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一滴清淚(散文·家園)
曾經(jīng),我是一朵在廣袤天宇中自由飄浮的云。那時的我,虛榮心極強(qiáng),又酷愛美麗。我常常身著潔白飄逸的長裙,淡妝素抹,故意在天庭中悠閑地漫步,以引得他人的注意。有時也會揮動薄如蟬翼的長袖,翩翩起舞,以吸引他人的眼球。我那曼妙的舞姿,猶如嫦娥在月宮里輕舒廣袖,又猶如貴妃的霓裳羽衣舞。太陽因為陶醉而紅暈上臉,月亮因為慚愧而隱藏了形跡,人類因為欣喜而創(chuàng)造出“飄若浮云”這樣靈動的詞語。我因為人們對我的贊譽(yù),暗自歡喜。只是,我故意藏起自己的情緒,讓別人認(rèn)為我有“云卷云舒”的淡然超然。
一直以來,我就這樣輕輕地舞著,緩緩地行著,處處炫耀著我的美麗。偶爾,天公會因為生氣而弄臟我的衣衫,讓它變得污濁不堪。我不能忍受這樣的偶爾,古人都知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我當(dāng)然也想永遠(yuǎn)擁有潔凈美麗的衣裳。為此,我便化作一片雪花,從天庭來到人間。
身著新衣的我激動無限,我隨同伙伴們一起飛至山巔,飛至原野。飛出“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壯闊,飛出“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嬌艷。私下里我沾沾自喜,覺得此時的自己比昔日為云的自己要幸福一千倍:擁有了更潔白的外衣,享有了更多的贊美。
沉醉在幸福中的我,有一天忽然聽到這么一句“燕山雪花大如席”。我們像席嗎?像那種用粗糙的竹片編織而成的蠢笨且僵硬的東西嗎?不會吧,太讓人恐怖了!不,我不要做雪了,我要做靈敏柔軟的水!
成為水的我擁有了不斷變幻的新裝:春天著一襲水晶般湛藍(lán)的紗裙;夏天,穿一件露背的迷彩服;秋天,又換上一身令我風(fēng)情萬種的黃色衣褲;冬天,又套上一件綠衣。我為我變幻無窮的新衣洋洋得意,以為水就是我今生最后的形跡。
每天,我和伙伴們玩鬧嬉戲。我時常高興地唱著歡歌,跳著快樂的迪斯科。一條魚兒被我的歡樂所吸引,悄悄游進(jìn)我的心里,和我玩著捉迷藏的游戲,還為我表演“鯉魚跳龍門”的雜技。當(dāng)我郁悶時,它吹出七彩的小泡泡,逗我開心。我感激它為我所做的一切,有時卻又討厭它打擾了自己的清靜。
有一次,當(dāng)我又被它從酣睡中驚醒時,我終于開口對它說:“請你離開我的心田,我不想再見到你!”我語氣堅硬如鐵,神情冷漠如冰。魚兒被我的冷漠嚇呆了,它張惶無措地立在那里,眼中慢慢流下一種令我感到咸咸的、澀澀的東西。我心里覺得怪怪的,但仍堅持讓它離去。它見我如此決絕,只好離去,臨走前,它臉上也露出了一種我從沒有見過的表情。
魚兒的離去讓我獲得了自認(rèn)為最渴望的清靜。得到清靜后的我,心里總有點落寞空虛,好像失去了一件最貴重的東西。它留下的那種咸咸的、澀澀的東西,也讓我時時憶起它臨別時那與眾不同的表情。那表情讓我有點心痛,那東西讓我心酸。只是那咸咸的、澀澀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為了解惑,我改變初衷,搖身變?yōu)橐涣3柯?,一粒玫瑰中的晨露。在花香的浸潤下,我不僅熠熠生輝,璀璨如珍珠,周身還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清香。
一天,一個身著一襲白衣的女子步履沉重地來到我所在的園子里。她面有戚色,形容憔悴,讓人看不出她的年齡。她穿花拂枝地在園子里尋尋覓覓,不知在尋找什么東西。
漸漸地,她淡眉輕蹙,目流焦慮。她分開密集的花草,慢慢地向我這個方向靠近。突然,她看見了我,目光里立刻涌動出萬千狂喜。她不顧枝牽藤絆,急急地向我跑來。她的白衣已染上草色和泥土,失去了原來的潔凈。她的手上,也遍布了很多紅色的痕跡,那是被草木劃破的傷痕。當(dāng)她快到我身邊時,她放緩了腳步,小心地移動著身體,盡量不觸碰到我棲身的那叢花木。
最后,她終于來到我身邊。她伸出傷痕累累的手,輕輕地?fù)嶂倒寤ò?,還把鼻子湊到我面前,深深地嗅了嗅,憔悴的臉上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她拿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白玉瓶,小心翼翼地把我傾入瓶中。我在瓶中漸漸感到窒息,最后終于不省人事。
醒來之后的我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個藥香彌漫的房間,房間里的光線有點暗,空氣有點悶。我竭力睜開雙眼,才看清我所處的環(huán)境。我仍在那個玉瓶里,只是玉瓶放置在一個古樸的幾案上。在幾案的旁邊,有一張雕欄紅木床。床上,一個臉色蒼白的五六歲的小男孩,靜靜地躺在那里,沒有多少生命的氣息。
他異常瘦弱,露在被子外邊的手,除了包在指骨上的皮,基本上找不到肉的痕跡。
剛才那個女子進(jìn)來了,身后跟著一個提著藥箱的白胡子老人。那個老人進(jìn)來后,輕輕地放下藥箱,取了一個木凳,坐到小男孩的床頭。他拉過小男孩的左手,伸出五指,靜靜地為小男孩號脈。小男孩始終閉著眼,只眼皮偶爾還動一動。
老人號完脈號,拎著藥箱走出了房間。那個女子也小心地拿著裝著我的玉瓶,跟了出去。
在光線明亮、空氣清新的大廳里,老人神色肅穆。他的唇翕合了半天,最后終于擠出一句話:“夫人,還是放棄吧,畢竟已治療了兩三年了?!?br />
女子聽后,臉色瞬間蒼白如紙:“胡神醫(yī),難道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嗎?”老人搖了搖頭。
她急急地把玉瓶遞給老人:“您不是說用玫瑰香露作藥引,就可醫(yī)治他的病嗎?雖然現(xiàn)在玫瑰大都凋了,但我還是尋到了幾株,找到了一些晨露,看,都在這個玉瓶里!”
老人接過玉瓶,放到鼻下嗅了嗅:“真的是玫瑰香露!”他目露詫異,對這個女子生出了一些敬意。她的孩子躺在病榻上已近三年,她的家人大都已經(jīng)放棄了對這個孩子的治療,只有她還在堅持,到處尋醫(yī)救治。最后,還通過關(guān)系,找到了他這個神醫(yī)。他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發(fā)現(xiàn)這孩子已病入膏肓,即便是華佗在世,也難治愈。上次,他便對女子說,最好停止治療。因為一般藥,已沒有用了。不過,他聽說有一個土方,那就是用玫瑰香露作藥引,有可能延長孩子的生命。只是,此時花褪殘紅,玫瑰早已凋零。哪里能尋?哪知,女子為了兒子,竟然尋到了。
他放下玉瓶,打開藥箱,從里面抓了幾味中藥,讓女子煎好后,用玫瑰香露作藥引,配合作用。
女子感激地謝過老人,送他出去后,就急急地去煎藥。
等她煎好藥,來到男孩的房間,抱起男孩,準(zhǔn)備把我喂到男孩的口中時,她發(fā)現(xiàn)男孩的身子已僵硬了。她顫抖地伸出手,去試孩子的呼吸。呼吸已停止。她手中的玉瓶掉落,香露四濺。
就在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我又變了模樣,我變成了一滴咸咸的、澀澀的東西,靜靜地掛在女子的臉上。我聽到女子身體里傳出破碎的聲音,原來是女子的心碎了。我悄悄地看了看女子的臉,發(fā)現(xiàn)她臉上的表情與魚兒離開我時的表情驚人的相似,原來那是傷心欲絕的表情。
女子的心碎了,我終于明白,原來那令我心里覺得怪怪的、咸咸的、澀澀的東西,是淚,是一個人傷心欲絕時流下的淚。我化作了一滴清淚,心里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充實飽滿。我終于不再是一個只追逐華麗外表、愛慕虛榮的淺薄的生命,我明白了情感為何物,擁有了全新的生命。
我情愿作一滴清淚,一滴雖沒有華麗外衣卻擁有豐富情感的清淚,一滴知道愛恨為何物的清淚。我明白,清淚將是我今生最后的形跡。
空靈的文字,游移的思緒,最后停留在母親的那滴清淚中……深沉,感情,繾綣,雋永……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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