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丁乾坤之死(小說)
故事發(fā)生在七十年代中期,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一大早醒來,魂還在夢里,鄰居王嬸兩口子就跑到我家,帶著驚恐和神秘跟我父母說:“昨晚丁乾坤上吊死了,看這事兒還是鬧大了!大隊院里擠滿了人,都在那看呢!”“年輕輕的,長得又好,又愛打個抱不平,你說人家孩子能干那偷雞摸狗的事兒嗎?那錢還不知道在誰手里呢!我覺得是把人家孩子屈死了,真是可惜了了?!薄斑@下有好戲看了,人家家里能罷休才怪!”“唉!遭人陷害!就付斌那奸臣樣,誰不說是他做的手腳陷害人?他早晚遭報應(yīng)!”付斌是大隊會計,不但掌管著財政大權(quán),村里的大事他也說了算。大人的對話讓我從混沌中驚醒過來,穿上衣服,一溜煙地跑去看熱鬧。
果然像王嬸說的,大隊部的院子里擠滿了人,都在小聲的議論著,屋里丁乾坤的尸體已經(jīng)被卸了下來,他的父母撕心裂肺的哭聲充滿了整個院落。
丁乾坤的死給整個高北屯帶來了一種恐怖氣氛,也帶來了一連串的迷,大隊的錢是誰偷的?到底和丁乾坤有沒有關(guān)系?在丁乾坤被大隊關(guān)押的一個多月里都經(jīng)受了怎樣的酷刑折磨?是不是村會計使的詭計陷害?事情還要從頭說起……
一
高北屯是個擁有五千人口的大村,村大隊管理著二十一個小隊,村里有工廠、學(xué)校、商店、衛(wèi)生院等,村民們男耕女織相對過著平穩(wěn)的生活。
村里響應(yīng)上級集體辦副業(yè),開起了一家木銼廠。一些能人被安排在各個崗位,一部分勞動力也被安排在廠里當(dāng)上了吃工分的工人,到年底還能分一些紅利,為這事進不了廠子的人員也很是有意見。會計付斌雖說不是廠長,但他掌握著廠里的大權(quán)。村會計一定是村支書的心腹,很多人都想托他的門路進工廠,他說誰能進這個事情一般都能成。別看是個小小的會計,村里的生殺大權(quán)都在他手里掌握,因為他掌握了村支書的性格脾氣,村支書覺得付斌就是料事如神的諸葛,所以他的意見基本都能被采納。就連支書有個什么事情也要征求會計的意見,可見付斌在村里的地位。一個總想掌控大局的人如果有一己私心,那這個圈兒就會出現(xiàn)問題了。高北屯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暗藏著殺機。
付斌,四十幾歲年紀,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村會計的重任就落在了他的頭上。他看上去少言寡語,說話總是帶著笑意,一副很和善的樣子。其實村里人都知道,他內(nèi)心有一副蝎子的心腸,他要看著村里哪個人不順眼了,這個人就快要倒霉了。村里人背地里這樣評價他:咬人的狗不露齒。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在廠里擔(dān)任副廠長,一個在學(xué)校當(dāng)老師,親朋好友也都得到安置,為此村里人都有意見,但也只是背地里嘮叨嘮叨,說些遭報應(yīng)不得好死的狠話解解氣,安慰自己。丁乾坤不是,他敢面對面的揭發(fā)他、損他,他也只是笑笑算作回應(yīng),那笑里自然有幾分不自在。丁乾坤還覺得他怕他,還有幾分小得意。
丁乾坤,二十五六的年齡,魁梧帥氣,正值一腔熱血的青年時期,初生牛犢不怕虎。正因為他的敢作敢為,不畏勢力,村里派他當(dāng)民兵隊長,擔(dān)任著村里執(zhí)勤工作,也是領(lǐng)導(dǎo)班子里的一員。對于丁乾坤的張揚個性,付斌是即發(fā)怵又憤恨,看到丁乾坤他就牙根癢,心想你小子別逞能,早晚有你后悔的。但表面上還是嘻嘻呵呵。
二
為了防止大隊財務(wù)被盜和丟失,大隊采用班子晚上輪流值班,這幾天正是輪到丁乾坤值班,晚上他跟幾個人打完一陣子撲克牌就睡覺了。第二天一早,會計付斌第一個來到大隊,發(fā)現(xiàn)錢柜有被人動過的痕跡,打開數(shù)一數(shù)現(xiàn)金,少了三千元,三千元是什么概念?按一天兩毛錢一個工算,那可是全村勞動力小半年的收入?。∵@可是個大案。
付斌先是秘密地把這件事告訴了村支書孫喜印,分析這事是誰干的?付斌若有所思地說:“丁乾坤值班,首先不能排除他,他是第一個懷疑對象,但也不能肯定是人家做的。還有他的一些狐朋狗友,好像昨天晚上一伙子人在值班室打牌到很晚。不過,沒有證據(jù),只能是懷疑?!薄岸∏ひ运男愿癫豢赡芨蛇@事,他招的人一塊玩的誰是偷雞摸狗的?”孫喜印也若有所思,腦子里過電影一般把身邊的人都過一遍。
“這是個大事,堅決杜絕這類事情再次發(fā)生,這個人一定要找出來。”付斌看著老支書的臉色煞有架勢地說。
“廣播一下,全體領(lǐng)導(dǎo)班子都到大隊開會,這還了得!一定有內(nèi)賊,監(jiān)守自盜是絕不允許出現(xiàn)的!”老支書氣憤地說。說完走到播音器前,付斌麻利兒地幫著打開播音器。
平時廣播通知都是有治保主任侯清喊的,這次是老支書親自廣播,就覺得有啥大事情,所有的領(lǐng)導(dǎo)班子成員都趕緊的趕到了大隊部。丁乾坤剛回到家不久,也重新折了回來。
辦公室的氣氛很凝重,老支書宣布一個消息:辦公室錢柜里的錢昨晚被盜。聽到這個消息都大吃了一驚,目光不約而同的投向丁乾坤。丁乾坤有點莫名其妙說:“你們都看我干嘛?難道這錢是我偷的?”“你值班,不是你親自干的也是你的失職,你是脫不了干系的。”付斌陰陽怪氣地說,說話時依然帶著笑,是一種陰陰的笑。
“你別血口噴人!我說還是你監(jiān)守自盜的呢!老支書,這事一定要查清楚,我可不想背這個黑鍋。我值班不假,但我絕對是安分守己?!倍∏ぶ钡卣f,他知道平時說話沒輕沒重得罪過付斌,心里想這家伙沒準是報復(fù)他。
付斌乜斜著眼詭秘地說:“這個不是你吵吵幾下子就被排除的,既然在你值班期間發(fā)生的事情,我建議對他的進行搜索,說不定錢還沒來得及轉(zhuǎn)移。你敢讓搜嗎?”“身正不怕影子斜,你隨便搜,搜不到我看你還怎么說,到時候我告你污蔑我?!倍∏ぶ皇钦讨磺粺嵫?,他哪里是內(nèi)心毒辣的付斌的對手,付斌不屑地笑笑,算作回復(fù)。
“那就搜一搜吧,劉記浩,這個任務(wù)你來完成?!敝鴮O喜印喊其中一個民兵。
“個半眼,你可仔細地搜,要是找不出東西,我讓你全瞎?!倍∏た匆谎蹌⒂浐?,因為劉記浩的眼睛一個眼是上眼瞼下垂,人們都戲謔的叫他個半眼。個半眼不被發(fā)現(xiàn)的看一眼付斌,心里還是有些發(fā)怵,付斌不露聲色。個半眼是付斌的心腹,他整天都像哈巴狗一樣圍著付斌轉(zhuǎn),對付斌的話唯命是從。
個半眼接到指示,壯壯膽量,在丁乾坤身上摸索著。
“身上不可能有了,誰那么傻,回家一趟還帶在身上,去他的床鋪翻翻看,也許有沒來得及帶回去的,”付斌提醒著劉記浩。果然,劉記浩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在草墊下面的床鋪夾縫里搜出了一卷錢,頓時喊:“找到了!”
丁乾坤渾身一哆嗦,他才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知道這是陷害,喊著:“這是栽贓陷害,我是冤枉的?!薄罢l陷害你?誰敢陷害你?就你那茅坑石頭又丑又硬的,還能承認是你干的?趁早認了,省的受皮肉之苦?!备侗笙袷怯欣砹?,不管丁乾坤怎么喊鬧,他冷冷地說。丁乾坤百口莫辯。
“先綁了,關(guān)起來?!睂O喜印下了命令,幾個民兵把丁乾坤頓時綁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丁乾坤不服,嘴里大喊大叫:“付斌,就是你陷害我,你是奸詐小人,你不得好死!”不管丁乾坤怎么喊冤,還是被關(guān)了起來。
聽說丁乾坤偷大隊的錢被抓了,村民像炸開了鍋,有的吃驚,有的懷疑,說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個半眼覺得也很解氣:“活該,自作孽不可活,讓他平時再飛揚跋扈的欺負人?!彼臍夥找膊皇菦]有道理,丁乾坤還真有點說話口不擇言,不拘小節(jié),張揚霸氣,可這個人充滿正氣,愛幫助個困難戶,替好人抱不平,給壞人下馬威,他忽略了小人是得罪不得的。個半眼還不能算是小人,付斌這樣的人才是小人。個半眼不過是付斌手里的一顆小小棋子。
付斌深深地吸了口氣,覺得自己的這口氣終于出來了,怨只怨他平日里不懂得收斂,關(guān)他一段時間殺殺他的銳氣,讓他知道什么是厲害!
三
大隊部的一間空屋子里,丁乾坤平時在這里訓(xùn)問關(guān)押在地里偷個蘿卜、帶個麥穗、搞個迷信村民的地方,今天成了關(guān)他的囚室,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幾個平時一起工作的民兵在屋里看著,倒還有說有笑,平時一起共事,丁乾坤又是他們的領(lǐng)導(dǎo),并不像抓個村民那樣擺擺架子,呵斥幾句。只是哥幾個覺得這些事有點蹊蹺,張忙問丁乾坤:“說你偷錢,我們幾個打死都不信,但還是從你的床鋪下找到了,這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啊?!”“付斌害我。我的為人難道你們還不清楚?早晚有個水落石出。”“唉!倒霉就倒霉在你那張破嘴,口無遮攔,付斌那小人最好離他遠點,能跟君子打一架,不跟小人說句話?!薄耙彩前?!但這東西也太不是玩意了,村里的好處他都占盡了。”“那不行?。≌l讓人家是支書身邊的大紅人??!”哥幾個根本沒把丁乾坤當(dāng)犯人呢,知道他是讓人陷害的。
大隊部里,付斌和孫喜印商量對話,付斌說:“平時經(jīng)常不斷地對不上賬,看來都是這小子做的手腳,這次終于抓住了把柄。估計他把錢都給了那個小寡婦?!薄拔乙布{悶,其他人也都覺得不可能,丁乾坤不是這樣的人?。吭趺淳凸砻孕母[啦?”支書孫喜印也感到這事有點出乎意料。不過付斌對事情的判斷總是有他的準確性,他還是愿意聽付斌的意見,這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
“這樣關(guān)著不行,不給點厲害怕是不承認,這小子鐵嘴銅牙,讓他吃點小苦,盡快招供,承認了以后不再犯也就算了,都是一起共事,年輕人也難免犯點錯誤,改了就是好同志?!备侗蠹傺b仁慈的一番話,讓老支書覺得他還是顧大局、通情理的好同志。
審訊室里發(fā)出凄慘的哀叫聲,平時剛強的丁乾坤也禁不住殘酷的折磨。個半眼劉記浩帶著兩個新添的民兵對丁乾坤嚴加拷打,邊打邊喊:“讓你嘴硬!讓你嘴硬!”“我沒偷,不是我干的,打死也不能招供,你們死了心吧!”丁乾坤緩過勁來還是堅強不屈地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干的。
“來,上家伙!”個半眼喊兩個助手。他說的上家伙就是用刑具,兩個幫手對視了一下,其中一個說:“不合適吧?打幾下算了?!薄安粊睃c狠的他是不招的,我讓你們怎么干就怎么干,我是你們的領(lǐng)導(dǎo)?!眰€半眼牛氣哄哄地使勁睜著他那抬不上去的眼皮說。
兩個人拿來一條板凳,把定乾坤摁倒,壓到他的小腿上,又抬來一塊大石頭壓上,兩個人站在兩旁,個半眼問:“怎么哥們,招還是不招啊?”“招你姐個x!我x你八輩祖宗,狗仗人勢!我平時對你不薄?!薄安槐。恳皇悄?,翠蓮就會嫁給我,她看上你看不上我就是你的錯?!薄昂呛?!就你那德行,別說翠蓮,是個母的都不會看上你?!薄吧闲蹋。 眰€半眼被說急了,大聲地喊道。兩個人站在后面,一人踩在長凳的一頭,上去下來使勁的踩,丁乾坤有發(fā)出一陣凄慘的叫喊,疼得他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
一陣刑具過后,個半眼得意洋洋地問:“怎么樣?舒不舒服?招了吧,免得受酷刑。”“呸!老子沒做的事就是不招,打死不招!”丁乾坤已經(jīng)沒有力氣大聲的喊,聲音顯得微弱,只是態(tài)度還是那么的堅強。一股寧死不屈的樣子。
“我要喝水。”丁乾坤躺在地上,無力地說。其中一個從辦公室端來一碗水,被個半眼潑了,本來就睜不開的眼瞇了一下,臉上露出猙獰的笑,解開腰帶,用碗接了半碗尿,端給定乾坤:“喝點茶,這可是靈丹妙藥,喝了長生不老。”
丁乾坤一巴掌把碗打翻在地,心里那份惡心,想到自己受的屈辱,嚎啕大哭起來。兩個幫手哪見過這陣勢,不知所措,站在一旁心里也不是滋味。
中午,丁乾坤的母親來送飯,個半眼從門縫里接過,丁乾坤母親要求進去和兒子見個面,也被個半眼拒絕了。丁乾坤在屋里想喊娘,但又想到母親會擔(dān)心,忍了忍沒有出聲。
一個月過去了,丁乾坤就這樣被折磨著,但還是沒有承認偷錢的事,個半眼偷偷地和付斌說:“咋辦?這小子死活不承認,能用的刑都用過了,我看這小子這幾天不對勁,不管怎么折磨,他都咬著牙不吱聲了,我有點害怕,萬一出點啥事……”個半眼等付斌說話。
付斌也感到吃驚,他沒想到這小子這么硬,想想還是算了,真是弄出點不測來,老支書那里也不好交代,就說:“今天別用刑了,我去看看,只要他說個軟話就放了。讓他小子知道知道厲害,以后不那么最臭就好。走,去看看。”個半眼跟著付斌后面像審訊室走去。
審訊室里,丁乾坤縮在一個角落,臉上胳膊上都是傷,頭發(fā)也蓬亂著,嘴里小聲嘟噥:“爹娘啊!兒對不住你們啊!讓你們抬不起頭來,可兒子是清白的,兒子是清白的。”
付斌進來,丁乾坤并沒有反應(yīng),他走過去:“丁乾坤,你就是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承認了能把你怎么樣?以后改了不就完了,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能咋地?平時也改改你那臭嘴,行了,我給支書說說情,盡快放你出去?!薄澳銊e裝了,這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別看你現(xiàn)在得意,你不會得好,早晚有報應(yīng)的?!薄澳阈∽诱娌恢么?,關(guān)著吧?!闭f完他站起身走了。
第二天的早上,當(dāng)看管上班,看到丁乾坤用捆自己的繩子上吊了。留下一個字條:爹娘,兒子不孝,這個世界太黑暗,兒子不想明爭暗斗,兒走了,但是,兒子是清白的,不過,也說不清楚了,兒子只有死去,爹娘,多保重吧!來世再孝敬你們。
付斌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一步,本來想第二天就放他出來,誰知道還是晚了,老支書為此也被罷免,付斌也不再是會計,沒了權(quán)力,他就成了霜打的茄子,整天耷拉個腦袋。
丁乾坤因為是上吊死的,算是自殺,也沒有誰為此承擔(dān)責(zé)任,只是得了一些賠償就算完了,他的母親想不開,整天的哭,竟哭瞎了眼。
付斌也許是被免職沒有權(quán)利就斷了財路,內(nèi)心郁悶,也許是做了壞事良心欠安,不久就得了食道癌,不能吃東西了。村里人都說他平時害人得了報應(yīng),半年后他也命歸了黃泉。
后記
事情四十年過去了,村民們提起此事還覺得丁乾坤是冤枉的,那時候法律還不健全,村大隊就有權(quán)關(guān)押置人于死地,也沒有非法拘禁這么一說,要擱現(xiàn)在,丁乾坤有可能就死不了。錢到底是不是丟了,付斌心里應(yīng)該是最清楚的,村民們至今也是迷迷糊糊。
記得曾經(jīng)鄰居王大媽有過一次鬼魂附體,說是丁乾坤,鄰居們圍著問:“你到底拿沒拿大隊的錢?”“拿了?!薄澳惆彦X都弄哪了?”“當(dāng)紙卷煙抽了”“傻孩子,不能買煙嗎?還卷煙抽了?!薄澳憬形艺f什么呢?人家說我拿了,其實我沒有拿?。 ?br />
“哎呀!你們別問這問那了,趕緊讓他走吧!”王嬸的娘很是緊張,招了鬼魂附體本來就很害怕。
“我想見見翠蓮,給我叫翠蓮去?!蓖鯆鹩枚∏さ目跉庹f。
“叫來你就得走?!蓖鯆鸬哪锝忧?。
“她來了我說幾句話就走?!薄跋胨悴蝗ニ襾砦覀兗腋陕铮 蓖鯆鹉锖苤钡臉幼佑?xùn)斥。
“我不是想去哪就去哪的,我在街上游逛,看見你們家老三媳婦,我跟著她過來的?!?br />
翠蓮還是嫁給了個半眼,因為個半眼給她蓋了房,還答應(yīng)把她的孩子養(yǎng)大。翠蓮沒來見丁乾坤的魂。
王嬸的娘找了善友,燒了些紙錢,念叨著丁乾坤拿著這些錢買一塊地方,等待托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