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餃子(隨筆)
民以食為天,天是崇高的,中國人敬天,于是中國人從古到今在吃食上下了不少功夫,同樣的糧食和菜蔌,總能變換出數(shù)不清的花樣,形成了一門研究不盡的飲食文化。
說說餃子。
童年,來路那一頭,遙遠的記憶,但清晰如昨:飯后出門玩耍的小伙伴喜歡抓堆兒,常常聽到有人顯擺:“俺家今天又過年了!”那就是說他家吃了頓餃子。其實不過是地瓜面包的蔬菜餡,肉是談不到的,可能有雞蛋,或許有少許油。這就是說,無論什么面和什么餡包成的餃子,都可以當成最好的飯食看待,因為餃子名稱好聽,吃起來便也別有一番足以夸耀的味道。那時,大多數(shù)人家唯有過年才可以吃到餃子。
餃子歷史悠久,據(jù)說它最初的名字是“嬌耳”,乃“醫(yī)圣”張仲景發(fā)明的。嚴寒冬天,他看到許多貧苦百姓缺衣少食,凍得耳朵潰爛,便舍醫(yī)施藥,其中就有“祛寒嬌耳湯”。那是把羊肉、辣椒和驅(qū)寒藥材一鍋同煮,熟后撈出切碎,用面皮包成耳朵狀,再煮熟,然后連湯一起服食,便會兩耳發(fā)熱,寒氣頓消,凍耳痊愈。
不過,也有人說,餃子的歷史比這還要久遠。上世紀七十年代考古學家曾在新疆一個地方的唐朝墓葬里發(fā)現(xiàn)過一種叫做“牢丸”的隨葬食物,形如偃月。何謂“牢丸”?明末張自烈在《正字通》里說:“水餃耳,即段成式食品,湯中牢丸,或謂粉角,北方人讀角為嬌,因呼餃餌,偽為餃兒?!边@就很明白了,這“牢丸”就是餃子。既然已經(jīng)傳到了邊遠地帶,那必定已經(jīng)在內(nèi)地民間普及了。
餃子把肉、菜、面合而為一,口味獨特,便深受百姓喜愛,成為節(jié)日的美食。最初是冬至這天吃的,因為張仲景舍醫(yī)施食是從冬至開始,而冬至又是一個大節(jié)氣。
中國是個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國家,秋收冬藏和春耕春播之間需要個緩沖時間,于是年末歲首交替的春節(jié),就逐漸成了每年最鄭重的節(jié)日,上古時候的祭天祭祖等活動也從立冬向春節(jié)轉(zhuǎn)移,稱為“過大年”;人們最喜愛的水餃也就從冬至搬到了春節(jié),約定俗成,餃子就成了春節(jié)不可更改的主角美食。
中國文人歷來喜歡琢磨,尤其在摳詞鑿句方面,再加上中國語言文字的博大精深,便有人把“餃子”和“交子”聯(lián)系起來了。大年三十的子時,不是新舊交替的第一個子時嗎?“一夜連雙歲、五更分兩年”,吃餃子便是“交子”時刻全家人一起最熱乎的一頓飯。
“交子”——餃子。
過大年,沒有這頓餃子,人們心理上會過不來過不去,貧窮如喜兒她爹楊白勞,即使大年三十也要出去用豆腐換來二斤面,希望回家“歡歡喜喜過個年”。本文作者的家鄉(xiāng)膠東地區(qū)對餃子尤其情有獨鐘,除夕晚上、初一早晨、初二晚上這三頓餃子是必不可少的,初五還有一頓。除夕是送舊,初一是元旦迎新,初二是送年(也有初三日送年的),初五那叫“破五”,撤銷過年幾天的所有禁忌,吃頓餃子以示慶賀。
餃子可謂屢吃不厭,當然餡料是可以變換的。
根據(jù)餡料的不同,餃子花色品種繁多,但大致來說總歸兩種,一種是葷餡,一種是素餡:大凡可以做菜肴的東東都可以做成餃子餡。葷餡可以是肉、肉菜混合,也可以是魚,或者魚肉菜混合;那得看葷素餡料味道的搭配是否對味。譬如,牛肉和芹菜對味,羊肉和蘿卜對味,魚肉和韭菜對味,豬肉和一切菜都對味。
素餡,盡管沒有肉啊魚,人們也能對和得異常鮮美;除了青菜以外,蘑菇、木耳、粉絲都屬于素的。據(jù)說,寺廟里的和尚會把素餡做出魚、肉一般的口感。
除了葷素兩餡以外,還可以偶爾為之包甜餃。那一般是包餃子面皮多了幾個,不值得重新拌餡,就可以把炒了當零嘴的花生仁碾壓成粉,摻和適量的紅糖,捏出特定的記號,和其他餃子一起下鍋,盛出來以后,喜歡甜食的大人小孩往往搶著吃,又香又甜別有一番風味。
《聊齋志異》《司文郎》篇提到過“蔗糖水餃”,那個后來成了“司文郎”的宋生“啖而甘之,曰:生平未解此味……?!笨梢娞痧W水餃古已有之,不過后來人們習慣了葷餡和素(菜)餡。
吃餃子是有講究的,譬如過年,如果餃子包得皮兒很薄,下鍋以后心里便總有些惴惴地,怕它碎成一鍋粥,那就不是圓圓滿滿了;不過也有辦法自我安慰:“掙得不少啊——明年發(fā)財吧!”餃子碎了是不能說“碎”的,要用“掙”去替代。再譬如,膠東一帶有個話兒,說,“送客餃子迎客面”。那是來遠客以后,第一頓飯應(yīng)當給客人做打鹵面條,表示留客——纏住客人的腿;客人第二天吃了飯告辭,那就應(yīng)當包餃子,吃了以后去他處的路上順順溜溜。假如客人只吃一頓飯,餃子就可以以一兼二,既迎客又送客;主人盡了待客之道,客人也留下好印象,心底熱乎。
為了渲染熱鬧歡樂和吃餃子的趣味,除夕或者初一的餃子往往要包進一些其他物事,譬如硬幣,誰吃到了預(yù)示來年有錢花;譬如糖塊、花生、栗子、大棗之類。糖塊那是甜甜蜜蜜;花生又名長生果,預(yù)示健康,尤其是老人吃到了,便換來一派好心情;栗子,諧音“立子”,大棗和栗子如果都吃到了,那無疑是“早立子”,對年輕夫婦來說,再吉利不過了!
餃子除了經(jīng)常被稱為水餃以外,他還有有很多別名,除了上邊說的牢丸、嬌耳、交耳、粉角、角子等等古來留下的,還有餃子的近親如扁食、馉饳也和餃子混到一起變成餃子的別名了。有人說扁食是餛飩,其實不然。餛飩皮兒薄,餡兒少,邊沿鋪撒著,下在鮮湯里,或者水煮以后撈出來再澆上鮮湯。一個挺有學問的朋友告訴我,嚴格講,扁食就是帶餛飩湯的水餃,但不是餛飩。而另一個更有學問的朋友說,扁食和餃子的包法也不同,餃子是捏,而扁食是攥,皮兒攤在手心,抹上餡,五指合攏一攥即成。
還記得當學生時讀《水滸》,看到武松殺嫂那一節(jié),武松問王婆:“你隔壁是誰?”王婆說:“他家是賣馉饳兒的。”一直鬧不清這馉饳是啥東西,猜想過:八成就是水餃。直到有了網(wǎng)絡(luò),上網(wǎng)查,才大略明白它也是水餃的近親,不過比水餃大得多(像小孩子拳頭),包起來近似一個小葫蘆,可以水煮,也可以用油炸。
扁食吃過,一次下鄉(xiāng)在一個大隊書記家里吃飯,他夫人就給我做了扁食,是胖胖的小餃子下在鮮美的紫菜湯里。當時我還挺納悶:餃子還可以這樣吃啊?覺得挺新鮮。至于馉饳那是不可能吃到的,因為它早已經(jīng)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網(wǎng)上說那東西是用鲅魚和韭菜作餡(根據(jù)出土文物判斷),這又有點像蓬萊的鲅魚餃子了,蓬萊鲅魚餃子個頭也挺大,大到一只手掌只能托一個,一個大磁盤(碟子)擠六個;不同的是蓬萊餃子是彎月形狀而非葫蘆形狀,也沒有油炸的。蓬萊鲅魚餃子是一道膠東名吃。
水餃當然是開了鍋以后下水煮,三開三點;其實餃子也可以煎,油煎、水煎,生煎、熟煎都可以。小時候的熟煎水餃記憶尤深。過年以后剩下的餃子多,在冷地兒放著,吃的時候拿出來入鍋把幾個面都煎到,金黃的顏色,入目便令人流出涎水;入口外焦里糯,又香又鮮。是可以待客的——大正月出門串親戚接待客人是經(jīng)常的事,熟煎水餃簡單方便,也拿得出手;明明是沒吃完剩下的,經(jīng)過了煎這道手續(xù),就變成了另一樣美食。
隨著生活的提高,餃子已經(jīng)不再稀罕,早已進入了家常飯的系列,超市任何時候都可以買到,但人們還是喜歡時不時自家鄭重地包上一頓;全家人一起動手,那是一種歡樂!超市買來的速凍餃,味道再好,也沒有那種舌尖以外的溫馨感覺,缺的就是那融融的氛圍和情調(diào)。
餃子,里邊包的不僅是美味,還有滿滿的親情——無論是過年餃子還是平時伙食換花樣,都是。
中華古國,幾千年的歷史給餃子賦予了吉慶、團圓、和合的象征,愿這象征的意義永遠延傳下去!
本來就愛吃餃子,讀了先生的文,對包裹著滿滿的親情、象征著吉慶團圓與和合的餃子更喜愛了。
感謝先生的分享,受益匪淺!
俺不會評論,就就著江樓望雨老師的“碎了不能說碎了,要說掙了”說一個俺聽到的笑話吧——
在趙格莊供銷社(江樓望雨老師應(yīng)該熟悉),有一年過年,經(jīng)理和一個姓裴的職員留守值班。除夕夜,經(jīng)理在炕上,職員在下餃子。經(jīng)理為討口氣,問“掙了沒有?”職員顯擺他包餃子手藝好,一個不碎,一拍胸脯說:“放心吧經(jīng)理,有俺老裴(賠)在,保證一個也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