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豌豆花開(散文)
那天帶母親出去吃飯,點菜時,母親說,來一盤豌豆涼粉吧。
當佐以蒜泥,芝麻,醬油和醋的涼粉端上桌時,那誘人的味道飄了過來,彌漫了整個房間。母親夾了一塊,放在嘴里細細咀嚼,然后,悵然放下筷子,說,不好吃。
我一臉不解之色,母親微微一笑,你姥姥做的豌豆涼粉才叫好吃哩。
原來,每年的豌豆開花的時節(jié),姥姥都會把去年收藏的豌豆仔細撈洗干凈,用水泡發(fā),第二天一大早,用家里的大石磨細細地碾碎,磨成糊糊狀。然后再加點水,攪勻,用細麻布口袋把豆?jié){里的豆渣過濾出來,只留淀粉,每一道工序都不含糊,然后燒適量開水,把豌豆粉子下到鍋里,快速攪動,直到鍋開,然后倒入盆子,放涼,晶瑩剔透的涼粉就做成了。
聽著母親一臉神往地回憶,我知道,母親又想念她的母親和那時的豌豆涼粉了。每次你姥姥都是看著我們吃,自己卻不舍得。那時年齡小,也不知道體諒大人,每次風卷殘云般地吃完,所剩就無幾了。
母親小的時候,家里窮,經常揭不開鍋。有一年大旱,地里其他的莊稼幾乎顆粒無收。幸虧勤勞的姥姥在自家院子里種有一分豌豆,因為姥姥的精心侍弄,獲得了豐收,因此,能吃上一碗涼粉對母親來說,成了那個饑荒年里最為幸福的事。
聽母親講,她婚后有一次和父親鬧別扭,因為生氣,抱著才幾個月大的我一路哭著回了娘家。走到村口時才趕緊把眼淚擦干,勉強換上一副笑臉,以應對遇到的娘家人。
來到姥姥家時,正趕上姥姥做涼粉。姥姥在忙碌中一眼就看穿了母親強裝的笑顏。姥姥并沒有問母親,而是不厭其煩地教母親如何做涼粉。母親說,娘呀,從小到大,你怎么做涼粉的我閉著眼都能說出來,不用教啦。姥姥正色說,是啊,做涼粉你是不用教了,可是做人呢?豌豆需要經過擠壓磨碎,分離,加溫,冷卻,然后才能成為人人愛吃的涼粉。兩口子一起過日子是不是也是這樣?原本不相識的兩個人走到一起,各有各的性情,如果都照自己的性子來,那這日子還能過下去嗎?你得像這些豌豆一樣,把自己打碎,兩個人互相磨合,互相忍讓,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只有這樣,日子才能越過越甜,你們想想,是不是這個理?母親聽了,羞愧地低下了頭。
姥姥這時卻對著對著門外喊,進來吧,涼粉做好了,一起來吃吧。母親詫異地抬頭看向門外,這才發(fā)現,父親一臉愧疚地站在門外,憋了老半天才叫了聲娘。母親看到父親,扭頭站起身就要離開,被姥姥狠狠瞪了一眼,這才又坐下。父親趕緊過來接過母親懷里的我,假裝啥事都沒發(fā)生過,和姥姥談笑風生。
一碗涼粉吃罷,父親被辣子辣得額頭冒汗,卻仍意欲未盡。吃過涼粉,姥姥又給帶上一碗,說是給親家母吃,打發(fā)我的爹娘回家。一場戰(zhàn)爭,消弭于無形。
母親說,最愛姥姥做的涼粉了,每年豌豆花開的時候,她都會去姥姥家,守著日益蒼老的姥姥,按著姥姥的指導做涼粉給老人吃吃。姥姥的牙齒掉了很多,只有涼粉,軟糯可口,久吃不厭。
那年,姥姥走了。母親悲痛欲絕,喪事過后就病倒了,父親衣不解帶,整整伺候了她半個月。母親每次想姥姥了就會說,再也吃不上娘做的涼粉了。
母親愛吃涼粉,愛唱豌豆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