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兒娘走得有些心不甘，一來，柱兒娃腦子簡單，雖經(jīng)幾次婚姻，終究還是光棍一條，沒人給娃掌家，誰給做吃做穿的。二來，村里雖然有個親侄女，但兩口子連偷帶逮，急得像狼，誰來防顧？自己和死鬼風(fēng)里雨里幾十年，爭強(qiáng)好勝，有些積蓄，萬一落到……然而，有些事想得再多也沒用。四更時分，柱兒娘在村院戶族的環(huán)顧下還是撒手而去了。
　　 柱兒媽安葬一畢，親戚鄰里相繼安慰了柱兒兄妹幾句后都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了，諾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柱兒兄妹三個，悲悲戚戚，相向而泣……
　　 本家二姐和柱兒住在同一村子，這會兒她叫上自己男人忙出忙入地給柱兒拾掇屋里，間或還不忘到兄妹跟前說上幾句寬心的話，叫柱兒兩個妹妹把心放下，“你姊妹倆離得遠(yuǎn)，柱兒有我到跟前照看著哩！”
　　 柱兒快五十歲了，經(jīng)過幾次婚姻，但都沒能守住媳婦，原因自然是因?yàn)槟X子有點(diǎn)不好使。這會兒兄妹三個聽二姐兩口子如此仗義，倍感溫暖，忙不停地點(diǎn)頭表示感謝。
　　 二姐兩口這里騰騰那里掃掃，旮里旮旯地搜尋著，一會就擺了半院子穿過的衣服雜什。
　　 二姐問柱兒：“把這些衣物咋辦？”
　　 “我不管，你看咋辦就咋辦吧！”柱兒連頭都不回地說道。
　　 “二姐，就撂了吧，那些衣服又沒人穿?！敝鶅旱拇竺貌恍嫉卣f道。
　　 二姐連孝都沒卸，把衣物雜什裝了滿滿一架子車。路上遇見幾個村上人，人家沒問，二姐主動給人解釋：“你看，收拾出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柱兒姊妹幾個都不要，教我撂了去，我看可惜了，想拉回去撿有用的留下?！?br />　　 “就是，撂了可惜??！”人家接了句，看車子過去后，嘴一撇，一臉的鄙視。人們心里都知道，柱兒媽活著時防的就是她兩口子。
　　 二姐夫這會兒提著幾塊爛磚頭滿窯滿院地轉(zhuǎn)悠，說是塞老鼠窟窿，這個眼眼掏掏，那個眼眼踹踹，好像在尋找著什么東西。
　　 村里的人誰都知道柱兒媽當(dāng)家，但死后箱子里什么都沒取出來。
　　 早些時候柱兒媽倒豬販羊，甚至還鼓搗過響元，有些積蓄，因而日子過得很是滋潤。二姐和柱兒住一個院里時，二姐夫不學(xué)好，抽煙耍錢，做賊說謊，曾趁柱兒一家人不在時抬過柱兒家的門，兩家關(guān)系因此緊張了，柱兒媽時時處處防著二姐兩口子。后來二姐搬出去了，兩家關(guān)系才有所緩和，不過柱兒媽戒備之心一直沒有放松過。
　　 二姐把衣服拉回家倒了半院子，逐件驗(yàn)看，這里捏捏，那里摸摸，精細(xì)到連袖子領(lǐng)口甚至拉鎖圪塔都不放過。完了，往袋子里胡亂一塞，撂在一邊，又去了柱兒家。
　　 柱兒姊妹仨依然在相向而泣。
　　 二姐夫把幾個窯里的土給騰掃出來，二姐把土裝進(jìn)筐子里。裝完后她蹲在筐子邊，一眼眼瞅著籠里的土，時不時地用手在土里刨一刨，確信無物后，才和丈夫把筐子抬起倒進(jìn)車子上，中間還不忘停下來用手刨一刨。二姐兩口子把土拉上崖后，見鄰家那里有一個篩沙子用的篩子，就拿來把土倒出來一锨一锨地齊齊篩了一遍。幾個村里人路過看到，就問：“你篩土做啥？”二姐嘿嘿一笑，說：“我的鑰匙尋不著了?！甭啡诵Φ溃骸澳强旌煤脤ぐ?！”轉(zhuǎn)身就走開了。
　　 天黑時分，二姐兩口子才消停下來，啥也沒有發(fā)現(xiàn)到。
　　 后來柱兒的兩妹子要到外地打工了，臨走之前就把柱兒托付給二姐關(guān)照，“我倆都走了，剩下柱兒孤身一個人，麻煩二姐照顧下哥哥，到時我們回來會報答你的！”二姐接過話：“倆瓜妹子說的啥話，我是他二姐，我不照看誰照看？”二姐滿口應(yīng)允了。
　　 聽著二姐這話，柱兒心里暖暖的，可以前母親在時常罵二姐兩口子是狼，不知道母親為什么那樣厭惡他們。這次通過事前事后的表現(xiàn)來看，是母親錯怪人家了。
　　 一年過后，村里為了復(fù)墾統(tǒng)一規(guī)劃拆遷老舊房子，柱兒慫心不操、慫事不管，這可忙壞了二姐兩口子。二姐夫上房溜瓦、下地搬磚，連裝帶卸，硬是用了六七天時間生生地把柱兒一院的物件全搬進(jìn)了自家院里。二姐夫在村里逢人就說：“?貨（指柱兒）不動彈，可把我倆掙日嗒了！”
　　 柱兒孤身一人身薄力單，再也蓋不起房子了，只好住進(jìn)了上邊給蓋的貧困房里。去時只背了一床鋪蓋，拿了兩個洋瓷碗。
　　 起先柱兒還種著隊(duì)里分的十畝地，麥子熟時叫上收割機(jī)一收，曬上兩個太陽就賣了，后來二姐就對柱兒說：“你一個人種這些地做啥，打下糧又沒處放，不如叫姐種上，姐給你把錢出上！”柱兒一聽，這話也對，就把地轉(zhuǎn)給了二姐。開始，二姐到也干脆，麥子一收回來，還沒等賣就給上柱兒幾百元，讓柱兒自己去花，后來慢慢地就不給了。
　　 過了幾天柱兒身上沒錢了，就找二姐兩口子要點(diǎn)錢，二姐夫圓眼一瞪，“你就一個人，吃的有哩，穿的有哩，要錢做啥？沒錢！”柱兒唯唯諾諾地說：“我這幾天沒錢使了，村里好幾家的禮都沒隨?！倍惴驓鈶嵉卣f：“隨啥禮哩，你光棍一條，不隨！”柱兒沒要下錢，到村院戶族里自然有些不滿的言語。很快二姐兩口子知道了，二姐就把柱兒叫到跟前大罵了一頓，二姐夫更是直接了當(dāng)，大手一揮，厲聲道：“我真想扇你個慫蛋一頓！”
　　 后來柱兒真的挨打了，而且還被打得不輕，整天神神經(jīng)經(jīng)的。村里人七嘴八舌，說啥的都有。柱兒挨打了確實(shí)是事實(shí)，可問他他啥都不說。
　　 現(xiàn)在柱兒錢也不要了，地也不種了，一看見熟人就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嘴里嘟嘟囔囔著，誰也聽不清他嘴里到底都說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