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村莊記憶(散文)
濱河路開始動工了,兩臺挖掘機亮著高嗓門轟隆隆地開進河邊的樹林,沿著規(guī)劃好的路線揮舞著有力的長臂,樹木,灌木,房屋……一切阻擋它前進的障礙,眨眼間便匍匐在了它的腳下。
一直以來都盼望著拆遷能搬進城里住,可是村莊真的就要消失了,心里總是有說不出來的疼。那一座座房屋,那一個個院落,那一條條街道,在我的眼里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親切,太多太多的記憶不禁在腦海里浮現(xiàn)……
我們的村子很小,是一個叫“鞏莊”的小村莊,緊鄰著縣城,村子的西北是一塊高地,我們都習(xí)慣叫它“西嶺”,那里種滿了茂盛碧綠的莊稼,亭亭玉立的高粱,白雪點點的棉花,彎腰含笑的谷子……它們圍繞著一溜青磚瓦房,那是我們的學(xué)校。它坐落綠海叢中,幾條蜿蜒曲折的蜈蚣小道通往嶺下的村莊。每到下雨天,我們光著腳丫踩著泥濘的小路來到學(xué)校。那時上課沒有電動鈴聲,唯一的男老師鼓起腮幫子用力吹著哨子,聽到哨聲后我們一窩蜂地急忙跑進教室里,眼盯著講臺,等著老師上課。
教室前面是十幾棵楊樹。夏天,濃濃的樹蔭照在地上一片陰涼,這個地方就是我們的樂園,跳繩、打沙包、跳房子、抓石子……楊樹前面是兩排兔舍,這里是學(xué)校勤工儉學(xué)的園地,一只只雪白的小兔從小小的柵欄門探著三角形的小腦袋,瞪著一雙雙紅紅的眼睛窺視著外面的世界。下課了,我們把青草塞進一個個兔舍里,小兔子低著頭啃食著??词貙W(xué)校的大爺爺坐在兔舍旁邊的樹蔭下,一邊修理一些壞了的板凳一遍喊:“孩子們,少放點青草,不要撐著它們啊!”我們嘴里應(yīng)著,手里依舊不停,擔(dān)心餓著小兔子,因為我們的年終獎品就靠這些小兔子了。
初夏的太陽溫柔地照著大地,站在西嶺眺望嶺下,滿眼的綠,一望無際的麥田,在風(fēng)兒的吹拂下蕩起層層綠色波浪。氣溫越升越高了,綠色的海漸漸泛出金黃。聞著麥子的清香,掐下一穗泛黃的麥子放在手心里,輕輕一搓,吹去麥皮,滾圓的淡綠色的麥粒便出現(xiàn)在了掌心里,捏幾粒放進嘴里慢慢嚼動,一股瓊漿順著嗓子眼滑進胃里。到了7月中旬左右,麥子變黃了,就開鐮了。每天放學(xué)以后,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我們來到麥田里撿拾麥穗。我們就像一群麻雀飛進麥田里,彎腰撿著地里橫七豎八落下的零星麥穗,老師在一旁不時地提醒著:“同學(xué)們,小心腳下的麥茬,不要扎破了腳!”“同學(xué)們,一定要撿干凈,每一棵麥子都是農(nóng)民伯伯辛辛苦苦種出來的,我們決不能丟掉一粒糧食!”多年過去了,老師的話音好像還在耳邊縈繞著……
穿過田地中間的泥沙大路來到村頭,兩棵百年的古槐就像兩個將軍守著村子的大門,它們是縣志上登記在冊的古樹。兩棵樹相距三米,它們緊緊纏繞在一起的枝丫難舍難分,既像姊妹又像夫妻,它們已經(jīng)很老了,幾人合抱的樹干已經(jīng)腐朽空心了,樹皮還在頑強生存著。春天來臨,龐大的樹冠抽出嫩嫩的新芽,轉(zhuǎn)眼間婆娑的枝丫綠蔭一片,留下一片清涼。它們緊緊纏繞在一起的枝丫難舍難分,凸出的根系爬滿樹下的空地。空地大約百十平方,每天早晨,隊長三爺爺站在在樹下高聲吆喝:“下地啦!”那些哥哥姐姐叔叔大伯一個個揉著惺忪的眼睛,肩膀上扛著農(nóng)具,很快就聚到了樹下,三爺爺就像個將軍似的,有條不紊分配著工作。這里也是傳播小道消息的地方,那些帶孩子的嬸子大娘吃過飯后,會不約而同地聚在了樹下,或納著鞋底,或做著鞋墊,東一句西一句,東家長李家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誰家的媳婦懷孕了,誰家的閨女快出嫁了,二狗子又扒誰家的墻頭了,肆無忌憚的笑聲在樹下蕩漾開來……
樹下是那條貫穿村子南北的泥沙路,沿著路南行,路在河邊走到了盡頭。小河從村子的西北蜿蜒而來,繞過村南轉(zhuǎn)向北,流出了一個大大的“S”,緩緩流向北面的縣城。小河與村子之間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大隊規(guī)定,凡是村里的男子建房娶親,可以給十棵樹做房檁;姑娘出嫁,給三棵樹做嫁妝,樹林里經(jīng)常傳來伐樹的吆喝聲。陽春三月清明剛過,洋槐枝丫上亟不可待地吐出嫩嫩的綠芽,潔白的槐花就像一串串流蘇垂掛在樹枝上,花香引來遠方的養(yǎng)蜂人,他們在樹林邊撐開帳篷,一字擺開蜂箱,數(shù)不清的蜜蜂在林間和村莊上空飛舞著。
蜜蜂走了,夏天來了,幾場大雨過后,一只只蟬蛹鉆出地面,一夜之間樹林又響起了悅耳的音樂。晚上,樹林里燈火閃爍,手電筒、馬燈、汽燈各種發(fā)出亮光的用具全部出動了,亮光照在樹上,那些蟬蛹在光亮下乖乖地做了俘虜,一些蟬蛹逃過人們的視線蛻變成了蟬,完成了繁衍下一代的光榮任務(wù)。
落葉知秋,樹葉黃了,一片片飄落在地上,地上像鋪上了厚厚的地毯。這時候,大隊里會派人看守著樹林,因為落葉是全村人冬天的燒柴。秋收完了,大隊開始分派樹林里的樹葉,大隊分為四個小隊,樹林按人口分成四段,一小隊一段由隊長抓鬮,我們小隊的隊長是三爺爺,不知道是我們隊的人運氣好,還是三爺爺?shù)氖謿夂?,每年他抓到的地段都是樹葉最厚的樹林東段。
冬天來了,人們開始盡情地享受短暫的清閑。老人們仨一群倆一伙偎依在街心的墻根曬著太陽,他們或蹲或坐,吸著自卷的旱煙侃著大山,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過去的往事,談?wù)撝髂甑姆N糧計劃。
……
如今,學(xué)校不見了,麥田不見了,樹林不見了,房屋也不見了。那個消失的村莊,成了我永遠的記憶,也成了我生命里一道永恒的風(fēng)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