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獎賽】粉棉襖黑手套(小說)
一
鐘華龍乳名叫鐘順溜,他媽生他時順風順水,不像別的產婦殺豬似的叫,學名鐘華龍也大有講頭,他爸喜歡成龍,希望他有成龍的功夫;他媽喜歡劉德華,希望他能有劉德華的才藝。他是老爸老媽的結合體,不能順意某一方,于是就有了華龍。兩年前,鐘華龍的老爸老媽在一場車禍里駕鶴西游,算卦的老吳頭說鐘華龍名號太大了,凡人鎮(zhèn)不住,讓他改回乳名鐘順溜,他頭一昂,你丫嫉妒我,我還就偏不改!
鐘華龍就讀的一中走讀生并不少,占了全校學生的三分之一還要多。這部分學生的家大都在學校附近,也就七八分鐘的路程。鐘華龍跟他們不一樣,他住的是縣城開發(fā)最早的小區(qū),在縣城的東北角,那里面起初住的是縣城最富有的人家,全是復式房,所以小區(qū)有個很富貴的名字叫“麒麟別墅”。后來風水大師說,縣城往南往西擴展前景好,東北角也就成了偏僻地帶,有錢人家就低價把老房出售了搬到了繁華區(qū)。
鐘華龍住的就是二手復式房,原來的戶主在外省當過大官,房子面積少說也有三百平,外加一個百多平米的院子,這么大的場地,鐘華龍開個武館都不成問題,開武館這想法是他拿到第二輪模擬考試的成績單后才決定的。他的宏大理想就是考上一流的政法大學,做一個研究犯罪心理學的專家,再不濟就是做一個福爾摩斯之類的私家偵探。他平時就喜歡看那些懸疑刑偵的小說,小說看得多了,課業(yè)自然就離宏大理想遠了。按目前的成績,他要是能上第一流的大學,老天爺都不會答應的。既然不是一流大學的料,二流大學他也沒興趣上,倒不如開個武館,將成龍的功夫光大。至于為什么非開武館,他覺得怎么包裝都包不出劉德華的風范,首先五音不全,甭說天王了,充其量一個蹩腳歌手。其次形象猥瑣,173公分的個頭,八字眉綠豆眼,吃不了演藝舞臺上的那碗飯。
從一中到鐘華龍住的麒麟別墅少說也有個六華里,步行沒有一個小時也得有五十九點九分鐘,鐘華龍就辦了一張共享單車卡,不是他沒錢買電驢子,跟那些農二代比他應該算個富翁,老爸老媽的買命錢加上從牙縫里摳出來的少說也有二百多萬,鐘華龍不想動這錢,他覺得那錢上粘著老爸老媽的血,動了他們在陰間會傷心的。他現(xiàn)在的開銷一靠國家的救助金,二靠他在學校食堂當幫工的補貼。
這天是冬至,下午四點天就黑透了,晚上九點半以后大街小巷就很少再有活物了。
鐘華龍臨放學跑了趟廁所,等他出了校門,走讀生們早沒影了??纯纯帐幨幍拇篑R路,鐘華龍有種走進了與現(xiàn)世平行的另一個世界的感覺。西北風一條一條地往臉上猛抽,他伸出手想抓住一條,聞聞那上面是不是粘著他的血。這時,他忽然站住了,前面十米遠的單車停放處有個女生朝著他的方向招手。
應該與我沒關吧?鐘華龍不相信蒲松齡老兄講的那些艷遇。頭往衣領里縮了縮,不過想抓風條子的心思沒有了,兩眼盯著越來越近的女生。女生繼續(xù)招手,他這才下意識地往后身后看了看,渾黃的路燈能照到的范圍內空空的,連個人芽都沒有。
誰?阿秀?田螺姑娘?白素貞?我誰呢?劉子固?許仙?劉子固長得帥氣,許仙不光帥還有救死扶傷的本領,狐妖蛇精找上門情有可原,他呢?他有啥資本?鐘華龍再次四下看,確定周身除了他就是空氣,他有些犯渾了,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女生一邊招手,一邊嬌聲嬌氣問,學哥,我卡忘教室了,你能幫我刷一下嗎?
什么?刷卡?你丫白癡?就一張卡,給你刷了,我駕云嗎?老子有那本事,早就約天鵬老兄哥倆好去了。鐘華龍知道好事永遠繞著他,以他十八年的人生經歷總結出,找上他的除了倒霉就沒有一件能讓他暢心的事。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女生,女生穿著粉色的棉衣,戴著青黑色的棉手套,風雪帽蓋住了發(fā)型,露著一張看上去稚嫩的還算對得起觀眾的臉。
她一定扎著馬尾巴,鐘華龍斷定,他認為,穿粉色衣服再佩戴黑色手套的女生都是扮嫩干練型的。這種女生矯情做作,不是他喜歡的那道菜。就算喜歡,這大冷的夜他也不會去招惹的。
不理她,反正也不認識,管她學妹不學妹的,害人之心不可有,活雷鋒咱黑天半夜也不想做!鐘華龍繼續(xù)朝前走去。
哎,學哥,叫你呢,幫幫忙唄!女生顯然有些急了。
鐘華龍兩手提了提衣領,頭縮成了蝸牛,裝沒聽見。
哎——女孩子只喊出這么一個字,聲音就淹沒在了西北風里。
鐘華龍緊靠著路沿石走他的,如果人有三魂七魄,他覺得兩年前那場車禍之后,他的天地二魂就被老爹老媽帶走了,剩下的命魂沒有了天地的給養(yǎng),岌岌可危,隨時都會崩潰,所以他走路一向靠路邊。
風條子又開始抽他,只是沒有了先前的狠勁,就算有狠勁,他這會兒也麻痹了。匆匆徒步幾百米,熱氣已經從門襟里向外擠。他縮著的頭伸直了,緊挨脖頸的扣子也解開了。這一路的共享單車站少說也有五六個,躲開第一個,第二個便到了眼前。
鐘華龍準備掏卡的同時,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看,這一看,眼珠子差點兒就驚出了眼眶子,那個粉棉襖黑手套就在他身后十米開外。
跑!
他顧不得插卡拔腿就跑,速度比他冬運會上的百米沖刺還快。估摸著應該把尾巴甩掉了,步子才稍稍放慢,豎起耳朵確定身后沒有腳步聲后,他回頭看了看。
那粉棉襖黑手套起碼在二百米開外。
這會兒騎車應該沒問題,他刷完卡推出了一輛綠色自行車,長腿一搭就匆匆向前駛去了。
他把吃奶的勁都集中在了兩只腳踏板上面,車輪子帶起的空氣和著西北風嗚嗚怪叫,羽絨服上的連衣帽被掀成了帆,風條子抽在臉上刺疼,鐘華龍也顧不得這許多。平日二十分鐘到小區(qū)門口,現(xiàn)在十六分鐘就到了。
小區(qū)的門還沒關,門口的一盞路燈不死不活地亮著。門衛(wèi)也就是那個給他算卦的老吳頭,小區(qū)興旺那些年老吳頭在門口開了一個小超市,每年少說也有個十萬八萬的收入,門口的路燈雪亮雪亮的,還不停地變換著色彩,太陽剛到西山頭,路燈就亮了,第二天日上三竿后才關閉。小區(qū)衰落了,有錢的有勢的都搬走了,住著的一半是縣城的三類戶一半是鄉(xiāng)下人。這年頭,鄉(xiāng)下人娶媳婦不容易,要“一動不動”,還得外加“萬紫千紅”的彩禮(萬紫千紅是萬張貳拾千圓張一百元)不動是房子,一動是轎車。如此大的開銷,怎么可能還有余錢去繁華地段買毛坯房,就選擇了這里的二手房。
有錢人都走了,把老吳頭的財運也帶走了。門口的路燈由兩盞變成了一盞,發(fā)出昏暗的黃色。
門口有個共享單車站,鐘華龍把車子插好了,剛走進小區(qū)的大門,兩條腿忽然就釘在了地上。他張大了嘴,眼珠子從他那小眼眶里差點兒掉了下來。
她……她……她……鐘華龍驚恐地看著前面離他也就有十米遠的粉棉襖黑手套。
這怎么可能?明明被他甩掉了二百多米,明明他這一路沒碰到一個人,她怎么就走在了他前面?而且還進了他住的小區(qū)?她是這個小區(qū)的嗎?如果是為什么從沒遇見?如果不是,那她是?
鬼?妖?鐘華龍自己嚇了自己一跳。這時,老吳頭出現(xiàn)在門口招呼道,你小子才回來呀?
有吃的嗎?施舍一點!鐘華龍說著就進了小超市,在門口他下意識地朝前面路上看了看,哪還有半個人影。
怎么回事?難道剛才眼離了?不可能吧?他別的不敢顯擺,視力表上絕對沒有能逃脫的數,眼小聚光說得一點都不假。
既然不是視力的問題,那就確實有粉棉襖黑手套在他前面出現(xiàn)過,可路上的一切又怎么解釋?她坐了計程車?就算坐了計程車,學校通小區(qū)的路最近的可就他走過的這一條,如果是改道,路程會多出5倍,出租車是不會走在他前面的。跑車?她坐了跑車?鐘華龍想了起來,有一輛跑車曾從他身邊飛過。
老吳頭見他盯著門外犯傻,伸出頭也跟著向外瞅著。路燈能照到的范圍內,沒有一個活物。老吳頭皺了皺眉說,你小子看鬼?。$娙A龍猛地返回神來,看著老吳頭,忽然想戲弄他一番,隨即說道,你再給我算一卦吧,這次絕對給你錢!鐘華龍右手在衣兜里掏了一陣,拽出一張褶皺的五元紙幣,老吳頭瞟了一眼沒有嫌少的意思,心說,五元就五元吧,反正就是隨便動動嘴的事。
老吳頭接過錢說,便宜你小子了,上次讓你改名你改了嗎?鐘華龍說,改了,把鐘表的鐘改成中國的中了!
什么?老吳頭一聽瞪大了眼眶子,盯著鐘華龍像看一個怪物。忽然,他雙唇一哆嗦,推著鐘華龍就往門口去,你小子趕快離開我這里!鐘華龍死抓著門框不走,他認為老吳頭一定看出什么端倪了,兩只小眼緊逼著老吳頭說,我印堂是不是發(fā)黑?老吳頭說,你何止印堂發(fā)黑,你小子忤逆天命,冒天下蒼生之大不韙,我老頭子活了這把年紀還沒遇到過你這么一個災星!快離開我這里,我已經夠慘的了,再遇上你這么一個倒霉鬼,我還有好日子過嗎?
鐘華龍說,不給算是不?不給算我就賴你這里不走了,你吃我吃,你喝我喝,你睡我睡,你能將我怎么地?你也說我小子忤逆天命,我還真就知命就命了!老吳頭沒辦法妥協(xié)了,行行行,看在你老子活著的時候沒少照顧我的生意,我就給你卜一卦。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面,如果不按我說的去化解,真弄出一個好歹來你別怨到我頭上。你給我說句實話,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不干凈的東西了?
鐘華龍一怔,這老家伙莫非真有兩下子?那女生莫非真的是魑魅魍魎之類?如果真有那玩意兒,我老爸老媽在那間也不會看著我被附身。我偏不說實話看他能算出什么名堂。鐘華龍故意裝傻,問:啥叫不干凈的東西?
老吳頭登時就火了,我老頭子要是沒記錯的話,你小子過了年就要高考了,不干凈的東西都不知道,你書白念了嗎?你現(xiàn)在不光印堂烏青,從面相學上看,你五官三停十二宮沒有一處吉相。本來就命犯太歲,如今山根凹陷,面色晦暗,天庭不明,你敢說你沒遇到妖孽?說吧,到底遇到了什么,我也能給你破解破解!
鐘華龍說,你是算命大師,我遇到什么還用問我嗎?老吳頭說,我當然能算出,你媽活著的時候,就把你的生辰八字給了我。我算出的那叫天機,天機不可泄露,一旦泄露就不靈了,所以必須有求卦之人親自說出才行。鐘華龍說,既然你知道我遇到了什么,我何苦再說出來?你直接告訴我破解的方法不就得了?
你跟你那個死爹一個德性,當年我說你命帶死符,你老子非說我糊弄他,結果呢?老吳頭氣得翻了幾個白眼,一邊掐著十指一邊自言自語,死符共病符,齊齊入命來,若然命運好,不死亦難災。運數若不好,真是枉投胎,快快祈福保,或許能化災……鐘華龍打斷了他,說重點的,口訣誰都會背,你只管說怎么才能祈福保安就行。老吳頭不理他,繼續(xù)念叨自己的,今年入命是跌星,勸君莫走東北程,若是走從東北去,一定遇到兇惡鬼王精……
我讓你說重點!鐘華龍突然提高了分貝。
你小子沒長耳朵還是沒長心?怎么破解我不是告訴你了嗎?老吳頭的嗓門也提高了幾個分貝。
你是說我不能往東北走?我學校在西南方,放學后我不往東北走,往哪走?鐘華龍兩只小眼瞪著老吳頭。
你去學校的正南方買個新房不就消災化吉了?老吳頭也瞪他。鐘華龍一嗤鼻,你當我不想?可是,銀票呢?你給我出?老吳頭也來勁了,我給你出?你喊我親爹我也不會認你這個災星。你把這里的房子處理了,銀票不就有了?鐘華龍一怔,什么?你讓我賣房?你什么意思你?我住的可是復式房,小別墅。賣了它,我上哪兒再弄這么大的房子?你說讓我賣我就賣?不賣!
老吳頭說,賣不賣由你。不是我說讓你賣,是你的命數就該如此。時間不早了,我沒時間再陪你磨牙,你趕快離開,我要關門了。老吳頭又開始向外推鐘華龍。華鐘龍也知道該走了,可是一想到那個粉棉襖黑手套他就覺得渾身發(fā)瘆。老吳頭沒跟他說他遇到的是什么,但從他的話語里已經挑明了,他遇到邪物了。如果那粉棉襖黑手套真是妖孽精王,那么她這會兒會在哪里?會不會就在他屋里等著我?
管她什么破玩意兒,我七尺男兒還怕那些東西不成!鐘華龍聳了聳肩,隨手在貨架上拿了兩包即食面離開了老吳頭的小賣鋪。
錢!錢!你小子還沒給錢??!老吳頭追了出來,鐘華龍一揚手把錢甩了過去,喊道:這面包兩塊五一包,給你五塊!老吳頭氣得一跺腳,罵道,你真是你那個死爹下的種!
二
最早開發(fā)的小區(qū)不只是房子面積大,綠化和休閑場地也比現(xiàn)在的小區(qū)開闊幾倍。雖然只有二百多戶人家,可最早的業(yè)主都是縣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追求的都是高質量生活。健身場在小區(qū)中央足有兩千平米,各種健身器材應有盡有。有錢人走了追求繁華去了,財物卻留了下來,還真就便宜了他們這些窮鬼。
鐘華龍的家緊挨著小區(qū)廣場應該說是這個小區(qū)的黃金地段,兩層小洋樓,一百平米的花園,這要在北上廣,想弄同等面積的院落,恐怕沒個幾千萬想都不用想。老爸老媽給他留下了這么一大筆遺產,鐘華龍覺得自己還不算個棄兒。
鐘華龍走在廣場上,有意往他家窗戶上望了望,黑魆魆的,看樣子應該不會有田螺姑娘之類做好了熱騰騰的飯菜等他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