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辛這個人
老辛被人殺了,他也殺了人。
消息是二強子收攤捎回來的,他和老辛一樣,也是拖著三輪車賣水果。問他來龍去脈,他也沒弄明白。
進入夏季,室內(nèi)悶熱,有人說是不適應空調(diào)的環(huán)境,也有人直白,為了省幾度電。現(xiàn)在是晚上九點,很多居民還坐在小區(qū)內(nèi)三棵樹下的石凳、石鼓上納涼,甩紙牌、下象棋、閑聊。
聽說老辛死于非命,三棵樹下頓時鴉雀無聲,空氣凝固,大家不知不覺地把目光往一處瞅去。這是一棟三層樓高的政府安置房,一樓梯間左邊那扇窗戶黑洞洞的,像一口張大的嘴,說不出話,正是老辛的房子。
很多在白天里無法得的結(jié)局,到黑夜更是一堆謎團,若事不關己,人們也就把它扔到宇廟間的黑洞,讓它吞噬,在第二天醒來時,從心里、腦海里徹底消失,這世界,每天發(fā)生的事情都很多。
但在小區(qū)居民眼里,老辛畢竟是身邊一分子。也許很多人早上還看到他出攤,也許有人昨天還跟他發(fā)生過口角,甚至有人因為長年生活中發(fā)生的矛盾,對他耿耿于懷。所以,不可能隨著他的死,馬上把他從記憶中抹去。
三棵樹下,在昏暗的照明燈里,每個人心里都揣著謎團,就像手里捧著一堆雜亂的毛線,努力地想理出頭緒。
老辛這個人,說來也命苦,父母去世后,因為哥哥們對房產(chǎn)分配不公,一氣之下,干脆放棄,搬到啤酒廠單身宿舍。前些年,啤酒廠賣給私企,才安置到小區(qū)來住,四十好幾的人,也沒成個家。
嘆氣的,是老辛原來在啤酒廠一起上班的工友。工友對他說不上好感,也談不上反感,在單位十幾年,老辛很少和同事來往,工友們都說他失去親情,性格有些偏執(zhí),從來不把別人當朋友。
老辛這個人,我就看出他早晚要出事,都快半百的人,性子還那么火爆,一句話不合,瞪起眼珠,像要找人拚命。
說這話的人,還心有余悸,他住在老辛這套房子的三樓,別看他也住安置房,卻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他不想買房子,政府給的不住白不住,留著這筆錢,可以當流動資金運轉(zhuǎn),讓雪球越滾越大。前不久他裝修房子,廢料放在老辛窗前沒幾天,就嚷著說占了放三輪車的位置。他說這是公共用地,沒等他把話理論清楚,老辛扛起三輪車頭,就要往他剛買的奧迪車上架。
老辛這個人,他不出事誰也不會出事,平時你們還以為我欺負他,他連人都敢殺,我有那個膽嗎?這棟樓的住戶,有哪家能跟他合上拍。
這人怕大家聽不到,都站到了石鼓上。他住在老辛樓上,他們兩家,可算是世舍冤家,大吵年年有,小吵月月來。不是為不小心丟一包拉圾掛在老辛防盜窗上,就是因為廚房滲水漏到老辛的樓下。
唉,老辛這個人,脾氣雖然古怪,但也不是壞人,你沒看到他對張老太比當兒子的還孝順,有個重活、跑腿的,哪樣他不搶著干。人都死了,大家就留點口德吧。
總算有人出來說句好聽的話。
二樓住戶嘟喃道,那還不是為了貪張老太的東西,你們沒看到,每次張老太兒子、姑娘來看她,張老太都把他們帶來的東西往老辛家搬。
說到張老太,大家才注意,一樓梯間右邊那扇窗也黑著,那是張老太的家,子女們沒和她住一起。張老太一般沒睡這么早,她是信基督的,有時十點后,還能聽到從她窗口飄出唱圣經(jīng)的收音機聲音。今天是周末,也許是做完禮拜到教友家串門去了。如果她知道老辛死了,不知會有多傷心,大家平日也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對老辛好。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都市晨報》今天的頭版頭條消息,報道說,老辛昨天在基督教堂門口擺攤,看到一劫匪搶一位老太太的小挎包,挺身而出,被劫匪刺中數(shù)刀后,在自衛(wèi)中也將劫匪刺死。他不僅是見義勇為的義士,派出所還要向有關部門為他申報烈士的光榮稱號。
晚上,三棵樹下,人越聚越多,大家都在紛紛議論老辛這個人。
老辛家那扇窗戶依舊暗著,張老太這扇窗的燈比往日更亮,這兩扇窗就像兩只眼,一只睜著,一只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