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父親的村莊(散文)
歲月輾轉(zhuǎn),一些往事似乎早已在腦海里沉淀,無法逾越,不敢觸碰。故鄉(xiāng),有許多難以割舍的東西,越是遙遠(yuǎn),越是思念。那些未曾動用的紙筆,可曾感嘆過流年?此去經(jīng)年,一切還是從父親說起。
一
父親出生在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因?yàn)楫?dāng)時的饑荒、貧窮,以及家中大大小小的變故,從小就吃盡了苦頭。爺爺去世早,迫于生計(jì),只好跟著奶奶來到現(xiàn)在的村子,這一住就是幾十年。
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和父親回過幾次‘老家’——窯科(父親出生的地方)。那是一個不大的村子,離我們現(xiàn)在居住的村子也就四五里路程,步行頂多半個時辰。
站在村子的最高處俯視,整個村莊一覽無余。三三倆倆的窯洞分散在谷底,那些羊腸小道在山里蜿蜒,終究也辯不清去了何地。谷底的那條小清河,水嘩嘩的流著,一直順溝渠而下,直至匯入濁漳河方肯作罷。
村里多數(shù)人家大門都是敞開著,家家院落收拾的干凈利落。那些和土坯墻連著的街門,還有那銅鎖和木制的大門早都上了年頭,但那門頭上的木雕、楹聯(lián)依舊明了清楚,斗大的“?!弊挚梢园易宥嗝春裰氐募耐?!
村里家家門前都栽種著各式各種樣的梨果瓜桃,還有成雙成對的牛羊、雞鴨。那些雞鴨,要么追逐戲耍,要么干脆蹲上枝頭瞇起雙眼打哈哈。就有少年偏偏好玩,此時躡手躡腳的過去,猛的將雞抱起,再聽那此起彼伏的哀鳴,一旁的大人們直笑的岔氣。
多好的一個村子!若不是爺爺過世早,奶奶怎么會帶著當(dāng)時才幾歲的父親從這里走出去。
那年大奶奶還在世,因?yàn)槭腔厝グ菽?,所有還意外的收到幾張嶄新的五角錢。大奶奶摸著我的頭,一邊打量一邊伸手去夠掛在里間門框上的好吃的:“孩子,你都長這么大了,這里可是你的根啊!你爸爸命不好,從小多災(zāi)多難的?,F(xiàn)在一個人又要養(yǎng)活你們老老少少一家子,可不容易哩?!奔沂鞘裁??在當(dāng)時那個只知道玩耍的年齡,或許對“家”真沒有太深的理解,更不知道寄人籬下是一種什么滋味?!澳顷噧赫娴氖强嗯铝?,饑一頓飽一頓,那么點(diǎn)大個小人兒就跟上你奶奶去了小店(我們現(xiàn)在生活的村子)也是求一條活路哇"。大奶奶說著邊用手指指窯洞里的大火炕,"你爸爸就是在這個炕上出生的,那時候姊妹幾個天天在炕上滾呀爬呀,我們輪流看著,一點(diǎn)都不叫人省心。等你長大了可記得要常回來看看啊"。
炕上的木柵欄還在(為防止小孩子爬向火塘,掉在地上的),仿佛眼前已看到父親幼年生活的畫面。一盞煤油燈靜靜的在墻洞里安放著,也是許久不用了,落一層厚厚的灰塵。疊的整整齊齊的被褥占據(jù)著炕角,外面蓋一塊白色的確良,正中繡一個偌大的喜字,還有鴛鴦戲水。大奶奶坐在炕沿邊和父親拉著話,一口一個“孩子”,甚是親切。
是啊,“千好萬好,不如自己家好”,雖說離開老家已有幾十年時間,家里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可是“家”在每個人的心里永遠(yuǎn)都像溫暖的春天。
二
上世紀(jì)八十年,農(nóng)村的條件依然很清苦,家里耕地少,又沒有經(jīng)濟(jì)收入,加上我們姊妹又多,只能將就著維系生活。
那時候父親肩上的擔(dān)子很沉,因?yàn)闆]有一技之長,很難找到掙錢的營生。一家七口人都要張嘴吃飯,加上家里的各項(xiàng)開支和我們上學(xué),壓力和無奈,那時候每辦一件事對父親來說都比旁人作難。
記不起那是哪一年秋天,父親從煤礦撿回來兩個大竹筐子,還有幾摞廢包裝紙。起初我們都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就是覺著好奇,有時候幾個小點(diǎn)的弟弟妹妹還躲進(jìn)里面藏貓貓玩游戲。它們和家里的籮筐放在一起簡直是太大了。直到有一天父親把它們捆上自行車,才知道父親準(zhǔn)備去縣城賣梨功我們上學(xué)。
從家里到縣城只有一條二十多里的山路,快到縣城還要趟一次河。為了多賣點(diǎn)錢,每年冬天父親都會風(fēng)雨無阻的趕去縣里,一次馱百十斤,凌晨出發(fā)半夜回家是經(jīng)常的事。有時候還和村里人結(jié)伴去更遠(yuǎn)的沁縣、襄垣、長治,一天一趟從不耽擱。
我上中學(xué)以后,隨著家里的開銷與日俱增,父親去縣城的次數(shù)也就更多了,常常把家里的梨賣完還去拿人家的賣,一天掙幾十塊錢,“累是累點(diǎn),靠著自食其力咱心里踏實(shí)",父親的話這么多年仍記在心里。
去縣城賣梨是個苦差事,去時還好,一溜煙下坡省時也省勁,可回來就不一樣了,平地少上坡多,這就要得推著自行車步行往家走。父親每次外出,在家里的母親是最焦急的。那時候沒有電話,即不清楚父親的方位,也不知路上是否安全,那時候山里還常有野狼出沒,父親就不止遭遇一回。于是只要夜靜父親還沒有回來,我和母親都要去村口等,黑漆漆的夜里,耳畔邊除了呼呼刮過的西北風(fēng),再也沒有別的聲音。“再等等吧”,母親掖一下我的衣服,也順便搓一搓自己的手。我們站在原處,似乎只要豎起耳朵就可以收集到空氣里傳來的各種熟悉的元素。的確,不出多久遠(yuǎn)處就傳來秤砣、竹筐和自行車的哐啷哐啷的聲音,緊接著母親再喊一聲父親的名字,只要應(yīng)了,心里的那塊石頭才算落地。
父親賣梨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父親的村莊盛產(chǎn)黃梨。即使是現(xiàn)在,每年冬天他依然還要趕去縣里,可能唯一不同的只是自行車換成摩托而已。家里的大黃梨、小米、紅薯、南瓜只要能賣出去,他都很是欣慰。
我知道,給弟弟繼續(xù)看病已經(jīng)變成父親的心結(jié),多買點(diǎn)錢也就預(yù)示著離他的目標(biāo)又近一點(diǎn)。如今的父親真的老了,他把一生都奉獻(xiàn)給自己的家庭和親人們,可輪到自己卻依然選擇過度的簡樸,以至積勞成疾。
“記住,人活著得有骨氣,靠旁人永遠(yuǎn)不如靠自己”,這是我第一次離家時父親的囑咐的話,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始終記在心底,從不敢忘記。
父親是普通的,也是偉大的,唯一的祈望就是:愿父親有個好身體,晚年幸福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