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幾個毛伢子懂得個啥？撿幾個瓶子，裝滿燒酒就是五糧液啦？也不知道如今的孩子是怎么想的。整天的鬼混，就混到錢啦？王鐵匠一邊收拾著屋子，一邊對著桌子上的牌位嘮叨著。只見他拿著個抹布，仔細地擦著陳舊的桌子。桌面上隱約看到牌位的字跡，上面寫著“鐵神之位”字樣。忽然聽見外屋吱呀呀地響著，似是有人推門走了進來。急忙跑了出去，閉門時，特意伸出頭去看了看。原來是起風(fēng)了，天沉著個臉，顯得夜晚更加得黑了?？赡芤卵磥硖煲淞?。正思量間，不遠匆匆走來一個人影。人還沒到跟前，嘴就咋呼上了：“當(dāng)家的，出事了?！痹瓉硎氰F花奔了過來。王鐵匠心想這婆姨不是去城里了？怎么這一小會兒，就回來了。真不愿意見自己這個婆姨，簡直是一個小辣椒。不是今天去跟人吵架，就是昨天人家找上門來。搞得又得自己去替她“擦屁股”，真是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這會兒，她這么匆忙，不會又給我惹禍了吧？
　　 見鐵花走得近了，來不及細想。問道：“啥事，這么急？”鐵花緊趕幾步，一把搶過他手里的抹布。狠狠地地扔出去道：“我王鐵花哪受過這等窩囊氣，此氣不出，誓不為人?！鞭D(zhuǎn)過身形，抓起桌上的牌位就要給扔了。王鐵匠急忙來搶，一個沒注意踩在門檻上，身子沒剎住，竟然跌了出去?！班弁ā甭曘@入鐵花的耳朵，緊接著傳來一聲悶哼。不對呀，王鐵花心里想著。這聲音，怎么那么年輕？難道是自己男人，受此一跤返老還童了？求知欲，使得怒火轉(zhuǎn)為好奇。雙腳不由得也跟了出去。啊，鐵花一聲尖叫暈倒在地。王鐵匠心里一驚，也顧不得疼痛，翻身摟住自己婆姨。用手使勁掐按鐵花的人中，一會兒鐵花悠悠轉(zhuǎn)醒。長噓了一口氣后，馬上回頭用手指著，剛才王鐵匠跌倒的地方，瞪圓了倆眼。沒有說話，但是驚恐至極。王鐵匠回想了一下剛才，自己跌倒時確實感覺有些異樣。不過，沒來得及細想。于是順著鐵花指尖望去，哎呀，不好了。王鐵匠也尖叫了起來，倆人相擁著，就這么干看著前方發(fā)呆。
　　 此時的老天，臉變得更黑了。不一會兒，竟然下起了雪。飄灑的雪花落了下來，也落在他們望著的地方。那里蜷縮著一個物事，就像一團垃圾包。唯一不同的是，在垃圾包上竟然有一只紫手。在門邊的垃圾包上，顯得那么扎眼。經(jīng)過王鐵匠一壓后，那團垃圾包有些扁了。忽然，那個垃圾包動了一下。竟然露出一個人頭來，滿臉的灰塵。無法辨認其模樣，在黑夜里活脫脫一個鬼模樣。王鐵匠喊道：“有影子，你看?！鄙倌昊蛟S是被剛才的王鐵匠壓疼了，晃悠悠地爬了起來。沒等站穩(wěn)，“咕咚”一聲跌了下去。王鐵花緩過神來，喊道：“救人，快，快抬他進屋……”
　　 一番折騰以后，王鐵花早就把怒火忘了。此時少年被洗干凈，換了一身衣服。衣服雖不合身，也比以前的好多了。少年背靠床頭，在燈光下顯得英俊了些。一邊的王鐵花，端著米湯準(zhǔn)備喂少年。忽然，門外有咯咯笑聲。人還沒到，聲音就銀鈴般響了起來：“爹，媽?！币粋€二十三四模樣的少女，跑了進來。一把摟著坐在一邊的王鐵匠脖子，坐在了他腿上。王鐵匠推了一把，見沒推動佯怒道：“雪瑩別鬧，看有外人?！毖┈撧D(zhuǎn)身驚呼：“艾瑪，這一會兒我不在，你老兩口上哪里撿來個孩子？”仔細看著走近床頭，道：“哦，是不是又認了徒弟吧？你們收徒有癮么，上次是個富家子弟。這次，又是小叫花子。你們是重口味嘛，啥樣的也想體驗一下?！笨┛?，又笑了起來。
　　 少年含淚，一口一口接過王鐵花的喂食。吃完以后，自然談及自己的經(jīng)歷。少年名叫朱元，名字是爺爺取得。看名字就知道爺爺是個財迷，很想把富貴傳給孫子?？墒?，事情往往沒有想象中的好。爺爺年輕時，是個養(yǎng)驢的。在一次去四川販賣小腳驢時，遇上山匪。被打瘸雙腿，還被人種下“蠱毒”。在一次巧合中，逃進荒山。幸好，遇到了上山采藥的奶奶。索性，奶奶背他回家。聽說了爺爺?shù)脑庥?，奶奶很是同情。奶奶說，凡是被種下“蠱毒”的沒有解藥必死。而且，身上沒有任何癥狀。就算找到名醫(yī)也沒用，如果不知道原因也無法查出病因。奶奶說，有很多例子。相傳有個人自己去四川經(jīng)商，誤入土匪窩子。讓一個女匪相中，在他飯菜里下了“蠱毒”。開玩笑說，你若負我將死無葬身之地。那人不明就里，飯菜里又沒有異味。只覺得妻子是開玩笑，就沒有在意。結(jié)果，他過了幾月提出回家探親。沒想到女匪一口答應(yīng)了，還特意做了一桌好菜。那男的感覺很意外，本以為女匪會發(fā)火，沒想到這么順利。不過，第二天女匪特意叮囑他，要在三個月之內(nèi)必須回來。男子滿口應(yīng)允，卻沒在意。結(jié)果，在家呆了一個月。父母又不同意這門婚事，說門不當(dāng)戶不對。你就不去了，那女匪能把你怎樣？他想想也是，就沒再回去。后來，出事了。在一個半月的時候，那人覺得腹中有異動。接下來就疼痛難忍，這才想起女匪的話。王鐵花來了興趣，追問道：“后來呢？是不是蠱毒發(fā)作了？”少年應(yīng)了一聲，接著道：“據(jù)奶奶說，那個被女匪纏住的男人死得很慘。那個男人發(fā)現(xiàn)自己病發(fā)時，已經(jīng)快要兩個月了。離與女匪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多月。沒辦法，只好去找中醫(yī)看看了。那男的去中醫(yī)那里把脈，中醫(yī)只有搖頭。說他沒病，可他疼的樣子又不像裝的。所以，力勸男子回去。但那時沒有火車，只有騎馬。那男的騎馬日夜飛奔，結(jié)果在半路就死了?！彼?，爺爺非常感激奶奶。就娶了奶奶，奶奶也非常高興。因為，爺爺在那時的四川是“高”女胥。年輕帥氣，又很會揣摩人的心意。所以奶奶找了這么個夫君，誰不羨慕？
　　 奶奶下定決心，跟著爺爺跑了回來。王鐵花道：“那你，怎么在我家門口？”朱元接著說：“如今，誰家還用驢馱東西？所以，父母早就失業(yè)了。只留下我和爺爺，奶奶早已去世。父母自從前兩年外出打工，到如今還沒回家。所以，我跟爺爺是來尋親的。后來，在火車站走散……”
　　
　　 二
　　 王鐵匠要拜祖宗了，人們相互傳遞著這個新鮮事。一大清早王鐵匠家，早就圍滿了人。院里院外的人們，都看著屋內(nèi)。王鐵匠手拿三支香，正在內(nèi)屋里嘟囔。一邊站著鐵花、朱元、雪瑩，還有三個陌生的青年。院子里有兩個靠墻的男子在聊天，聲音很小。這人說：“你看你看，這王鐵匠收徒的陣勢就是不一般。這都機械化了，誰還稀罕那些玩意兒？”那人道：“你這就不懂了吧，王鐵匠現(xiàn)在改行干的叫藝術(shù)品?！毕日f話的人蹭了蹭這人膀子，壓低了聲音道：“聽說，王鐵匠有個寶貝?！边@人急道：“別說了，你小心被人聽去。他家只是做工藝品的，哪里有寶貝？你沒親眼看到，可別亂說?！闭f話的當(dāng)兒，只見王鐵匠領(lǐng)著徒弟和家口走進院子。一抱拳：“各位鄉(xiāng)鄰朋友，今天謝謝大家來捧場。雖然我們世居農(nóng)村，但我們現(xiàn)在也算是城郊了。距離市區(qū)就幾里路，交通也方便。所以...”頓了頓又道：“這也快到中午了，但沒想到會來這么多人。這樣吧，既然大家來捧場。也不能讓大家空手回家，讓雪瑩每人發(fā)一個紀(jì)念品。也算，大家緣分一場了?！辈恢螘r，雪瑩手里多了一個籃子，里面是些小銅器。只見她，一個一個發(fā)到人們手里。人們在嘆息中走了，邊走邊不情愿的說著。本想來看儀式的，沒想到這么快就結(jié)束了。幸好，有禮物相贈。
　　 等人們都散光了，王鐵匠才招呼徒眾走進里屋。雪瑩知趣的關(guān)好院門，還沒走進屋內(nèi)，就聽見王鐵匠在屋里訓(xùn)話。王鐵匠正指著院門，朝著王鐵花吼道：“是誰？”王鐵花搶著說：“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神算子。你朝我發(fā)的哪門子火？有本事你自己去算算？”王鐵匠氣得渾身哆嗦了起來：“神算子，神算子。別提那個瞎?jié)h了，那瞎子他老婆跟你吵架，還不是我去擦的屁股？”王鐵花冷哼了一聲，道：“我咋嫁了你這么一個窩囊廢？你給人賠不是，真是丟盡王家的臉了。當(dāng)初我爹，怎么相中了你？還，還把那物事傳給了你。”還沒等王鐵花說完，王鐵匠急忙吼道“給我滾，你瘋了？怎么啥也說，滾吧?！本o接著，朝著她使勁瞪了兩眼。王鐵花下意識中捂了一下嘴，會意道：“走就走，看你今晚咋吃飯?！毖┈撍麄兛粗蟽煽诔臣?，嚇得都低著個頭。王鐵匠見王鐵花走遠了，回過頭來喊道：“看什么看？沒見過夫妻吵架？”頓了頓又道：“雪瑩你們都走吧，朱元你留下我有話說?！毖┈撍闪艘豢跉?，跟著是哥們走了。只留下朱元低著頭，在那里發(fā)呆。
　　 一夜無事，王鐵匠早早地起了床。在東側(cè)屋里生起了火，一股兒濃煙從東屋里竄了出來。王鐵花則在一旁，拉著風(fēng)箱。一邊拉，一邊說：“我說當(dāng)家的，你放著鑄造廠里的機械不用。怎么又干起這打鐵的營生來了？”王鐵匠擦了一把汗，用鐵鉗從火爐里夾出一塊紅鐵。放在站著的鐵疙瘩上，用手錘狠勁砸下。頓時，火星四濺。路過他家的人，這是都會聽到“叮當(dāng)、叮當(dāng)”聲。王鐵花知趣兒，拿來八棒槌。就這么，大錘砸一下。小錘，緊趕幾下的敲擊了起來。過了一會兒，王鐵匠停住了握錘的手。另一只手拿著鐵鉗，夾著那塊打扁了的鐵塊往水桶里伸去。只見一股青煙，從水面騰出。王鐵匠道：“自古名器，都是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打鐵也是一種手藝，手藝不精干啥能行？如今雖是機械化了，但祖?zhèn)鞯氖炙嚥荒軄G。”猛然一抬頭，只見徒弟都站在身前。故意大聲說道：“打鐵的營生，是祖宗一代代傳下來的經(jīng)驗。要想做我徒弟，就必須先學(xué)會打鐵。你們來得正好，我給你們做個示范。”說完，又猛力打起鐵來。只見王鐵匠左錘右錘，不一會兒，就打出一把鋤頭的雛形來了。找來磨石，磨了幾下，一扔走了。只剩下三個青年和朱元，王鐵花見事也走了。個高的青年說：“我叫王琦，是最早來的。所以，我就是大師兄?！敝械葌€，略胖的青年說：“我叫周富，大家可以稱我二師兄?！眰€矮的青年說：“我叫柳郎，是三師兄?！闭f完，回頭看了一下朱元。接著道：“豬圈，你負責(zé)拉風(fēng)箱。”朱元沒有說話，蹲了下去。王琦走過來，拿起了鐵鉗……
　　
　　 三
　　 雪瑩傻了，朱元是這么認為的。因為朱元無家可歸，師傅讓他住在西側(cè)屋。西側(cè)屋斜對面，就是雪瑩住的西北屋。所以，每到早上和傍晚都能遇見雪瑩。所以他覺得雪瑩最近，確實傻了。透過窗戶，可以看見雪瑩在屋里發(fā)呆。手里還拿著一張精致的紙片，紙片是金黃色鎖邊。好奇心驅(qū)使，朱元要查個究竟。雖然他知道，跟蹤是一件丑事。但還是忍不住，跟在了雪瑩后面。湊巧，被那三個出去買東西的師兄撞見。王琦悄悄走近趴在橋尾的朱元，一把就抓住了他衣領(lǐng)。佯怒道：“干嘛呢？癩蛤蟆?！敝煸颐厣恚忉專骸皼]，只是見師姐最近有些奇怪。所以，跟來看看?！敝芨恍Φ溃骸澳悴牌婀帜?，你以為你是朱元璋？你頂多是豬八戒的耙子，你還想干嘛？”柳郎緊接道：“豬八戒咋說也是凈壇使者，你咋配？你也就是，是師傅手里的小耙子罷了?！蹦莾扇送暩胶偷溃骸皩Γ憔褪菐煾档男“易??！比齻€人，你說我道損了起來。正在這時，只見雪瑩走進了對面院子。朱元解釋道：“師哥們快看，師姐被人摟了！”啥？眾人順著朱元的指頭望去。只見一個瘦弱的男子，摟著雪瑩消失在對面。四個人相續(xù)跟了過去，只見這院門上寫著（知友軒）幾個字。王琦急眼了：“馬勒個巴子，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周富：“要不，我找?guī)讉€黑道把那小子做了？我爸是律師，認識不少大人物?！绷桑骸斑@個知己軒我知道，這是一個酒樓。老板為了吸引游客，故意改了名。以前叫小岳陽，因為特設(shè)了雅間才臨時改的。雅間里分兩種，一種是老板才有資格去的。另一種則是，男女交友的地方。還在里面墻上掛了單子，是供青年信鴿傳書用的。有專門人員負責(zé)查看，還不是要效仿古人？”王琦道：“看看再說，我們偷偷進去?！?br />　　 雪瑩背對著二樓的樓道，那個瘦男在她對面坐著。只見有三個青年走了上來，背后緊跟著朱元。瘦男認識，就要站起。雪瑩捂嘴笑了笑，示意瘦男坐下。接著說道：“我爹收了四個徒弟，一個比一個古怪。那個朱元你是認識的，其他三人簡直就是三個奇葩?！笨┛┛α似饋怼?br />　　 直到夜深時，王鐵匠見雪瑩他們一個未回。擔(dān)心起來，不時站在院門口到處張望。王鐵花跟了出來，拉著自己男人走進里屋。她說：“當(dāng)家的，莫不是有人知道了我們底細？”王鐵匠輕聲道：“不會吧，我們來此已經(jīng)三十多年了。那物事，我一直藏得很好。”正說話間，雪瑩的聲音傳來：“爹，媽我回來了?！鄙砗?，跟著朱元。王鐵匠急道：“怎么才回來？你媽都急壞了?！笨┛┛┈撔Φ溃骸斑@事吧，得問你的寶貝徒弟們了。我去跟表哥約會，白給了四個電燈泡呢?！蓖蹊F花高興道：“那感情好啊，你給媽拿來。廚房里的電燈壞了，正想明天去買。你看，又省錢了?！蓖蹊F匠也樂了，他說：“那燈泡是活的，你咋用？”王鐵花仔細想了想，也笑了：“你看，只顧想著女兒了。我說呢，神算子何時那么大方呢？”王鐵匠道：“神算子，神算子。你就忘不了他，他開的酒店何時慷慨過？”話音剛落，只聽得有強烈的敲門聲。眾人心道，是誰半夜來敲門？雪瑩性子急，跑了出去。一會兒，有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跑了進來。喘著粗氣，沖著王鐵匠急道：“姨父不好了，不好了?！蓖蹊F匠把臉一沉：“我還沒死，哪里有啥不好？你別咒我，沒大沒小?！蓖蹊F花一把拉過發(fā)愣的少年，哄道：“秦文，別怕。你慢慢說，有啥事我給你做主。”秦文哭道：“我爹，他他怕是不行了。在家里，正滿地的爬呢?！蓖蹊F花瞄了一眼自己男人，王鐵匠故意扭過頭去。仰起了頭看著房梁，沒言語。大約靜了五分鐘后，王鐵匠自語了一聲罷了，就走進里屋。一會兒，雙手托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交在秦文手里，讓秦文拿回家給父親。說里面是藥引子，讓神算子自己服下。不用天明，就好了。秦文接過，飛奔了出去。望著秦文的背影，王鐵匠嘆道：“這孩子，跟他爹一樣急性子。以后，別走他爹的老路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