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被挾持的生活(小說)
一、
八點四十三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房內(nèi)的寧靜。陳升原本緊張的心情,隨著這串腳步變得復(fù)雜起來。
門外的人會是誰?旅館老板?走錯門的房客?還是……
陳升不敢繼續(xù)往下想。
“咚咚咚——”三聲有力而又富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傳進(jìn)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陳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他猛地抬頭看了白臉男人一眼,目光觸及對方那抹不易覺察的淺笑時,他的心重重地跌進(jìn)了黑暗里。
一定是他們的同伙兒來了。
白臉男人迅速打開房門,門外擠進(jìn)來一個身材魁梧的黑臉漢子。他看起來和陳升差不多高,可那兇狠的氣勢,完完全全地壓倒了陳升僅存的希望。
陳升竭力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當(dāng)他看到黑臉漢子眼下那條又深又長的刀疤時,他剛剛裝出的鎮(zhèn)定就被打回了原形。此刻的他,幾乎是整個人僵直在那里,失去了任何掙扎的余地。
黑臉漢子并不言語,只默默地立在門邊。他一只手搭在腰上,另一只手插在褲袋里,在那只黑手套下,陳升隱約看見了一道白光。
是刀——
這個念頭把陳升嚇了一跳,那一瞬間,母親、妻子還有三個兒女痛苦的面容浮上了心頭。如果自己把命擱在這里,他們以后的日子可就完了。
去財免災(zāi)——
去財免災(zāi)——
去財免災(zāi)——
陳升心里默默念著這句話,決定妥協(xié)。
白臉男人終于開口說:“你牌也不打,想必心里有數(shù),也知道我們是干嘛的!”
陳升望了他一眼,依舊保持沉默。
那個騙陳升來這里的絡(luò)腮胡子嘿嘿一笑,緊接著說:“你帶了不少錢??!”
陳升憤恨地看著他,語氣生硬地答:“沒帶多少。”
白臉男人緩緩地說:“把錢交出來?!?br />
語氣雖輕,可壓在陳升心里,卻有千斤重。
二、
陳升沒說話,只試探性地動了一下手指。還好,身體還沒完全僵,也沒發(fā)抖,這樣在氣勢上,他就不至于完全處于下風(fēng)。他快速地思索著,怎樣才能讓他們拿錢走人,又不至于傷害自己。
煙——
陳升包里有一條長城煙,煙盒兩頭各塞了兩包長城,而煙中間,則被陳升塞進(jìn)了兩萬六的現(xiàn)金。這是他藏得最隱蔽的錢,而這筆錢也許能救他。
陳升不緊不慢地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皮包,掏出那條長城,然后把煙一盒一盒地抽出來。摸到那三卷被他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兩萬六時,他心里一酸。這是他守了一個夏天才掙得的利潤,這個夏天又熱又長,他為了多存點錢,除了能填飽肚子的一日三餐,他幾乎什么都沒買。為的就是能多拿點貨,讓秋季的生意好做點。如今,這幫該死的強盜卻要把它搶了去。
陳升握著錢卷,痛心地說:“這是兩萬六,我分一半給你們。大家都有老有小,得靠這些錢過日子。如果你們讓我不好過,那最后只能魚死網(wǎng)破?!?br />
陳升的反映超出了白臉男人的意料,他沒想到他會這么鎮(zhèn)定,也沒想到,他會說出“分一半”這樣的話。
他靜靜地打量著陳升,仔細(xì)地揣摩著他話里的含義,頓了頓,點頭應(yīng)允。
錢卷被陳升扔在床上,白臉男人瞥了他一眼,拿走了三個錢卷,然后一張一張地數(shù)了起來。每數(shù)一下,陳升心里就一緊。
確實是兩萬六。
白臉男人將其中的一萬三揣進(jìn)口袋,說:“你夠爽快,夠朋友!”
陳升心里松了一口氣。
這時,那絡(luò)腮胡子忽然插嘴說:“你身上還有!”
一聽這話,陳升心頭一熱,驀地升起一股怒火,被騙帶來的屈辱感和錢財損失帶來的憤恨感交織在一起,讓此刻的他眼中燃燒了起來。
他咬著牙,死死地握著拳頭,憤怒地望著這個比自己矮一截的瘦小男人,只差開口說:“你再說話,我就跟你拼命?!?br />
白臉男人看了看陳升,又看了看絡(luò)腮胡子,低聲說:“我們走。”
話音剛落,守在門邊的黑臉漢子就開了房門,緊接著,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女人和絡(luò)腮胡子也離開了房間。
白臉男人走了兩步,又回頭警告陳升說:“你夠意思,我們也夠意思。但你不要動什么歪腦筋,否則,后果你知道!”
三、
走了。終于都走了。
陳升怔怔地望著門縫,半天不敢喘口氣。
廊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輕,也越來越遠(yuǎn)。陳升心里也跟著這串腳步,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遠(yuǎn)。他覺得自己仿佛踩在棉花上,輕輕的,軟軟的,好像在往天上飄,一直飄到半空中,久久不能落地。
他扶著墻,慢慢地摸到門邊,把門反鎖,又一步步往床邊挪。在腿剛觸到床沿的一剎那,他猛地癱軟在床上,手和腳開始不聽使喚地哆嗦起來,越抖越厲害,越抖越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團(tuán)棉花,被人擠壓、揉捏,完全沒有反抗的余地。
他張了張嘴,想大呼一聲“救命”,可聲帶好像被鎖住了,鈍重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甚至是耳朵,也聽不見一丁點兒聲響。
這個世界,正在變成白茫茫的一片,無數(shù)的棉花團(tuán)向他眼前涌來。這些棉花團(tuán)也和他一樣,被一雙看不見的手不停地擠壓、揉搓,變成各種各樣的形狀。
陳升呆呆地望著那些扭曲的棉花團(tuán),心底漸漸生出了一股悲憫。他想哭,可卻擠不出一滴眼淚。
噢,這該死的日子……
四、
鐘面上的指針指向九點十三分,陳升漸漸恢復(fù)了一點意識。
一兩個小時前,他還在前往廣州的綠皮火車上。十幾個小時的車程,他幾乎都沒合過眼。
三四天前,他從堂侄口中得知廣州濠畔街有進(jìn)口擦皮,拿回去能賣個好價錢。
一兩個月前,他曾多次往返于溫州,始終沒拿到暢銷的皮料,而秋季的訂貨高峰期即將來臨……
陳升直愣愣地望著空蕩蕩的房間,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劫走一萬三的貨款。他只是無力地晃蕩著胳膊,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可是,當(dāng)他看著空白的墻壁時,那絡(luò)腮胡子男人的臉就映在了墻上,那張臉那么大,那么猙獰,仿佛每一個細(xì)胞都透露著惡毒。
陳升痛苦地?fù)u了搖頭,想擺脫這個幻象。他一邊拍腦門,一邊用力地思考,想把這一切理順。
噢,對了。七點多的時候,他還在濠畔街口,那時除了一家包子鋪開著門,別的店都大門緊鎖。就在陳升吃包子的時候,絡(luò)腮胡子男人出現(xiàn)了。
他一邊拿包子,一邊問陳升:“來拿貨的?”
陳升點點頭,繼續(xù)啃著手中的包子。
男人嘿嘿一笑,說:“我也是來拿貨的。聽他們說,這里能拿到走私皮,比市場價低20%,皮質(zhì)還不錯?!?br />
陳升聽男人這樣說,又細(xì)細(xì)地把對方打量了一遍。一身衣服雖然舊,倒還干凈,手里的大布包也是這兩年時興的款式,重要的是,他那長滿絡(luò)腮胡子的臉上,有雙銳利的眼睛,看起來很有生意人的精明。
陳升不由得問:“私貨也在這兒?”
“不在這兒,但離這兒不遠(yuǎn)。我看你的樣子,是第一次來吧?這濠畔街可長得很,從這條街過去要繞很多路。如果坐車從外面大馬路走,倒是快?,F(xiàn)在時間還早,怎么樣,跟我一起去看看?”
陳升有點猶豫,雖然出發(fā)前他做足了準(zhǔn)備,但他忘了問,這濠畔街到底幾點鐘開市。萬一他走了,想訂的皮又拿不到,該怎么辦呢?另一方面,比市場價低20%的價格又著實很誘人。要知道,拿到私貨,可是要多出20%的利潤呀。
陳升半晌沒回答,他望了望四周,發(fā)現(xiàn)街上的人依舊很少。這模樣,怕是還有一個多小時才開市吧。
頓了頓,陳升說:“跟你去看看?!?br />
絡(luò)腮胡子男人點點頭,帶著陳升往馬路上走。
走到街口,他們遇到了迎面而來的一男一女。男人白凈斯文,清爽的模樣看起來倒像是讀書人。他的個子比絡(luò)腮胡子男人稍高一點,但跟陳升比起來,還是矮上一截。
再看他身旁那個女人,模樣不過20來歲,背著背包,像是剛踏入社會不久。
看到陳升一行兩人,白臉男人跑來搭訕道:“兩位是來拿貨的吧?我也是來拿貨的,但不知道地方對不對,怎么到處連個人也沒有?!?br />
絡(luò)腮胡子男人說:“還沒開市,我們先去看看私貨?!?br />
男人說完望了陳升一眼,陳升點點頭。
白臉男人聽完大喜,高興地說:“能不能算我一個,也好見見世面?”
“成啊。”絡(luò)腮胡子男人答得爽快。
白臉男人討好般地馬上去大馬路上攔車,恰好,一輛微型面包車就停在路邊。絡(luò)腮胡子男人湊上去說了地點,白臉男人和司機談好價格后,就招呼陳升他們上車了。
白臉男人鉆上了副駕駛。緊接著,絡(luò)腮胡子男人就上了車,隨后,陳升和那個年輕女人也跟著上去了。
五、
悔不該啊!
陳升嘆了一口氣,把自己從頭到尾,狠狠地罵了一遍。
假如,只是假如,當(dāng)車離開濠畔街,經(jīng)過那條半山腰上的路時,陳升覺察到了異樣,那么他還是有機會跑掉的。畢竟,當(dāng)車停在這個賓館樓下時,他還有機會去副食店買香煙,而賓館旁邊的一家早點攤上,還圍坐著七八個吃早點的人。
這樣的大好機會,他怎么會錯過呢?又怎么會鬼使神差地同意到賓館休息一會兒,再去看皮料呢?
如果,只是如果,他幾個小時前,能在火車上踏踏實實地睡上一會兒,他也不可能同意大清早去賓館休息。
就動了那么一點貪戀,想多掙點錢,想稍微休息一會兒,老天居然就給了他迎頭一棒。
陳升把頭埋進(jìn)膝蓋里,整個人像是灌了一層鉛,走也走不動,想也想不了。
三十多分鐘前,他們還假裝友好地邀他打牌,而他只是太累了,推辭說不會,隨后又去上了個廁所,絡(luò)腮胡子就像擔(dān)心他跑了一樣,馬上跟到了廁所。
而他——陳升,居然直到這個時候才徹徹底底地意識到,自己遇到了騙子團(tuán)伙,并且已經(jīng)跑不掉了……
我長期不寫了,想換換風(fēng)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