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藥丁星兒的夢游癥(散文)
藥丁星兒是一種野生杮子,拇指大小,皮厚、核大、無肉,熟了能吃,但沒有人吃。家鄉(xiāng)的方言,說某人像個藥丁星兒,意指其身材矮小。
藥丁星兒叫李玉,三十大幾了,身高不到一米五五,體重不過百來斤。據(jù)說,李玉八歲那年,某個和白天一樣的子夜,他起床了,從亮兒眼鉆進鄰居家。很快,他扔出了一個陀螺,一根紗帶鞭子。出來后,他抽的陀螺在塔子里呼呼地轉,還追趕著傻笑個不停,如果不是他爸上茅房碰見,真還沒人發(fā)現(xiàn)他的反常。當時,他爸給了他一耳刮子,問他為何要偷別人的東西,他一臉茫然,轉身就上床睡了,還鼾聲如雷,像個豬娃兒。第二天,他被帶去見一個土郎中,郎中說,藥丁星兒有夢游癥。
兒女是父母的心頭肉,何況藥丁星兒是顆獨龍卵子?開頭半年,怕李玉崖上或水邊出事,他父母轉班守著他睡覺,可是,這樣的事總有疏漏。白天辛勞,晚上哪有氣力,他爸媽終究沒有守好久,聽天由命吧。不過,在以后的日子里,李玉夢游的事,似乎得到了鄉(xiāng)鄰的共認,只是大家不說。到了藥丁星兒討媳婦兒時,更沒有人多嘴。
秋收后,鄉(xiāng)鄰們還是松不得爪,趕天氣種菜籽,個個累得抽筋死。晚上收工回家,大多囫圇地吃點東西,倒床就睡了,睡得很死,打炸雷都打不醒。藥丁星兒不會那么賣力,父母走得早,一人吃飽全家不愁,除了沒有男女之事,日子過得悠哉。一個三更后的夜,忽然烏云密布,狂風滿樓,眼見著一場驟雨即將來臨。藥丁星兒扛著鋤頭來到田間,卷褲擼袖,大開大合地揮汗如雨。一丘傍著山水溝的菜籽田,土坯已經辦好了,可是排水口沒有開,為方便割谷機來往,被填實的山水溝還滿滿當當。如果山洪襲來,首當其沖的是這丘田,然后殃及周邊。藥丁星兒幾乎一夜沒睡,黎明前的黑暗時,他在回家的途中,遭遇了瓢潑大雨。
早上起來,個別人暗喜中帶著幾分自得:“看看我的劃算,我的種一播下,就來了場雨?!贝蠖鄶?shù)人腸子都青了:“搞滴個卵啊,我的菜籽田坯辦了,就是沒來得及播種?!薄皼]干好,該是把溝通一下的,現(xiàn)在成了一砣糊?!敝挥泻訉Π兜男」褘D,先是長聲吆吆地罵:“狗日的天老爺,不長眼睛,欺負我這個苦命的,昨天我請人犁田干了幾百塊錢,坯也辦好了,雨一落,又白干噠?!焙髞?,她又“咿”了一聲:“怪事噠,昨晚,我這田的排水口是誰開的?山水溝也通了,還下了種……”聽了小寡婦的驚乍,大家的失落與不快沒有了,也長聲短聲地喊:“昨晚,誰給你開的排水口,誰給你通的山水溝,誰給你下的種,你自己不曉得?哈哈哈……”小寡婦見自己露了嘴,對方人又多,凈是些破嘴巴,就佯裝沒有聽見,而是大聲地問:“早上來了那么多警車,去河邊干什么,曉得啵?”占便宜的果然中招,大聲問:“真有這事嗎?”
小寡婦掛邊三十的人了,長得乖,有文化,刀子嘴豆腐心??墒?,她命苦,結婚不久,老公就出車禍死了,給她留下了一個歲多的女兒。曾經有人湊合她與藥丁星兒的好事,她頭一抬,脖子一扭,說:“干不得,我怕女兒受到嫌棄。再說,他個不想事的,鍋巴大一砣,肯定沒感覺。哈哈哈……”藥丁星兒自尊,聽他咋說:“哼,她不是我的菜,恐怕四配套也不合。嘿嘿嘿……”
“寡婦門前是非多?!比丈先土?,因雨不再忙碌的村民們,還在小寡婦的田頭,稀奇著,猜度著。這時,藥丁星兒的房門吱嘎一聲開了,他在塔沿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禁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阿――嚏”。也就是這一聲,眾人把議論的焦點轉向了藥丁星兒。“對,他才最有可能,他有夢游癥?!薄八麄€冇卵本事的人,會單獨完成這么多事?”“我見他領了菜籽種的,真的難說?!?br />
藥丁星兒裝作沒有聽見,可眼睛瞟著小寡婦。
小寡婦的菜籽田沒有謎底,黃昏時,她就悄悄地問藥丁星兒:“是你干的嗎?”油腔滑調、亂理亂談的他,木訥著說:“我是夢游時干的……”“平時,那些被搬的谷子,那段被接的水管,以及掛在柱子上的魚肉,也是你夢游時干的?還有,村子里五保老人的柴與水……”藥丁星兒是這樣回答的:“一個人無聊,為鄉(xiāng)親做點兒力所能及的事,心里舒服?!薄耙院笪夷概畟z的事,你就不要偷偷摸摸地干了……”小寡婦說完,臉上紅得像天邊的晚霞。
這藥丁星兒就像得到了玉皇大帝的圣旨,見沒有人看見就跑去給小寡婦干點雜活,挑水,轉著圈才到了小寡婦門口;劈柴,偷偷見無人才進門,關緊了街門就悶頭劈柴,也不說話。日子的改變就在這悄無聲息里,小寡婦盡管表面不熱乎,可看見有男人為自己做事,美滋滋的,管別人怎么議論,先自己享福再說,可日久生情,小寡婦心中也是癢癢的,不知是誰先開口了,不幾天外面給與藥丁星兒和小寡婦的事情就傳開了,兩個人似乎也不再理會,反而覺得說多了更好,喜歡這樣撮合。
藥丁星兒把小寡婦娶回家時,場面很風光,人也賊多。他是火坑里燒黃蟮,熟點兒吃點兒的人,哪來的錢?當初,小寡婦要動用給丈夫賠償?shù)腻X,他不從,說那是留給孩子讀書用的。其實,他在決定要迎娶心上人時,就已經有了一筆豐厚的獎勵。原來,那晚他幫小寡婦種完菜籽回家,途中遇見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冒雨盯梢后,原來是偷盜村河流娃娃魚的賊,于是,他給鎮(zhèn)派出所打了舉報電話。不久,政府要他提供賬號,說他舉報有功,應該獎勵N萬元,還說,會為他永久保密。
不過,小寡婦是腦殼進水了?哪天藥丁星兒夢游失足,她豈不是又要守寡?她是個文化人,明白一個理:夢游一般只在居所內走動,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會減少。而她堅信:丈夫根本就沒有夢游癥,否則,這么多年來,他夢游時只做善事?
藥丁星兒確實沒有夢游癥:小時候,他好奇貪玩;懂事后,他低調避嫌。
一個喜歡做善事的人,肯定不傻,老天有眼,小寡婦更有心思。藥丁星兒癩蛤蟆吃上了天鵝肉,自己都這樣說,小寡婦更喜歡聽,這是夸人的話,可不是叫罵。
夜游癥可以“游”出個好媳婦,藥丁星兒一輩子也不能想到,可善良的人來幸福的事兒是用不著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