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守望花開】傻哥(散文)
我沒有哥哥。在爺爺?shù)?1個孫子中,我排行老大?!吧蹈纭笔且晃贿h房親戚。是我沒見過面的姑奶奶的外孫。姑奶奶就一個女兒,女兒就這一個孩子。姑奶奶還在傻哥未成年時同女兒女婿先后逝世,留下傻哥一人,獨自生活。
雖然我叫傻哥,其實他年齡大得多,生于1927年,與我的父親同歲。在我小的時候起,傻哥每年都要來家?guī)状巍I蹈缂以谂R縣,雖然相距僅十幾里地,可中間隔著一條溝。再之,傻哥從小從馬車上摔下來,一條腿骨折未長好,走路不便,一瘸一瘸的。傻哥身高有1米6,黑黑的臉龐,說話有點結(jié)巴。
傻哥有時淳樸的可愛。他年輕時和父親一塊鋤地,父親告訴他,光除雜草,別把豆苗鋤了。正鋤著,他突然大哭起來:“二叔,我把一個豆苗鋤了?!备赣H安慰了幾句,他才轉(zhuǎn)悲為喜。
人雖傻,可是知羞丑。別看衣著臟兮兮的,該注意的卻絕不馬虎。他在和多人一起干活時,突然要撒尿,一定要走到100米開外才行。這點常人也未必做得到。
傻哥一人生活,生產(chǎn)隊每年為他做一身棉衣,只一年就穿爛。冬季時當棉衣穿、春季去掉其中棉花,當夾衣穿、夏季光穿面子,成了單衣。
有年夏收過后,他提著一小籠花杏(當?shù)匾环N水果)來了,剛進門就驚慌失措地喊:“二、二、二叔,我來送果子,在路上被人追打,果子都掉了很多?!弊聞偤攘吮?,他起身就要給我的伯父及幾個叔父家去送,于是留下一些花杏,又提著小籠走了。不一會,又過來了。
他每次來,都要在父親的兄弟家轉(zhuǎn)轉(zhuǎn),一到飯時,必回我家。他知道只有我的父母不嫌棄他不講衛(wèi)生和上不了臺面的形象。
其實我過后想,誰能無緣無辜惹一個過路的傻子呢?可能是一群年輕人看見他過來,喊幾句嚇唬嚇唬,他便誤以為是要打他。
傻哥睡覺緊,天剛一黑,就要睡覺。早些年,他拿條麻袋進了柴房就睡。只一會便鼾聲如雷。再以后,拿條褥子睡在客廳的方桌下。再以后,房子多了,和我們一樣睡到炕上。
吃飯時,他總是端一碗飯,蹲在院子里。吃完讓家里人給他再盛,從不輕易踏進廚房。他每次來,臉上總是布滿油膩、污垢,衣服大概輕易不洗。
他是五保戶,在家自己做飯自己吃。
有年春節(jié)他來了,所帶禮物讓人匪夷所思,竟是面粉包柿餅烙的點心。大家一看沒一人愿吃,在窗臺上放很長時間。
傻哥在一段時間里,老想找個媳婦。每次一來就對父親說:“二叔,我一個人生活,將來老了,骨頭不就被扔到石川河里讓水沖走,你給我找個媳婦吧!”遇到這種情況,父親總是哄一哄,他過一會就忘了。
我十多歲時一次隨父親去莊里鎮(zhèn)上集,半道碰見傻哥,他急切的對父親說:“二叔,我有媳婦了,村里人都說,我媳婦懷了孩子,你們準備看月子吧!”我至今都認為,傻哥那樣的智力,是否知道男女之事都不一定,怎么能有懷孕可能。
過了些日子,傻哥來了,對父親說:“我媳婦被人拐跑了,有人見了,現(xiàn)在耀縣,咱一塊去找吧!”父親應(yīng)付他說:“你先打聽準確,咱們在一塊去?!彼指吲d地走了。
傻哥前些年來家,老說村里人欺負他,他單門獨戶,沒人保護。還多次提出,讓我長大后入贅他們村一戶人家,就能長期保護他。
有年春節(jié),我們走親戚,距離傻哥家不遠,順便去了傻哥家。他熱情地要給我們做飯,揭開面盆,只見大塊炒熟的豬肉,一塊足有半兩到一輛肉。又揭開蒸籠讓我們看他蒸的饅頭,好像都不大熟。當我們說剛吃過后,他又馬不停蹄的領(lǐng)我們到一戶鄰居家,寒暄幾句就出來了。剛出門就對著我耳朵說:“就這家,兩個女兒,你招到她家,就能保護我,省得有人老欺負我?!?br />
傻哥傻,他還會唱戲,有次來了,進門就對父親說:“二叔,你拉板胡,我給咱唱戲!”父親找出板胡,調(diào)整好說:“開始?!鄙蹈缒侨魩硢〉纳ぷ舆€蠻好聽,正像他說的“會唱七十二個半截子?!泵慷螒蛑粫^兩句。
還有一次剛一進門就喊道:“我要學(xué)習(xí)!”于是端坐在桌前,掏出紙筆,用盡力氣寫了會兒,拿給我看。字雖歪歪扭扭,勉強還能認出,“大海航行靠舵手,毛主席萬歲?!贝蟾攀谴迳蠏呙?,學(xué)會了幾個字。
伯父說過:莊里鎮(zhèn)胡景翼母親逝世,喪事大辦一個月,傻哥就在胡家吃了一個月飯。胡家定的規(guī)矩,凡來戴孝的就給吃飯。(胡景異:著名的愛國將領(lǐng),杰出的民主主義者。擔任過于右任創(chuàng)辦的陜西靖國軍軍長。曾任河南省督辦。)傻哥在胡家直入直出,帶著孝吃了一月飯,無人攔擋,旁人誰不羨慕。
集體化時期,生產(chǎn)隊安排傻哥給飼養(yǎng)室擔水,活很簡單,也不重,一直干了幾十年。改革開放后,不用再干活,傻哥徹底閑了下來。
聽說傻哥在鎮(zhèn)上飯館打雜,父親問他:“你在飯館端碗,能吃飽嗎?”他哈哈大笑:“飯館的飯油水真大!”
2001年市局領(lǐng)導(dǎo)到我們單位檢查工作,其中有位領(lǐng)導(dǎo)系富平縣人。聊天中,他說自己是富平縣莊里鎮(zhèn)人,我說我家莊里鎮(zhèn)南面有親戚,并說了名字。一聽我說傻哥名字,他連忙說:“知道,知道!傻哥救過我兒子?!彼敿毥榻B了經(jīng)過。他岳父與傻哥同村,他兒子曾在岳父家寄養(yǎng)。一天汽車來村送煤,卸完煤走時,司機剛要開車,傻哥在車前大喊:“孩子,孩子!”司機與村民不知何事,下車一看,他兒子就在車下。眾人頓時驚呆了。他反復(fù)說:“多虧你那傻哥救了我兒子一命!”這大概是傻哥一生說做的最有積極意義的一件事,救人一命!
后來聽人說傻哥已經(jīng)逝世了,具體情況不得而知。
前年冬天,我們一行二人騎行經(jīng)過莊里鎮(zhèn)南新修的公路,在路邊買柿餅,才知道這就是我多年沒去過了的傻哥的村子。我順便問了傻哥逝世后的情況。有位村民介紹說傻哥逝世后,他的莊基地劃歸了一戶村民,就由這戶人安葬了傻哥。傻哥總算有人安葬,骨頭沒被扔到石川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