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銜繩的狗(散文)
早上,跳下80路公交,往單位趕。街角的小公園里,與一條大金毛不期而遇。它不緊不慢地踮著小碎步,走在金色的陽光下,時而跟在我身后,時而又快走兩步從我身側(cè)越過去,一身金色的長毛自然熨帖的在晨風中舒展著。
當它再次從我身旁越過時,我不覺啞然而笑。它的嘴里,竟然叼著一團紅白相間的遛狗繩。
它的主人趕上來,看著我對著它笑,又看看了鄭重地叼著遛狗繩的金毛,也笑了。
他說,這是一條十年的老狗了,小時候最煩遛狗繩,每次出門遛彎都得費盡心思才能給它套上,可是到了外邊也被它拽得連跑帶顛的——但為了不讓它惹事,也為了它的安全,還是一直讓它戴著遛狗繩牽著它出來。這幾年它也老了,出來也不像原來那么撒歡,每次就是這么老老實實跟在人后邊,遛狗繩基本用不上了??烧l曾想,這傻狗,不給它栓繩兒它就不出門了,非叫著它出來,它就自己找到繩子,不給它系在脖子上它就自己用嘴叼著。
竟然是一條自己叼著狗繩兒遛自己的狗。
小黑和傻妞現(xiàn)在正處于精力旺盛時期,每次要帶它們出去,都會活蹦亂跳地在我和老陳面前轉(zhuǎn)圈跳躍,情緒極其亢奮,雖然搖頭晃尾卻也不得不耐著性子等我給它們穿戴整齊,兩件殷紅的背心,小黑的胸口有一朵黑色蝴蝶結(jié)與油黑的毛發(fā)相呼應,傻妞的紅背心上有金黃的碎花,襯著它的毛發(fā)越發(fā)白皙——然后雀躍著奔向門口。出去以后,一黑一白兩個小家伙并排跑在我和老陳的前邊,如果天色還早,我們會沿著光明路向北,一直走到曹家口公交站的站牌下,然后回返。如果天晚了,我們就在街角的路燈下逛一會,然后在一個燈黑人少的小廣場停下來,我在一端,老陳在另一端,解了狗繩兒,讓兩只小狗兒在我們之間來來回回撒著歡兒地跑幾趟。他們很聽話,從不跑遠,稍遠一點兒只要喊一聲它的名字,它就立刻奔到我的腳邊。
見到的人都說,好漂亮的兩只小狗。我和老陳得意地笑。它們兩個不管這些,小黑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在小區(qū)外路邊的某一個樹坑里大小便的習慣,只要從那兒經(jīng)過,便會沖過去,對著那棵樹抬起后腿,傻妞還小,只要有了便意,便會隨時隨地撅起小屁股,老陳只好斥責著過去,用隨手攜帶的衛(wèi)生紙抓起它熱乎乎的粑粑,裹在垃圾袋里找就近的垃圾桶扔進去。
被斥責之后,傻妞總會低眉順耳一小會兒,可也只是一小會兒,就又恢復常態(tài),與小黑耍到一塊兒去了。我和老陳就又跟在他們身后,繼續(xù)收獲一路的贊美與艷羨。
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們兩個就會養(yǎng)成良好的習慣:每天早上,聽到手機的鬧鈴聲,就會跳到床上,舔我的臉和耳朵,老陳去做飯,我則被他們兩個催促著起來,給它們的飯碗里加滿狗糧,然后去洗漱,他們吃飽了就到我的腳下等我給它們套上狗繩,快速出門,去樓下,找到他們的樹坑大小便,然后回來,目送他們的小主人去上課,然后目送我和老陳去上班。聽到防盜門咣當一聲關(guān)上,他們會現(xiàn)在門口等一會兒,直到聽到電梯叮咚一聲,它們像終于得到解放的的猴子一般,飛速的奔向沙發(fā),一邊一個,各自占領(lǐng)好陣地,趴下,睡覺。如果外邊有什么動靜,小黑會到門口吠幾聲,傻妞也跟過去,外邊的動靜消失,它們又很快回到沙發(fā)上。直到下午我和老陳下班,一人做飯,一人喂狗。都吃飽了以后,一起出去。
我想,小黑和傻妞很快也能變成像那只大金毛一樣的狗,溫良可愛,乖巧聽話,那兩條漂亮的遛狗繩,也終能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重復生活養(yǎng)成的習慣所取代,只是不知到那時候,它們兩個會不會也像大金毛一樣,必須被遛狗繩拴上才肯出門。
或者到了那時候,每天下班以后,不牽著這兩只小狗,我便會不知道該怎么出門吧。就像現(xiàn)在,每天早上,不拿上手機、背上雙肩包,走出門我就無所適從;跳下公交車,走十分鐘的路程,經(jīng)過兩個十字路交口,然后邁進單位的大門,掏鑰匙開門,開電腦、做衛(wèi)生、打水,然后沖一杯咖啡,坐下。一天的工作才算開始,如果有一個環(huán)節(jié)打亂,這一天便會慌亂無所適從。對領(lǐng)導、同事,微笑問好,word、excel,匯報、總結(jié),各種材料都有其固定模式,開頭結(jié)尾早已爛熟于胸。
這一切,其實都是時間加在我身上的繩。我早已習慣銜繩而行。
“樂樂,回家——”金毛的主人一聲吆喝,大金毛便踮著碎步,一臉嚴肅的閃身進了一條窄窄的胡同。
原來它的名字叫樂樂。我抬腕看表,比平時晚了三分鐘了,趕忙收起笑容,繼續(xù)往單位趕。心中卻止不住地想:這個樂樂真是一條傻狗。
非衣2019.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