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那年丁香】孽債(小說)
故事發(fā)生在上世紀(jì)90年代。
一
初秋,天空烏云彌漫;遠(yuǎn)處不時傳來陣陣悶雷聲。
劉寨大窯3號窯門被公安局拉起來的警界線包圍著。警界線外,有十幾個人在竊竊私語;一個中年婦女哭喊著“建強!建強!”往窯洞內(nèi)沖,女警很快攔住她;窯洞內(nèi),縣公安局刑警隊的干警正圍繞一具男尸忙碌著:有拍照的,有記錄的,有采集腳印和指紋的,有翻動尸體檢查傷口的......
男尸側(cè)臥著,后腦流出的血浸濕地面。
“誰報的案?”刑警隊長李昌平踱了幾步問。
“劉建明?!眲⒄l(xiāng)派出所所長趙志剛回答。
很快,干警們撤了警界線;兩輛警車向劉寨鄉(xiāng)派出所駛?cè)ァ?br />
派出所辦公室,干警們開始分析案情:
“死者叫劉建強,33歲,初中文化,生前是劉寨窯廠廠長;劉建強的父親朱振熙是倒插門女婿,現(xiàn)任劉寨村村主任,母親劉秀蘭是普通農(nóng)民,妻子王娟,高中文化,民辦教師,他們有個三歲的兒子叫小寶?!迸沙鏊窈纹冀榻B說。
“現(xiàn)場提取的鞋印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的,奇怪的是,指印卻好象是兩個男性的。死者受傷的部位在左耳根上方后腦,傷口為棱形,深度為3厘米,有二次傷害的痕跡,估計是兇手持磚從死者背后猛擊造成的;應(yīng)該說,兇手可能是左撇子,如果不是左撇子,傷口應(yīng)該在右腦后側(cè),從深度看,不象女性所為?!毙虃申爢T黃殿柱分析說。
“還有,現(xiàn)場沒發(fā)現(xiàn)打斗痕跡,窯洞內(nèi)的墻壁也沒發(fā)現(xiàn)其它異常,應(yīng)該說這里就是案發(fā)第一現(xiàn)場?!毙叹娀垩a充說。
“這個案子,不大象流竄作案,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這樣吧。”李昌平喝口茶接著說:“趙所兒你們調(diào)查一下,朱振熙父子有沒有與人結(jié)怨情況,譬如經(jīng)濟方面,感情方面;殿柱回去負(fù)責(zé)對鞋印、指紋、血跡、傷口的樣本進行技術(shù)鑒定。三天后我們再來這里匯合?!?br />
二
劉建強的靈堂設(shè)在劉家客廳里。左側(cè)水晶棺上覆蓋著一快長長的紅布;劉建強遺相背后墻上掛著大大的黑體“奠”字,兩邊排滿了大小不一的花圈,前面小方桌上香爐里煙霧裊裊;香爐前火盆里火苗忽閃著,紙灰象飛蝶一樣在空中飄舞;輕輕的哀樂聲、鼓樂聲、鞭炮聲、花炮聲和著悲涼的哭聲演譯成凄涼的氛圍。
劉建明默默地走進靈堂,對著劉建強的遺相深深地一個鞠躬。
“你來干什么?貓哭耗子!把他轟出去!”劉秀蘭大聲喝道。
“滾!”崔士魁對著劉建明背部擂了一拳,然后連推帶打?qū)⑺瞥鲩T外。
劉寨村地處山區(qū),坐落在一座大山凹里,全村20多戶人家;以前與胡洼、趙崗、謝寨、張大灣、朱祠堂、張莊等二十一個自然村合成一個大隊,現(xiàn)在改為劉寨村委會,仍以劉寨自然村命名。
劉建明住村東頭,被趕出來后,正低頭走著,忽聽有人喊“建明”,抬頭一看,原來是派出所的趙所長和何萍,忙答應(yīng)著迎了上去。
“走,到你家坐會兒?!壁w志剛說。
劉建明未婚,父親三年前出車禍死了,與母親相依為命。到家后,他拿起桌上的熱水瓶準(zhǔn)備為客人倒水,但瓶子的水不多了,就邊倒邊對房內(nèi)喊:“媽,燒點水。”
“不用不用,有些情況問問馬上就走。”何萍攔住從房內(nèi)出來的謝桂枝說:“你也坐。”
“說說,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劉建強死的,當(dāng)時是什么情況?”趙所長看著劉建明問。
“我不是在大窯干活嘛,頭天晚上劉建剛對我說,馬上要裝窯,讓我第二天去早點,把窯洞清掃一下;第二天我去得比較早,清理完1號和2號窯,進3號窯時,天已經(jīng)亮了,一進窯就發(fā)現(xiàn)有人趴在那里,一看就知道是建強,我以為他是困了,就叫了幾聲,他沒答理,怕他著涼,就去拉他,可拉不動,一看,他面前有好多血,再一摸,沒氣兒了,當(dāng)時我嚇得不得了,就趕緊報了警?!?br />
”哦,劉建剛是干什么的?“趙所長問。
”他是我們隊長。我們隊主要是干重活的,裝窯,出窯,裝車,都是我們的活兒?!?br />
”嗯,是這樣。聽說你和王娟有過一段戀情,是嗎?“何萍問。
”唉,別提了。我們家建明和娟兒是高中同學(xué),都沒考上大學(xué),后來我們家建明在村里當(dāng)了民辦,娟兒在家里干農(nóng)活,本來兩個人談得好好的,他朱振熙跑來插一杠子,說建明不會教書,就拿掉了,讓娟兒去當(dāng)民辦;換就換了吧,誰曉得他生是把我們家娟兒搶去做了他的兒媳婦。噯!老天真不長眼??!沒多久他爸又出事了......“謝桂枝一邊抹淚一邊說。
”事都過去了,大嫂也別太難過;嗯,就這樣吧,那我們就不坐了。“趙所長說著站了起來。
”你男人死了,一滴淚都沒有,良心叫狗吃了!“劉秀蘭正對抱著小寶的兒媳發(fā)火,見派出所來人了,忙轉(zhuǎn)臉哭著說:“所長,你可得給我們家建強報仇啊,八成是那個小王八羔子干的,他總是說我們家建強搶了他女人,這個砍黑頭的,剁八塊的,下油鍋的......”
“好了,事情還沒弄清楚,你也不能亂說;朱主任在家嗎?”何萍問。
“在,在,在二樓。”劉秀蘭說著又對王娟吼道:“去,把你爸叫下來!”
“不用不用,我們上去?!壁w所長邊說邊上樓。
在劉寨村,這是唯一的一座小洋樓:前后兩重,前排單層五間,中間一間房算是門樓,左手兩間,其中一間是廚房,一間是衛(wèi)生間,右手兩間,其中一間堆放農(nóng)具和雜物,一間算是糧倉;后排五間兩層,一層進門左手兩間是堂屋,城里人叫客廳,右手兩間是老倆口的臥室,中間是樓梯;兩重房兩頭磚墻連接,中間是長方形四合院,院子左側(cè)壓水井旁,有兩條長凳,凳上架著一口刷了紅漆的棺材。
“趙所兒、小何,你們來啦,辛苦你們了?!壁w所長他們剛進門,朱振熙忙站起來與他們握手寒暄:“坐,坐?!?br />
“想開些。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要節(jié)哀,要考慮兇手是誰,想辦法抓住他?!壁w所長坐下來說:“噯,朱主任,想想你和誰結(jié)仇沒有?”
“改革開放以來,干了十幾年村主任,要說一點也不得罪人不可能呀,要說具體得罪誰,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來?!敝煺裎踅o客人倒完水坐下說:“不過,有個人確實值得懷疑?!?br />
“誰?”何萍問。
“劉建明。”朱振熙接著說:“他和我們家娟兒是高中同學(xué),上高中時他倆談過,這個村里人都知道;后來建明在村小當(dāng)民辦教師,還不到一年時間,人家家長都快把村委會門檻踢斷了,說他根本就不會教書,還愛打孩子,體罰孩子,沒辦法,村委會研究讓王娟頂替他;再后來,王娟就不理他,跟我們家建強談,又和我們家建強結(jié)了婚,就為這事他一直耿耿于懷。當(dāng)然,我們家家庭條件是好些,人家找個家庭條好的這也很正常?。辉僬f了,婚姻自由呀,不能說跟你談了戀愛就必須嫁給你呀。當(dāng)然啦,我這也只是懷疑?!?br />
“是呀,婚姻問題有法可依嘛?!壁w所長轉(zhuǎn)換話題問:“你最后見到建強是什么時間?”
“前一天下午四點多吧,我家二弟來向我借點錢,我就留他吃完晚飯再走,就在村部自己小伙房里,讓老陳隨便做兩個菜;這時建強來問我,說第二天裝窯,問我要不要去看看,我說吃完飯去瞧瞧,誰知一下喝多了點,第二天他就出事了?!敝煺裎跽f著,臉上露出悲凄之情。
“那好吧,我們就不坐了,有什么新情況及時與我們聯(lián)系?!?br />
“說光棍,講光棍,我把光棍說你聽;
柳樹條,青光棍,剝了皮是白光棍;
棗樹條,紫光棍,剝了皮是疙瘩棍;
老子光棍兒光棍,沒得老婆是真光棍。”
趙所長和何萍出了劉家大門沒多遠(yuǎn),就聽有人念著打油詩。
“噯,趙所兒,他在搗鼓什么呀?”何萍問。
“怎么,不知道吧,他念的是順口溜,這里人叫放溜子?!壁w所長說。
“這人你認(rèn)識嗎?”
“怎么不認(rèn)識,他叫湯世貴,是劉寨出了名的老光棍,六十多了沒老婆,外號‘湯司令’?!?br />
“哦,怪不得啰,我老聽他搗鼓光棍、光棍?!?br />
三
三天后,劉寨鄉(xiāng)派出所,公安人員再次對劉寨大窯案案情進行分析。
李昌平:“殿柱,你先說說?!?br />
黃殿柱:“這個案子的確如李隊所說的不是流竄犯作案,應(yīng)該說是一起有準(zhǔn)備、有預(yù)謀、精心策劃的故意殺人案。從死者傷口看,是鈍器傷,深度為3.5公分,后腦枕骨斷裂,部分粉碎,耳根大動脈破裂;兇器就是磚頭,但磚頭上留下的是戴有手套的指印,無法提取指紋。我的推測是,死者與兇手非常熟悉,他們一前一后,邊走邊聊,死者對兇手的突然襲擊沒有任何心理防范。作案時間距案發(fā)時間約六小時左右,作案時間大約在夜晚十二點到凌晨一點左右。經(jīng)比對,現(xiàn)場留下的兩個人的指印,有指紋的是報案人劉建明留下的;兩雙鞋印,一雙男式的是劉建明留下的,還有一雙是41碼半高跟女式鞋印,從鞋碼和鞋印的深度看,穿鞋人的身高應(yīng)該有1.68到1.70米。情況就是這樣。”
李昌平:“趙所兒說說?!?br />
趙志剛:“據(jù)了解,報案人劉建明與被害人劉建強的妻子王娟上高中時有過戀情;他們都沒能考上大學(xué),畢業(yè)后,劉建明在村里當(dāng)民辦教師,王娟務(wù)農(nóng);后來,村里讓王娟頂替了劉建明的民師職位,劉建明在大窯干活;不久,王娟嫁給了劉建強。對這件事,兩家人各有各的說法:劉建明母親認(rèn)為,是朱振熙搶走了她的兒媳,朱振熙認(rèn)為,劉建明不勝任民師才撤換。兩家人為這事有矛盾是明顯的。“
何萍:”還有,從王娟的表情看,很淡定,她并沒有因丈夫的死有所悲傷。種種跡象表明,這個案子極有可能是她和劉建明合謀所為。”
鐘慧:“我也有這種感覺。從以前辦案的情況看,女人與情夫合謀殺害自己丈夫的案例不在少數(shù)。”
黃殿柱:“我看這種可能性不大。既然兩個人因為王娟鬧了矛盾,劉建強與劉建明就不可能走得那么近;還有,半夜三更,王娟到窯洞來干什么?假如是王娟誘導(dǎo)劉建強來這里,她總得有個理由啊,她又不是窯廠工人,對吧?”
趙志剛:“不可能是他們謀殺的。剛才殿柱說,從鞋印對比分析看,女的是個大高個,而王娟身高最多也只有1.60米,相差很大;還有,兇手可能是個左撇子,小何還記得吧?我們在劉建明家時,他倒水、泡茶都用的是右手?!?br />
李昌平:“看來,兇手是個老奸巨滑的家伙,他是想把我們的視線引到劉建明身上去。不過,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他這種作法倒幫了我們的忙,讓我們縮小調(diào)查范圍。下段時間,殿柱和鐘慧留下來,配合所兒里調(diào)查取證;要注意幾個關(guān)鍵點兒,一個是與劉建強關(guān)系密切的左撇子,一個是與劉建強關(guān)系密切的高個子女人。好,今天就到這里?!?br />
四
派出所兵分兩路。趙志剛和鐘慧去村部,準(zhǔn)備找村干部了解一下劉建強的其他社會關(guān)系;何萍與黃殿柱去大窯,準(zhǔn)備找窯廠工人了解情況。
從派出所到窯廠,是一條沙石路,因運磚車的碾軋,路面出現(xiàn)坑坑洼洼大小不一的小凼;剛下一場小雨,小凼里還有少量積水?!巴?!這路真難走。”黃殿柱時而拐彎,時而跳躍,不時感嘆著。“才知道農(nóng)村條件差呀!噯,我說柱子,趕明兒讓你來這里當(dāng)所長,你干不?”何萍調(diào)侃說?!岸嗉觾杉壒べY我都不來。”黃殿柱認(rèn)真地說。
窯廠外連個人影兒都沒有,只見一排排磚坯上覆蓋的草簾還在不時的滴著水滴。正當(dāng)倆人準(zhǔn)備返回時,忽見小草棚里有個人影晃了一下,倆人趕忙加快腳步來到草棚前。
“湯師傅,怎么你一個人呀?”何萍見是湯世貴,忙上前打招呼。
“哦,大蓋帽啊?!睖蕾F調(diào)侃說:“廠長到那邊‘享?!チ耍@兩天又下了場小雨,誰來這里叫魂啦;你們看,前幾天買的菜,都變成糞堆了?!睖蕾F一邊說話一邊把堆著的白菜散開。
“平時你這小伙房多少人吃飯呀?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何萍說著也幫著把菜散開。
“哎別別別,看你那細(xì)皮嫩肉的,弄臟了我這里連洗手的水都不多?!睖蕾F說著直起腰,兩只手往圍腰上擦幾下,從褲兜里掏盒煙,取一支出來,豎著把煙屁股往煙盒上砸?guī)紫?,點上后接著說:“平時,就七、八個人吃飯,不忙;裝窯出窯人多,廠里就派個幫手,也累不著。噯我說,你們不是來關(guān)心我的吧?”湯世貴密縫起眼睛。
“來向你請教呀!湯師傅,你覺得平時劉建強和誰關(guān)系最好呀?”何萍也直起腰來,看著湯世貴問。
“他媽呀,就是劉秀蘭啊?!?br />
“除了他母親,還有呢?”黃殿柱問。
“還有就是他老子,就是朱振熙。不過,這爺倆也是面和心不和?!?br />
“為什么?”何萍緊跟著問。
“他不是朱振熙親兒子,是領(lǐng)養(yǎng)的?!睖蕾F說著彈了一下煙灰。
“是劉秀蘭不能生嗎?”何萍問。
“誰不能生那就不曉得了?!睖蕾F用大拇指和中指夾著剩余的煙蒂,用食指在上面點幾下,煙灰又抖落一點。
“噯,湯師傅,朱振熙一個村干部怎么愿做上門女婿呢?他討不上老婆嗎?”黃殿柱顯然有點興奮。
“哦,你問這個呀?!睖蕾F扔下煙蒂,用腳尖踩住碾一下接著說:“他出身高,二十多年前,不少人叫他小地主羔子,倆兄弟都是光桿司令;那時候,秀蘭他爹是生產(chǎn)隊長,兩個女兒,大的出嫁了,小的準(zhǔn)備招個上門女婿;那時候窮啊,我們生產(chǎn)隊四、五個光棍,也是他小子運氣好,老隊長單單就相中他了?!皽蕾F說著又掏出一支煙,點上:“光顧說話,要不坐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