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祝福祖國】良凱(小說)
良凱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這輩子能娶上老婆,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新鮮得就像剛上市的小白菜,沾著露水,透出可愛,他都有些不忍心采摘。
他本以為此生會獨自一人孤獨終老,沒承想人生適逢壯年之時遇上了“小白菜”,并且與之攜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端詳“小白菜”,就是欣賞一件精雕細刻的藝術品。良凱沒事時心里經常偷著樂。
良凱帶著小自己十多歲的“小白菜”——曼莉,從城市回到了鄉(xiāng)村老家。在小爺家門前,良凱向眾人不停地散煙,一支接著一支。小爺家門前開闊敞亮,擠滿了扯閑話的老少爺們。其時,暖陽高照,惠風怡人。他們或蹲或坐,或倚或立,服裝不同,發(fā)型各異;彼此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甚是開心。
良凱看到白色的煙霧從那些黑咕隆咚的鼻孔里、牙黃口臭的大嘴里,一縷一縷地冒出來,匯聚在一起,祥云一樣,然后慢慢地上升并逐漸四散開去,胸中涌起一陣被幸福包圍了的感覺。他抬起眼皮脧見村中那些“嫩頭青”們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盡顯一副艷羨至極、饞涎欲滴的熊相,良凱臉上就不由自主地綻放出一朵又一朵燦爛的“笑花”。
良凱心里那個美啊甜哪,簡直就像灌滿了蜂蜜。你問他心里什么感受?看你問的,一點水平也沒有。那怎一個“爽”字了得!
良凱瞧大家很享受地抽著自己的“中華”香煙,內心迸發(fā)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無比愜意的成就感:這才像我良凱干的事!我良凱啥時小氣過?不就幾包香煙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永遠窩在老家,跟他們一樣,死了也遇不上這等好事!
一想到自己年近不惑,還能如愿抱得美人歸,良凱就止不住內心的一陣陣竊喜。老婆生得這么鮮嫩、水靈,皮膚細膩光滑得就像涂上了一層油。晚上摟在懷中,猶如抱著一只柔軟的貓咪,可以隨意親啊疼的。更叫人興奮的是,可以和她纏纏綿綿地做那事……想到這,良凱的思緒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飄得老遠老遠,任你怎樣努力,也很難把它從半空中拽回來。
“嗨嗨嗨!”小爺沖良凱又擠眉又弄眼的,咂咂嘴說:“良凱,你狗日的艷福不淺?。坷洗蟛恍×?,還娶了個城市大姑娘!你可是咱們村的一朵‘奇葩’啊!”說完,又朝眾人努努嘴,曖昧地笑著。
小爺是條歷史悠久的老光棍。年輕時,爹媽死得早,一個人生活至今,靠開個棋牌室賺錢過日子。他是村子里的族長,輩分很高。平時說話,沒人敢和他頂嘴。誰若頂嘴,小爺會說:“狗日的,賊膽子大???沒大沒小的!你家里沒譜么?!”眾人便立即啞然。
所以,小爺開玩笑,良凱肯定拿他沒辦法,只好任由他老不正經了。
從小在一起玩大的發(fā)小四寶,嘴里歪叼著一根香煙,瞟了幾眼漂亮的曼莉,又斜乜著良凱,帶著幾分妒忌和醋意說:“良凱,晚上悠著點噢,別閃著腰!不然會影響第二天‘干活’的!”
像扔了一顆手榴彈,人群中立刻爆發(fā)出一陣狂浪的哈哈大笑。
曼莉的小臉蛋子上紅一陣子白一陣子的,兩只手在胸前不停地搓
著,仿佛廚房主婦用心地搓著元宵。她顯得十分局促不安。良凱起先也有些臉紅,但很快就恢復了原貌。
良凱回敬四寶:“那你也得趕緊哪!不然,光瞅著別人‘干活’,你不著急么?”
老黑牛接上話頭說:“良凱,別只顧著自己吃獨食!你也要考慮考慮大家的感受好不好?讓我們分享分享,帶領大家共同‘富?!铮 ?br />
老黑牛腳上靸垃著一雙拖鞋,鞋子上沾滿了泥漿。不知怎的,他的一只褲管老是從大腿上不停地垂下來,而另一只褲管卻調皮地爬上了膝蓋。
“放你祖宗八代的臭屁!有帶這樣分享的么?你以為是美食哩!”良凱笑罵道,“有本事,自己想法子去!”
老黑牛怏怏地說:“我哪有你這好福氣!誰家妞子跟了我,那也是她瞎了眼。老子情愿給她磕仨響頭!”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調笑著良凱,不時潽出一陣哄然大笑。場面甚是熱鬧,跟鎮(zhèn)上開群眾大會似的。良凱雖然有些尷尬和無奈,但他知道鄉(xiāng)親們也并無什么惡意,就只好隨他們說笑去吧。
良凱費盡心思才找到了一個藉口,帶著曼莉從眾目睽睽之下從容撤退。他頓時感覺渾身輕松多了:那些像針刺一樣的眼神終于從自己身上移走了!
“這幫家伙,歪瓜裂棗的,沒一個好貨!”良凱笑罵道。
還沒到自家門口,母親就早早地迎了出來。她樂呵呵地一把抓住了曼莉白凈粉嫩的雙手,輕輕地摩挲著,像撫摸更像是欣賞著一件稀世珍寶,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枯樹皮一樣的雙手弄壞了它。然后上上下下打量著曼莉,嘖嘖稱贊道:“好標致好招人喜愛的小丫頭!”
母親扭頭對良凱說:“良凱,我的兒哎,你可為老娘爭了一口氣,娶了一個這么標致的丫頭!這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啊!”
良凱說:“媽,你可別這么說。這都是人家曼莉的好,搭救了我一把。否則,我還不是和他們一樣!”良凱用手指了指不遠處。
母親一連幾聲應諾到:“是!是!是!”然后,樂顛顛地跑進廚房忙乎去了。
午飯時,弟弟良華是被母親從眾人堆里硬拽回來的。他沖嫂子一陣淺笑,并親自為嫂子搛菜。
良凱敲打著良華的筷子說:“嗨嗨!干嗎干嗎?講不講究衛(wèi)生?”
良華乖乖地把菜重新放回盤里,給了哥一個白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良華邊吃飯邊和哥不停地搭訕,問長問短,問城市生意好不好做。他央求哥哥帶他一道走。
良凱不作聲,只顧低頭往自己嘴里劃著飯菜。
放下飯碗,良凱問良華:“能改掉‘吃屎’的毛病啵?”
良華一躍而起,喜上眉梢,爽快地答應道:“當然能了!一定能!”
良華心里想:戒掉喝酒賭博這些臭毛病,那還不是小菜一碟!哥太小看我了。
呆在老家的這段時間,,良凱受到家人的特別優(yōu)待,把他當作貴客似的,一點事也不讓做。母親專弄好吃好喝的伺候著自己的兒子和媳婦。良凱覺得很有些過意不去。母親對自己的態(tài)度變化之大,讓他有些不能適應。跟以前相比,眼前的母親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他都快有點不認識自己的母親了。
“一個大老爺們,成天在家晃蕩著,什么事也不用自己動手,像什么樣子!”良凱心里想。
母親說:“良凱兒哎,好好享受享受幾天清閑日子吧。媽指望著你把弟弟也帶出頭呢!”
母親眼里流露出少有的興奮與激動,她好像已經看到了美好的未來和希望就在不遠處等待著自己一家人。
諸位也許有所不知,良凱可是咱胡老村正兒八經的合法村民。他雖然至今沒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偉大成就,但卻實實在在地為全村子人長了臉,帶了一個好頭——他是村中第一個抬腳邁出村子走向城市的人,也是第一個大齡娶到媳婦的人!大伙兒從良凱身上似乎已經看到了滿滿的希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胡老村緊鄰秀水灣,秀水河從村子后面徑直向西流去,絲毫沒有打算在此停留的意思。村子周圍碧水環(huán)繞,綠樹四合,遠看它就像一座孤島,幸好村子東西有兩條窄窄的土路將它與外界相連。
可就是這么一座美麗的“孤島”,卻不被外界看好。村子里夠上結婚年齡的“公雞”越來越多,整天成群結隊地在村子里瞎晃悠,喔喔地“叫”著,然而卻沒有多少外村的姑娘愿意嫁到這個村子里來。就連本村子里的丫頭也不愿呆在這里,紛紛選擇逃離村莊,遠嫁他鄉(xiāng)。
按說有了梧桐樹,就不怕招不來金鳳凰??墒聦嵅⒎侨绱?。
問題出在哪兒呢?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四鄉(xiāng)八鄰中曾流傳著這么一句順口溜:賈個臟,胡老吃,花園有錢蓋瓦屋,陳埂四兩豆子也舍不得吃。(賈個、胡老、花園、陳墩分別是我們當地的四座村莊,同屬一個大隊。)
我毫不懷疑讀者朋友的智力,相信大家已經從這句順口溜中領悟到了四座村莊不同的村風村貌。
不用多說,胡老人講究吃,愛好吃!不大的村落,幾十戶人家,幾百號人口,居然開著兩三家小飯館,有點類似于今天的農家樂。那時候,農村條件普遍很差,到處都是土墻茅屋,吃了上頓愁下頓。誰家動不動有事沒事就上飯館啦?除非腦子有病。腦子有病也不會,口袋沒錢哪!
不!胡老人愿意。更準確一點說,良凱他們一幫人更愿意。
快活啊?!叭松谑?,吃穿二事。胡老,胡老,胡胡就老了!”這是流行在當時胡老老少爺們嘴中的一句經典口頭禪。
我打小就很“佩服”胡老人這種達觀的人生態(tài)度!凡事多么能想得開??!
每天,還遠不到晌午時分,胡老人便一個個早早地從田地里爬上來,洗凈臉腳,放下褲管。然后就三五成群地鉆進了小飯館,吆五喝六地喝起酒來。濃濃的酒香味彌漫在整個村莊的上空,似乎都能醉倒好多打此經過的飛鳥。觥籌交錯聲、劃拳行令聲像音樂一樣不絕于耳,絲絲縷縷地鉆進尋常巷陌之中。
我那時還不大,放學沒事時,總喜歡在人堆里跑來跳去,亂張望
瞎打探,賊一樣的伸頭張腦??傆X得我們村子很熱鬧,老好玩了。
有一天,我抬頭看天上,盯了老半天也沒看見一只飛鳥。我很疑惑不解,問我媽怎么回事。
我媽說它們在睡大覺。
我說你騙我!大白天的不找食物,睡什么覺!
我媽說它們醉了。
我說它們也像四寶黑牛他們一樣喝酒嗎?
我媽說它們“喝酒”不花錢。
我笑了。多好的事??!我長大了要是也能遇上這樣的事,該多好!
媽笑著用手指刮著我的小鼻子,說:“傻孩子,要是那樣的話,你就廢了!”
我偷偷地看見良凱也在和他們喝酒。良凱喝酒時,臉和脖子都是紅的。他劃拳的聲音很響亮,打雷一樣。良凱喝酒很厲害,一杯一口,不帶停的。我趴在窗戶后面為他豎起大拇指。村子里的人都怕他,夸他酒量好,不敢和他單挑。他經常跟老黑牛他們喝得踉踉蹌蹌的,相互攙扶著,像濟公活佛走路一樣,我看了就想笑。然后他們就一起說說笑笑地來到小爺家打麻將。
小爺家是兩間茅草屋,門朝南開。室內室外擺了四張桌子,專供別人打麻將或者干牌九。小爺是族長,是光蛋,是老人。村里人照顧他,就默許他設個賭場借此生活。
良凱起先不賭錢,只讀書。但他讀書就像他賭錢一樣老坐莊,老“霸頭”。五年級坐了兩次莊,到了初三又坐了兩次莊。他父親“走了”那年,他不干了,再干別人受不了了!他都二十歲了,他怕自己這樣熬下去,作興有一天校長被他的精神感動了,能請他當先生。
當先生這行飯可不是好吃的!良凱肯定不會干。
于是,良凱索性回家修理地球。
良凱聰明,在修理地球的同時,很快又掌握了第二第三門技術:喝酒、賭錢。于是,在修理地球的閑暇之余,良凱就操起第二第三職業(yè)來:經常鉆飯館,跑向小爺家。
有一天,良凱在小爺家和黑牛他們一幫人有說有笑地打著麻將。小爺在旁邊笑嘻嘻地為他們端茶倒水,殷勤得像個奴仆。當時,良凱的牌很迅,連坐了幾個莊,桌面上堆放著一疊花花綠綠的錢。正在他十分得意準備自摸時,他母親鐵青著臉沖了進來,二話不說,端起桌子就掀。嘩啦啦,麻將連同那些“花紙”撒落了一地。
良凱火了,怒吼著:“你干嘛!瘋了嗎?”
他媽也不示弱,同樣怒吼著:“你說干嘛?你在干嘛呢?”
良凱握緊拳頭,手指握得嘎嘣直響,但又慢慢地放了下來。
在眾人的一番好說歹說下,良凱最后才悻悻地和母親一道離開了小爺家。
晚上,良凱揭開鍋蓋,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
良凱問:“媽,晚上吃什么?”
母親沒理他。
良凱又問。他媽沒好氣地說:“想吃自己動手,沒人應該服侍你!”
良凱說:“那我去飯館了!”
他母親在房間里扯著嗓子吼:“你敢!你要是敢跨出去一步,就永遠不要再進這個家門!”
夜晚,良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他想著白天的情形,覺得自己確實有點過分了。每天除了喝酒就是賭錢,這樣的日子過得實在沒有多大意義。難不成自己漫長的一生就永遠像這樣混下去嗎?良凱胸中郁悶,為此很懊惱。
可是,不這樣又能怎么樣呢?整個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祖祖輩輩,大家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嗎?人的一生何其短暫,又何必故意為難虧待自己呢。
想到這,他心里似乎又有了一些安慰。迷迷糊糊中,良凱終于進入了甜美的夢鄉(xiāng)。
其實,在良凱他們渾渾噩噩地過這樣的逍遙日子時,周邊村莊他的同學們正在籌劃準備著出門闖蕩了。改革開放的大潮早已席卷全國好多年了,再這樣困在狹隘封閉的小村莊里,甘當井底之蛙還陶然忘憂怡然自得,那就是浪費青春,太辜負大好春光了!
一天中午,良凱正在“農家酒莊”和四寶他們幾個人喝酒吹牛,他母親來了,說花園村的大志來了。良凱知道大志是他最要好的同學,大志這時候來找他肯定有事。良凱就隨母親來家。
見到良凱,大志興奮地說:“良凱,我們一起出去吧。再這樣混下去,那我們的一生真就毀了。”
良凱沒作聲,卻始終憂郁著臉。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說:“我一無所長,出去能干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