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 “有獎金”征文 】過年貼年畫(散文)
黑魆魆的墻,除夕晚貼上了年畫,年就來到了。
印象最深的是父親買回的《毛主席和林彪同志在一起》那張畫,也就是毛主席在新華門什么地方發(fā)出“你們要關(guān)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進(jìn)行到底”號召的那張照片。我作為紅小兵雖然未能到北京接受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接見,但還是心潮澎湃,直端坐在炕頭看貼在墻上的領(lǐng)袖畫像。
后來,到處都是印有毛主席語錄的畫。家里除了端掛領(lǐng)袖像,就都是一色的語錄畫了?!白ジ锩?,促生產(chǎn),促工作,促戰(zhàn)備?!薄皞鋺?zhàn)備荒為人民!”“我們不但破壞一個舊世界,我們還要建設(shè)一個新世界!”“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這些都是廣播喇叭里鋪天蓋地宣傳的。那年月,語錄下往往印有表明這段語錄出處的三個字“轉(zhuǎn)引自”什么什么的,我隊(duì)下有一個人叫“觀印”,盧氏人愛在名字后加一個“子”,我們便叫他“觀印子”?!坝^印子,觀印子!廣播里老叫你哩!”我們老這樣取笑他??匆娏四戤?,就想起了“觀印子”。記得有一年除夕夜,中間堂屋里,方桌兩邊的木椅上方右邊掛著印有“領(lǐng)導(dǎo)我們事業(yè)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chǎn)黨”、左邊印有“指導(dǎo)我們事業(yè)的理論基礎(chǔ)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年畫。父親把紅方桌擦得明明亮亮的,方桌兩角高高的蠟燭臺上搖曳著紅紅的光焰,桌子中間擺了幾個白饃饃,幾支香明明滅滅的,香味彌漫了整個屋子。我低聲嘟囔:“還搞啥‘四舊迷信’,看看兩邊畫上的語錄咋說的?!备赣H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稍后又微笑著對我我說:“偷偷的,不要說!”語錄畫上的革命味與桌上的傳統(tǒng)味相碰撞,畫上的火藥味與桌上的香火味相交織,這場面也太尷尬、太不相稱、太不和諧了,“四舊”也太難破了,我這樣想。
最讓我難忘的一張畫是《南京長江大橋》,橋頭的三面紅旗,上下兩層橋梁,上面公路橋上有悠閑行走的人,穿橋而過的江面上的輪船,鐵路橋邊的小公園,我記憶猶新。南京長江大橋建成通車是1968年,那時還放映過一部反映修建南京長江大橋的電影紀(jì)錄片。這張畫可是蓬蓽生輝了。正月里,親戚來都對這張畫贊不絕口。不論別人怎樣,我反正是有了一個愿望,想著什么時候能親眼看到親自走上南京長江大橋該多好??!
進(jìn)入七十年代,樣板戲盛行,年畫主要是樣板戲內(nèi)容。李玉和戴鐵鐐的造型、李鐵梅手舉紅燈、楊子榮打虎上山、郭建光和戰(zhàn)士們蘆葦蕩練兵、江水英颯爽英姿等,四扇屏樣板戲年畫,更是深受人們的喜愛。文丑、福生、高文、正賓我們幾個人正月初一那天早上可就忙壞了,蹦蹦跳跳竄到東家西家去看年畫??凑l家貼的多,誰家的畫最新奇,還打聽他們是從哪弄來的??藗ニ质堑刭|(zhì)隊(duì)的,一年四季西藏新疆青海的到處跑,他家里新奇東西特多,譬如縫紉機(jī)、收音機(jī)、鐵馬甲、電池夾、小燈座等等,還有好多的《人民畫報(bào)》。我們幾個老愛去他家開眼界,但克偉是個冷家伙,大家都害怕他,就是有賊心也沒賊膽,想入非非也是白搭。那年初一我們一到他家,屋里貼了一張畫《毛主席去安源》,年輕的毛主席畫像,他拿著雨傘,目視遠(yuǎn)方,我頭一次見到。正月里,走遍縣城也沒見到過這張畫。直到后來,這張畫才鋪天蓋地。
我家有一年買了一副四扇屏《祖國風(fēng)光》。初一早上,一群孩子們吃了餃子拾過鞭炮,都跑到我家看畫。看到這幅《祖國風(fēng)光》感覺很新奇。細(xì)細(xì)地看起來,于是知道了杭州西湖很美,知道了“高原明珠”云南滇池明凈,知道了西岳華山很險。忽然,高文問我:“這是‘長江啥峽’?”“我也不知道?!蔽倚÷曕洁?。這幅圖,兩山之間洶涌的江面上一艘江輪正向我們駛來。下面有幾個小字:“長江巫峽?!备呶恼f:“襂住了吧?不知道吧?就叫‘長江襂峽’”(盧氏話里表示“難”的意思會說“襂住了”,姑且用“襂”代替吧?。]想到這個“巫”字成了我們過年的一個樂子。“廣播上說有一個外國的攝影者,來中國胡拍照,污蔑我們中國。”高文打斷了文丑的話:“是意大利的?!薄斑@家伙叫安東尼奧尼,他專門找中國的不是。還在天安門廣場拍了照?!蔽易隽搜a(bǔ)充。文丑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驚奇地說:“看,這幅天安門圖,黑咕隆咚的,是啥意思?反動吧?”我們一看,也真是的。遠(yuǎn)處絢麗朝霞,近景下的天安門卻是烏云一片。“那這張是不是安啥家伙東拍的?”還是文丑反應(yīng)快,又提出了問題。我說:“不會吧?哪能恁快,就印成畫了?!爆F(xiàn)在看來,那樣拍,是很藝術(shù)的。黎明嘛。
嘻嘻哈哈,熱熱鬧鬧,一正月就過去了。貼年畫,看年畫,說年畫的日子隨著過年的氛圍的消失,年也就遠(yuǎn)去了。于是,我們就又盼著下一個過年,繼續(xù)貼年畫看年畫說年畫,繼續(xù)期盼著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