不過的是給兒子買樓買車借的外債得還,還有為兒子辦喜事的來往得走啊。沒辦法,老許只得去打零工做苦力來貼補家用。
去年夏天,積勞成疾的老許病倒了。大偉開車來看過一次,見面只問了一句話:“你如果死了,能給多少喪葬費?”好在這次在稱呼上他把老東西改成了你,到讓老許高興了好一陣子。
老許沒有死,一個月后又從鬼門關(guān)爬了回來。看他那滿頭白發(fā)和消瘦爬滿皺紋的臉頰,走路蹣跚的樣子,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哪還有幾年前的風采!他逢人就說:“我不能死,還有三萬多饑荒沒還呢!”
有人勸老許去告大偉,要回自己的工資卡。他嘆口氣說:“世上只有狠心的兒女,哪有狠心的父母呀!何況家丑不可外揚,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
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是老許經(jīng)常掛在口頭上的一句話。
一晃有一個多月沒看到老許在街上露面了,前幾天聽人說他死了,死在那個小倉房里,等人們發(fā)現(xiàn)時,他早已成了一具僵尸。他手中還攥著一張紙,打開一看,是他開的欠款賬單,總共三萬四千五百元。在賬單下面注明了一趟文字:用我的喪葬費去還!再看他那蒼白的臉上,一股流出的淚水在面部上竟凝凍成一道厚厚的冰棱……
也許老許最后流出的淚是他一生中流出最多的淚、最辛酸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