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冒（沒）被蓋，天天好娶親。”一到臘月，結(jié)婚討老婆的人就多起來，走在街上，常常能看到迎親的車隊招搖過市。奔馳、寶馬、路虎，這些豪車不算稀罕；就是賓利、勞斯萊斯這樣“高顏值”的家伙出現(xiàn)，也不必大驚小怪。這種迎親的方式在城里可以算是主流，但也有一些另類的“風景”吸引人們的眼球。一輛破舊的板車，新娘濃妝艷抹坐在車上。新郎的樣子則不太雅觀，筆挺的西服上套一只粉紅色胸罩，褲子上反穿一條粉紅色女式內(nèi)褲，胯下還吊一根香蕉，一臉歡笑、東張西望地拉著板車。板車旁環(huán)繞著幾個小青年，不時有人發(fā)出指令：“說我愛你！”“說我是大色狼！”“說老婆老婆就是娘！”新郎一邊拉車一邊扭扭捏捏地學(xué)說，說得慢了，或說得讓那幾個小青年不滿意，則有人拿一根細竹條抽打新郎，像打牲口似的。這時，在另一個場所，新郎的父親往往會被人強迫戴上一頂紙做的紅色高帽，帽子上大書“扒灰老子”或“我要扒灰”。這種迎親的方式只能偶爾看到，可以算是“時髦”。不過，乘豪車也好，坐板車也罷，迎親的隊伍到了賓館，那就會是一種和諧、溫馨、喜慶的氣氛了。賓館里早已布置妥當，燈光、音響、彩帶、拱門應(yīng)有盡有，幾十個桌子旁也坐滿了客人，震耳欲聾的樂曲響過幾通，婚慶儀式就開始了。主持人在臺上聲情并茂、唾沫四濺地煽情，參加婚禮的親友的激情都被點燃了，每個人的心都在燥動，年紀大的人會覺得又回到了年輕的歲月，年青人的心思則游到了以后自己結(jié)婚的時候。此時，最激動的是臺上那對新人，挺著胸，昂著頭，臉上紅撲撲的，寫滿幸福。他們心里一定會像喝了蜜蜂—樣甜，一定會想著從此要夫妻恩愛，要孝敬父母。
　　 這樣的婚禮場面又熱鬧又風光，的確能讓人心潮澎湃一陣子。其實，我知道，風光和熱鬧的背后還有實惠——新娘得到了“5金”，得到了十幾萬元的彩禮，有些還得到了房子和車子。不過，婚禮的背后，卻是有人歡喜有人愁。至于婚禮怎樣，無論是高雅還是低俗，無論是張揚還是低調(diào)，我是沒有異議的。因為我明白“循規(guī)蹈矩”這個詞的含義，也理解“與時俱進”這個詞所闡述的道理；因為我早就結(jié)過婚，以后兒子的婚禮怎樣，我也不想干預(yù)。只是，看著現(xiàn)在的人結(jié)婚，我就會想起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鄉(xiāng)下人結(jié)婚的情景。
　　 那時，鄉(xiāng)下還不怎么富裕，婚禮沒有現(xiàn)在豪華，但也非常隆重。結(jié)婚的人，不管家里條件怎樣，嫁妝是不能寒磣的。沙發(fā)是一長兩短，用木頭作骨架，中間放些海綿，外面縫著紅色或綠色絨布，看起來漂亮，坐起來舒服。高低柜、兩門柜、三門柜、躺柜，一件都不能少。書桌、飯桌也得備齊。被子至少六床，八床不算多，十床、十二床也可以，被面是大紅的緞子，里面的棉花是自己種的，蓋在身上又軟又暖和，還能聞到絲絲泥土味。除了這些，還要“兩機一車”——黑白電視機、縫紉機和自行車。婚禮的前一天，男方要給女方的長輩和至親每人送一塊豬肉和一條草魚，名曰“取席”?！罢鲀骸眲t是半頭豬十幾條魚。迎親不像現(xiàn)在有一個豪華車隊，一般是一輛解放牌貨車，有時，是一輛拖拉機。新娘和送親的人連同嫁妝被解放牌卡車或拖拉機載到新郎家，照例先要殺雞祭祖，然后是拜天拜地夫妻對拜。過了這個環(huán)節(jié)，就進入婚宴?；檠缟賱t十幾桌，多則二三十桌。三姑六婆、堂兄表弟、左鄰右舍……凡是沾了親帶了故的，不分遠近，都要請到。別以為喝了酒吃了飯婚禮就完成了，重頭戲還在后頭呢。
　　 那時的鄉(xiāng)下人都老實巴交，結(jié)婚前不牽手、不親嘴。不像現(xiàn)在的人，開始談戀愛就親嘴，甚至上床，有些地方還得等新娘肚子大了、生下寶寶，才舉行婚禮。所以，那時的人結(jié)婚，常常有人鬧洞房，目的是為了給還有點“陌生”的新郎新娘增進感情，也為了增加點喜慶氣氛。
　　 鬧洞房是在晚飯后開始的，第一個節(jié)目常常是介紹戀愛經(jīng)過。這個節(jié)目比較文明，但新郎新娘總愛藏著掖著，常常羞羞答答，欲言又止。這也難怪，有些確實是無“經(jīng)過”，有些有那么一點點“經(jīng)過”，卻把它當成“羞事”，不敢拿出來示人。也有落落大方的，把戀愛經(jīng)過來個竹筒倒豆子，反倒使鬧洞房的人無所適從，大眼瞪小眼。如果鬧洞房的人里面有一兩個厲害角色，提些刁鉆的問題，新郎新娘則會下不了臺，往往是苦苦求情，或裝聾作啞，以拖待變。接下來的節(jié)目就有點粗俗了。比如“過幸福橋”，一條窄窄的板凳，新娘從這頭走過去，新郎從那頭走過來，走到中間交會，必須要相擁相扶、肌膚相親，才能順利通過?！耙蛔鶚颉边^完，新娘是面如桃花，新郎也滿臉通紅?！疤蚩曜印笔前岩桓曜硬暹M酒瓶里，只露出一點點，新郎新娘要用舌頭互相配合把筷子“夾”出來。這個節(jié)目完成，估計新郎新娘的舌頭也品出了不一樣的味道?！芭鰫矍殍尅奥犞难牛鋵嵤亲钭屓穗y堪的節(jié)目。這個節(jié)目是在新娘新郎肚子上各綁一面鑼，有時干脆各綁一個鍋蓋，新郎新娘要互相碰撞，碰響肚子上的鑼或鍋蓋，聲音越響亮越容易過關(guān)。最后的節(jié)目是“喝交杯酒”。這個節(jié)目對于新郎新娘來說不太難，只需互喂對方喝酒，而鬧洞房的人就要搜腸刮肚講好話。新郎新娘裝模作樣喝一下酒，鬧洞房的人就要講對應(yīng)的好話。比如：一杯酒，一往情深；二杯酒，二人同心；三杯灑，三羊開泰；四杯灑，四季發(fā)財；五杯灑，五子登科……
　　 鬧洞房的節(jié)目很多，五花八門，有些是老一輩流傳下來的，也有后來“開發(fā)”的，還有些是鬧洞房的人的“即興之作”。一場洞房鬧下來，新郎新娘常常額上冒汗，當然，開始時的羞怯和拘謹也煙消云散了。鬧洞房的人一般由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人做主持，其他年輕人做“打手”。洞房鬧得成不成功，完全在于這些人的“業(yè)務(wù)水平”和“臨場發(fā)揮”。
　　 鬧了洞房，放了鞭炮，婚禮才算圓滿結(jié)束。
　　 以前的婚禮怎樣，我也不敢妄評，只是時常聽到有人說：“以前的婚禮莊重，有味道。現(xiàn)在的婚禮有點偏離‘主題’，有炫耀、做作的成分，有利益的滲入，有講排場的意味。”
　　 當然，什么事都有正反兩面，婚禮也是如此。所以，不管以前的婚禮還是現(xiàn)在的婚禮，都有讓人喜歡的地方，也有讓人煩心的所在。
　　 前不久，一位親戚嫁女，叫我去喝酒，沒想到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出嫁戲”，令我大開眼界。
　　 親戚家在鄉(xiāng)下，不是普通的鄉(xiāng)下，是在非常偏僻的山里。山里嫁女的場面，比城里自然冷清許多，七八桌酒席，四五十個客人，六輛低檔私家車組成迎親車隊。吃過早飯，新郎帶著迎親的哥們?nèi)バ履锏姆坷镎埿履飼r，遇到了麻煩，房門被新娘的幾個姐妹從里面頂住了。新郎和幾個哥們拼命推門，門是紋絲不動。新郎這邊有會講好話的，趕緊講好話?？珊迷捴v了一籮筐，門還是不開。講好話不行，新郎這邊又改變策略，往房里塞紅包。紅包從門縫里塞進一半，又被里面的人推了出來。就這樣，房里的人和房外的人“針鋒相對”，鬧了半天，新郎終于塞進了一個紅包，門開了。我問身邊的友人：“這是怎么回事？”友人哈哈一笑：“沒見過吧？這叫‘喊門’。這種風俗是老一輩傳下來的，主要是為了考驗新郎的智慧和誠心。你接著看吧，好戲還在后頭呢！”果然，門喊開了，新郎領(lǐng)著迎親的人進入房間，卻還是帶不走新娘，原因是新娘沒有穿鞋。鞋哪去了？自然是被里面的人藏了起來。新郎和迎親的哥們趕緊尋鞋，可一間偌大的屋子，要尋兩只鞋，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陣忙碌，連鞋的影子都沒見。新郎想早點領(lǐng)走新娘，可新娘穿的鞋偏偏不肯露面，這小哥頭上就開始冒汗了。新娘看到新郎可憐巴巴的樣子，又著急又心痛，可又不能幫忙。新娘的姐妹中有人“良心發(fā)現(xiàn)”，說：“我提示你們一下，這鞋子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上?！辈辉谔焐?，也不在地上，難道在半空？新郎這邊的人絞盡腦汁，又是一通尋找，還是沒有找到。唉，實在沒辦法，破點財吧！這小哥還算機靈，趕緊掏出一個紅包雙手奉上。一個姑娘接過紅包，用手指了指床上。新郎在床上翻了一陣，終于在枕頭下找到了一只鞋。這鞋藏得夠絕的！另一只鞋在哪呢？最后新郎在看熱鬧的人的提醒下，從新娘身上找到了鞋子。找著了鞋子，新娘這邊的姐妹又要新郎寫一份保證書……
　　 這樣的“出嫁戲”，確實新奇，還帶點野蠻，不過和以前鬧洞房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孤陋寡聞，是頭一次看到這種“版本”，看過之后，竟心情復(fù)雜，深感中國婚禮文化的“博大精深”，于是有了用文字記錄下來的沖動。
　　 男婚女嫁，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結(jié)婚舉行婚禮，想必也沒有人反對。只是婚禮如何舉行，卻是一個值得探索的問題。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地方，就會有不同的婚禮；一場婚禮，包含了親友對新人的祝福，喻示一對新人新生活的開始，也體現(xiàn)了一個時代的精神風貌、物資生活水平和價值觀。所以，舉辦婚禮，不能忘了初心，還是要往健康文明和簡單這幾方面努力。說到底，婚禮只是一種形式，生活才是實質(zhì)，我們的老祖先對新人的期望也是“百年好合”“白頭偕老”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