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女清潔工(微型小說)
一
林果最討厭冬天了,每天早上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去上班,就像上刑場一樣。她好不容易掙扎著起了床,迷迷糊糊地來到公交站,一會兒要坐四十分鐘的公交車才能到公司。
她站在公交站臺上,裹緊了大衣,依靠在站臺的柱子上耷拉著眼皮。
“這天氣可真冷啊!”一個大嗓門突然在旁邊響起。
林果皺了皺眉,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是一個女清潔工在說話。她長得胖胖的,穿著橙黃色工作服,戴著一頂橙黃色的工作帽,脖子上圍著一圈厚厚的圍巾,戴著手套的雙手拿著一把大掃帚在清掃著垃圾。
“我的手凍得不行了,都有點不靈活了?。 迸鍧嵐ひ贿吳鍜咧R路上的垃圾,一邊在大聲說著話。
林果轉(zhuǎn)頭看看,旁邊一起等車的人都表情麻木,沒人和女清潔工搭話,看來這個女清潔工是在自言自語。
“有些人就是沒素質(zhì),垃圾到處扔!”女清潔工氣呼呼地大叫起來,林果看到站臺臺沿下有食品包裝袋、餐巾紙、塑料餐盒散落著。
林果覺得女清潔工牢騷太多了,清潔工的工作不就是掃垃圾嗎?有什么好抱怨的?
林果大學畢業(yè)工作兩年了,剛工作的時候,那才是苦呢,新工作有很多東西要學,壓力很大,人很累。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咬著牙堅持著,從不向家人朋友訴苦,好在現(xiàn)在工作、生活都適應(yīng)了,才感覺稍微輕松些了。
看著女清潔工繼續(xù)邊掃著地邊嘟囔著,她撇了撇嘴,覺得女清潔工真沒必要浪費力氣抱怨,這有什么用呢。
二
林果沒想到每天早上都會在公交車站遇到這個胖胖的女清潔工,她趕車的時間恰好和女清潔工掃這段路的時間重合了。
每天這個女清潔工都大著嗓門自言自語說著。
“哎呀,今天一堆臟東西,可能是暈車的人吐的?!?br />
“今天垃圾沒有昨天多,裝半車就行了。”
“今天好冷啊,天氣預報說零下二度,我看啊,不止啊!”
“今天地上結(jié)冰了,有點滑。出門的時候,小區(qū)出來在那個斜坡那里我差點摔跤了?!?br />
……
林果很煩這個女清潔工,覺得她大清早吱哇亂叫,那大嗓門實在是太吵人了。不過,她看大家都忍著,自己也就忍著了。
她偶爾也會想,女清潔工也許并不是在抱怨工作,而是因為太寂寞,想找個人說話吧?
每天聽著女清潔工自言自語,她似乎也被影響到了,有時候也會在心里自言自語起來。
“這個城市真的太冷了,還是老家暖和哦!”
“這個星期不知道加不加班,要找時間去買點特產(chǎn),過年好帶回家。”
“房東上次說,想要賣房子,希望他賣不掉啊,這樣還可以繼續(xù)租著,不然還要再找房子,很麻煩??!”
“今天要去和老板談?wù)?,自從張?zhí)m辭職后,她的活就一直我干著。干兩個人的活,怎么也該給我加點錢吧?!?br />
……
林果發(fā)覺,自己和自己說話這種方式,可以放讓心中的煩悶釋放很多,只是她可不會像女清潔工那樣說出來的。
一天早上林果又遇到了女清潔工,她和往常一樣絮絮叨叨地邊掃地邊說著話。她掃了一會停了下來,摘了手套把圍巾整理了一下,林果發(fā)現(xiàn)她的耳朵上戴著藍牙耳機,原來她一直在用耳機和別人通話,并不是自言自語在說話。
三
這個城市的冬天太冷了,林果最近又連著加班加點,終究是病倒了。她自己買了些感冒藥吃,帶病上了兩天班,病情卻愈發(fā)嚴重了,嗓子和頭很痛,無法專心工作,只得在一個下午請了半天假來到社區(qū)門診部看病。社區(qū)門診診斷是病毒性感冒,給她開了三天的吊針。
生病的時候人是最脆弱的,她想找個人說話,翻遍了通訊錄,卻發(fā)現(xiàn)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和父母說,該讓他們擔心了;和朋友說,好像也沒有哪個朋友可以讓自己毫無顧忌地訴苦。
她正傷感著,聽到門外一個大嗓門響了起來:“到了,讓醫(yī)生給你檢查下,你放心,肯定沒問題的!”
她覺得這聲音很熟悉,想了一下,好像是公交車站那位女清潔工的聲音。
接著她聽到有人和女清潔工交談了起來。
“洪大姐,今天人有點多,你坐著等會兒。”
“不急,我下午沒事,我和隊長說過要來社區(qū)門診了?!?br />
“你老公最近怎么樣?。亢眯]有???”
“還是老樣子,我說話他還是沒什么反應(yīng)。”
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她便取了輸液瓶高舉著來到走道上,看到了門診室門外那個胖胖的女清潔工坐在門診室外的凳子上,一只手搭在輪椅上,正和護士說著話。輪椅上一個老頭半歪著躺著,好像癱瘓了,一動不動。
“洪大姐,你真是不容易??!”護士看看輪椅上的老頭,滿眼同情地看著洪大姐說道。
“有什么辦法呢,遇到就是命啊,我也習慣了。”洪大姐的聲音里倒是聽不出悲傷來。
“你出去掃地的時候他一個人在家嗎?”
“嗯,他自己在家躺著,醫(yī)生說除了吃藥,就是和他多說話,說不定哪天就刺激好了。你看,我買了個舊手機和藍牙耳機,每天我出門掃地的時候就把舊手機放他耳邊,開著語音通話,讓他一直聽著。”
兩人正說著,門診室內(nèi)叫號了,洪大姐趕緊推著輪椅進了門診室。
她想去門診室看看情況,看看手上的輸液瓶也快空了,便回了輸液室,剛巧給自己拔針的護士是和洪大姐聊天的護士,她忍不住還是打聽起來:“剛才和你說話的洪大姐是怎么回事???”
“她老公兩年前突然中風,命是救回了,可是人癱瘓了,全靠洪大姐一個人照顧?!毙∽o士說著嘆了口氣。
“這么慘???她沒別的家人嗎?”
“是慘啊,還有個兒子在外地上大學。你說,就洪大姐一個人掙錢,還要照顧病人,多不容易??!不過她倒是挺樂觀的,社區(qū)組織捐款給她她都不要,說是兒子學校有助學貸款和獎學金,老公看病有醫(yī)保,她自己可以工作掙錢。”
聽罷,林果心中佩服起洪大姐來,以前自己還以為她是一個喜歡抱怨生活的人呢。
兩人正說著,聽到門外洪大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醫(yī)生,謝謝你,我走了,再見!”
林果走出了輸液室,看到洪大姐推著輪椅往醫(yī)院外走,洪大姐一邊走一邊靠近輪椅上的老公說著:“醫(yī)生說你指標都不錯,我就放心了,你會慢慢好起來的,等你好了我?guī)闳ヂ糜?。?br />
看著洪大姐慢慢遠去的身影,林果覺得自己遇到的困難和她想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四
她依舊每天早上去坐公交車,依舊每天看著洪大姐一邊掃地一邊絮叨,只是再也不覺得洪大姐的聲音那么刺耳了。
這天早上聽洪大姐在自言自語道:“昨天晚上的雪下得有點大啊,背陰的地方還有些積雪,不知道這些花草禁得住這么冷的天不?”
她停下了掃地,一只手扶住大掃帚,一只手伸到綠化帶里,將幾株山茶樹上的雪拂干凈了,壓在雪里的山茶花露了出來,紅艷艷的,在白雪的映襯下特別好看。
“禁得住的,山茶花不怕冷的?!绷止笾懽雍秃榇蠼愦钤捔恕?br />
洪大姐轉(zhuǎn)過頭來,微笑地著看林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