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我的霸道哥哥(小說)
我們幾個小伙伴一起上學去,路遇一條小溪時,令志提出了洗澡的建議??崾顣r節(jié),讓光光的身子泡在水中,痛痛快快地洗上一個澡,降溫解暑的功效自不必說。光是那一種愜意與舒暢的感覺,也就足以令人拍手稱快了。見時間還早,大家紛紛表示贊同,也就爭先恐后地跳入水中,玩起各種把戲來了。不消說,一個個都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不無賣弄地顯擺一番。
論起水下功夫的高低,我們幾個誰也無法與令威相提并論。這小子不只會蛙泳、仰泳,他還會“踩水”。人直直地立在水中,手腳并用,便可以向前行進了。乍一看去,簡直如履平地一般,著實令人羨慕。最讓人拍手叫絕的是他的那一手仰泳,四腳朝天,可以把肚皮完完全全地露出水面。他自己夸口說,把一只盛滿水的杯子平放在肚皮上,游上一個來回,連一滴水都不會灑??磥恚嬖撟屃钔攬鲆辉?。如果成功了,算是我們免費看了一場精彩的表演。如果失敗了,算是他當場出丑,看他以后還有什么可以做為吹噓的資本。
令志和令柱的水下功夫雖然比不上令威,卻也說得過去。兩人一左一右,雙雙在水中游來游去。笑語喧嘩,水花四濺,看樣子玩得也很開心。
四個人當中,惟有我的水下功夫最差,跟令威簡直不能比,跟令志令柱相比也差了好大一截。我只會一個仰泳,也就是俗稱“打漂洋”的那一種。嚴格說也談不到一個“會”字,只是掌握了基本要領而已,動作遠沒有達到嫻熟的程度。其實我只能在水中浮起自己的軀體,可以勉強行進而已。
一種不甘服輸的心理作用在左右著我,也就昏頭昏腦地忽略了眼前的具體情形。往日里下水洗澡,大都是在毫無波瀾的池水之中。而今,正處汛期的小溪,已是波高浪急,絕對不可小覷。當我游到水流中心時,已明顯地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阻力,自己再也無法游出那滾滾而來的漩渦了。幾經掙扎之后,身體已失去自控能力。既無力前進,又不能后退,終于隨波逐流地漂浮而去。而后,我的雙耳已開始進水,聽力也在逐漸喪失。波濤在耳畔轟轟隆隆作響,恰似有千軍萬馬一起向我襲來一般。就連方向我也無法辨別,早已分不出個東西南北。好在還有一種下意識的心理作用在支撐著我,四肢依舊不停地做出一系列的慣性動作,才不致于讓我的軀體沉入水中。
令志他們三個才好笑吶,看到我在水中呈現出一副苦苦掙扎的慘狀,竟誤以為我是在玩什么花樣吶。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后地爬上了岸,朝著我拍手大笑,連連叫好不止。
我隨波逐流漂浮而下,距離橋面已近在咫尺。一旦我沒入橋底,那種嚴重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就在這一性命攸關的生死關頭,哥哥仿佛從天而降一般,及時出現在臥龍橋上——后來哥哥說到此事時,也覺得很有一些神秘莫測之處——他原本一個人走在上學的路上,慢慢騰騰地走了一程之后,忽地心里一熱,仿佛心血來潮一般,于是放開腳步飛也似的向前一路奔跑,轉瞬之間就趕到了橋頭。
接下來的場面應該可想而知。哥哥連衣服都顧不上脫掉,就縱身一躍跳下水去。令威在明白了眼前的實際情形之后,自然不敢怠慢,隨即出手相助。
哥哥的游泳技術雖然勝我多多,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卻也無法獨力救我上岸。虧得有技高一籌的令威全力配合,這一場救援行動才得以大功告成。
我雖然受了一場驚嚇,吃了一些苦頭,神志卻還清醒。哥哥見我沒有什么異常反應,總算把一顆心放回了肚里。精神一旦放松,仿佛再也支撐不住,他以手加額,仰面朝天地躺了下去。喘息方定,他忽又一個鯉魚打挺,直直地一躍而起,笑吟吟地連連招手,把令志等人叫到面前,說是要好好地獎勵他們一回。他們三個不明就里,還很謙虛地一再表示謝絕。后來發(fā)現哥哥不知什么時候已換上一臉嚴肅的表情,這才一個個閉住嘴巴,不敢多說什么了。
哥哥的獎勵方式十分獨特,而且很講究分寸,對三個受獎者給予分別對待。他獎給令威一個耳光,且未怎么用力,因他在救我時畢竟出力不小,似乎應該優(yōu)待一些。哥哥說令柱有眼無珠,腦瓜里也少了一根弦,一邊數說著,一邊就動了手,左右開弓,兩個響亮的耳光過后,令柱雙頰泛紅,仿佛喝醉了酒一般,踉踉蹌蹌地跌坐下去,好一會兒也沒能爬得起來。輪到令志時,哥哥說你那小腦瓜一向蠻靈通的,今兒個怎么也不會轉個兒了吶,少說也該獎勵你三個耳光!話到手到,來了個兩面開弓,而后又重復了一次。
這一下令志有話說了:這咋還說話不算話,給我來了四個耳光呢?
是嗎?
就是四個耳光,我自個兒數著吶。令志一臉委屈,認認真真地說。
哥哥嘿嘿一笑:那也好,就算你偏得了一個耳光吧!你自個兒說說,我今兒個該不該獎勵你們一回呀?
應該……
公平不公平?
公平……
這一切,我一一看在眼中,終歸有些于心不忍,趕忙上前替他們三個辯解說:哥,其實這事兒也怨不著他們,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逞強好勝……
哥哥厲聲呵斥:你還替他們三個說好話吶,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的一條小命早就沒了,這三個榆木疙瘩腦袋,比那見死不救的慫包軟蛋也強不了多少,還不該打嗎?
……
為此,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哥哥能夠及時地趕到現場,直如鬼使神差一般,應該說是一種奇跡.
那之后,我扎扎實實地大病了一場。
大約在病倒兩個月之后,我的病情日甚一日,藥物已很難發(fā)揮效力,甚至一度出現過瀕危場面。
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趕巧父親不在家中,哥哥也早早地在爺爺房間里睡下了。當時,只有母親一人陪在我的身邊。也許是連續(xù)的高燒所致,我在不知不覺中已進入一種昏迷狀態(tài)。那是一種極為神奇的感覺,恍恍惚惚之中,我已身輕如燕,凌空而起,騰云駕霧一般地向前飛行著,最后到達一個我從未到過,卻又似曾相識的去處。
恰在此時,我聽到了母親的一聲聲呼喚。聲音仿佛來自一個十分遙遠的地方,卻又讓我聽得真真切切:孩子,你趕緊醒醒??!睜開眼睛看一看媽媽……
我懶洋洋地不肯開口回答。也許此時此刻我更需要休息。
母親見無法喚醒我,以為我已進入彌留狀態(tài),一下子陷入絕望的深淵之中。
那一刻,哥哥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他撲上前來,緊緊地拉住我的一只手搖了又搖:兄弟,你要挺住,千萬等我回來,什么都不要怕,一切都有哥哥我哪!
而后,哥哥放開我的手,大步跨出門去,義無反顧地沖進風雨之中。他深一腳淺一腳地闖進生產隊的馬棚,徑自去槽頭上牽出兩匹高頭大馬,將身一縱騎了上去。而后快馬加鞭,頂風冒雨疾馳而去。
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想過,也多虧了哥哥那種出馬一條槍的性格,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為,才及時地把醫(yī)生請了回來。
二
大病初愈后,我第一次走出了家門。小伙伴們乍一見到我,都頗感驚喜。他們一擁而上,把我團團圍住。有拍著巴掌笑得格外開心的,也有東拉西扯問個沒完沒了的,那種親熱已極的情形,宛如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一般。
令志不失時機地提出了一個建議,為了慶祝我們這一次難得的歡聚,大家可以共同去逛一逛生產隊的瓜園。說到瓜園,可以算是鄉(xiāng)下孩子們心目中的一方樂園。這一點,比起城市孩子們心目中的公園應該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我們可以在瓜園中一飽口福,一個個都把小肚子撐得溜溜圓,那種感覺確實美妙極了。
那些香噴噴的甜瓜,對孩子們的誘惑力極大。大家覬覦已久,或許早就躍躍欲試了。
誰也不曾想到,我們一行在瓜園遭到了冷遇。不要說吃到可口的甜瓜了,就連令志靈機一動提出要進入瓜園一睹為快的請求,也遭到一番義正辭嚴的拒絕。應該說,兩位老瓜頭兒的所作所為不無道理。一來尚未正式開園,二來我們去的人也太多了一些,實在難以接待,此種結局實屬正常。
事后,哥哥知道了這件事情的始末緣由,當即發(fā)起火來,把令志叫來臭罵了一通。
令志覺得挺委屈,嘟嘟囔囔地替自己辯解說:不就是沒吃到甜瓜嘛,多大個事兒??!趕明兒個我自個兒掏錢買上一筐總可以了吧!
哥哥的火氣越發(fā)大了起來,手指差一點兒戳到令志的鼻尖上:你是豬托生的呀?咋就光長了個吃心眼兒吶,你以為那只是幾個生瓜蛋子的事情嗎?
那還能是咋回事兒呢?
你就不動腦筋想一想,兩個老瓜頭兒來這么一手兒,不是存心給咱們眼罩戴嗎?
對呀!我咋就沒想到這一步上去呢?令志眨巴了一陣眼睛,朝哥哥響響地一拍大腿。
哥哥把嘴一撇:我看你那些心眼兒都白長了!
你就說咋辦吧?我聽你的,你是大哥。
咱們不能吃這個啞巴虧,非得給那兩個老東西一點兒苦頭嘗嘗不可,你這就給我張羅人去,一個小時以后咱們就采取行動,也讓他們知道知道咱們的厲害!
那好,我這就去辦。
令志一跳老高,當即一陣風似的跑走了。這種事情找到他的頭上,忙得腳打后腦勺子他也不會嫌累,反倒比撿了個天大的便宜還要高興幾分。
出鎮(zhèn)向北,有一高阜去處。我們習慣地把它稱之為大土包,可謂名副其實。我們都很喜歡大土包,當然,這里也是我們經常玩耍的所在。
這一次,哥哥依舊把集合的地點定在這里。
大土包真是一個好地方,它堪稱全鎮(zhèn)的一處制高點。居高臨下,舉目四望,那種感覺真是好極了。這時節(jié),目光所及處都是一望無際的青紗帳。輕風徐徐吹來,泛起一層層綠色漣漪,看上去足以令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那許許多多的昆蟲們,不知各自隱身何處,讓我們只聞其聲不見其形。一陣陣此起彼伏的低吟淺唱,唧唧長鳴,仿佛永遠沒個盡頭似的,一時間聽得人心都醉了。
小伙伴們相繼出現,就像一條條狡黠的魚兒似的,一個個從那綠色的波瀾中浮游而來,登陸在大土包上。
掐著指頭一數,十幾個人紛紛到齊,竟無一人缺席或遲到。除去哥哥這個首領之外,以令志、令威、令柱等人為骨干分子。
首先,哥哥當眾宣布了一個攻擊瓜園的行動計劃。大家聽了異口同聲地表示贊同,一個個似乎早就盼望著這一天了。哥哥和令志已經確定了具體的行動方案,先后派出兩組人去,分別引開兩個老瓜頭,而后第三組主力軍再開始行動。到了那一步上,瓜園已經唱了空城計,一旦動起手來,還不是灶王爺爺伸手——穩(wěn)拿糖瓜的事情嘛。這三個行動小組,分別由令威、令柱、令志率領。哥哥居中調停,負責全面指揮。
行動開始之前,大家還鄭重其事地舉行了一個盟誓儀式。哥哥特別強調說,此次行動關系重大,非同一般,所以已往采用過的拉鉤、擊掌等形式都顯得不大夠勁兒。他一點兒也不含糊,當即親自動手,三五把就攏起了好大的一堆土,又弄了一把草棍,分成三束插了上去。我們當然清楚,這是一種很古老的插草為香的做法。而后,哥哥帶著大家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了下去。各自叩了三個響頭,舉手宣誓。其實,無非是說一些聽從指揮,大膽向前一類的話語。對此,大家一一照做不誤。
這中間,似乎只有我可以例外,成了一個旁觀者。
儀式剛剛結束,令柱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放開嗓門兒尖叫起來:哎喲,我說,咱們都忘了帶口袋,可拿啥裝瓜呀!
哥哥板起面孔,在令柱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兩腳。令柱捂住屁股怪叫起來:你又踢我屁股,再踢就兩瓣兒了!
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來,都說:真是一個缺心眼兒的家伙,屁股本來就是兩瓣的嘛。
只有哥哥不笑,他一臉嚴肅地對令柱說:你缺心眼兒我可不缺心眼兒,拿什么口袋呀!這么多人都帶口袋出來,明晃晃的,那不是不打自招了嗎?
那咋辦呢?
現成的辦法,都把褲子脫了,扎上兩條褲腿,往自個脖子上一掛,要多便當有多便當!
對呀!
這一番話提醒了大家,紛紛照此辦理,果然十分便當,而且容量也很可觀。這一手兒挺厲害的,也不知哥哥是急中生智,還是早就心中有數??傊?,著實令人佩服。
令威、令柱、令志分別帶著自己的行動小組走在前面,哥哥拉著我尾隨其后,十幾號人很自然地排成了一路縱隊。小路彎彎,那隊形便也變得曲曲折折,宛若一條出洞的蛇兒一般,無聲無息地游弋在莽莽蒼蒼的青紗帳里。工夫不大,我們就已接近了瓜園。
一個簡易的窩棚,就坐落在瓜園中央。一高一矮兩個老瓜頭兒,正在里里外外地忙活著什么。
這兩個老東西,是一對老跑腿子,平日里就走動得相當不賴。到了種瓜時節(jié),他們成了一對搭檔,關系也就顯得更為密切一些。在瓜園里,他倆一個主外,干地里的活計;一個主內,忙活一日三餐。兩人各司其職,配合得相當默契,儼然一對恩愛夫妻。那些愛開玩笑的人們,把那個主外的稱為“大叔”,把那個主內的稱為“大嬸”,戲謔之意極濃。他們也不在乎,往往隨口應之,讓那些人們?yōu)橹_心一笑。
哥哥一聲令下,大家開始分頭行動。不出所料,兩個老瓜頭兒果然上了道兒,調虎離山之計先后大功告成。哥哥又把手用力一揮,發(fā)出指令。令志帶上他的第三行動小組,餓虎撲食般地沖進瓜園??茨菢幼?,大有席卷一空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