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鄉(xiāng)村地理志(散文)
一、巷子
我家老宅子前面,是半畝見方的田地,平常種些蘿卜白菜一類的蔬菜,有一年我看見還長出了大片青稞。青稞的芒很硬,我很少接近它們。這塊地后來修了兩道院墻,將老宅子的大伯和五叔另了出去。這塊田地下面,一條狹窄的小道由村莊的腹地通向北山。村莊里,人們都把它叫巷子。
巷子朝向北山,左手緊靠養(yǎng)豬場。聽老人們說,原來沒有養(yǎng)豬場的時候,左手也是一片田地,長滿了樹木,有榆樹、槐樹,中間夾雜著一棵杏樹。農(nóng)歷五月,這里花香浸潤、蜜蜂舞蹈。養(yǎng)豬場修起來,就占去了大半田地。我親眼所見,養(yǎng)豬場的外墻上鏟出了一平方米大的很圓的圓,用白灰水涂了,寫上“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等字。白底黑字,很是扎眼,字是用鍋墨寫的。右手巷子的墻壁有一部分用石塊壘起,石塊灰青,面子光滑,不知道它們從何而來。石縫里有指頭粗的榆樹躥出,盡力向上。大多地方土塊掉落,堿蝕得厲害。有一些表皮泛著白霜一樣的東西,人們說那是硝土,會有人收集起來,炒熟了,與麥麩做成炸藥,到來年初春開桄耕種時燃放。墻壁上還有碗口大的窩窩兒,掉落下來的土十分細(xì)膩。細(xì)土上如果有豌豆大的小坑,按照從別人處得來的經(jīng)驗,就可以判斷里面一定有蛆一樣的小蟲子。蟲子肯定有學(xué)名,我們只叫它麻麻糊兒,也不知道這幾個字到底怎樣寫。麻麻糊兒是一味藥材,把它們炕干了,研成末,貼在脖子上,可以治療甲狀腺腫大。那時,娃娃們經(jīng)?;歼@種疾病。這類土方,大約也沒有進(jìn)入藥典,是鄉(xiāng)親們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罷。但捉麻麻糊兒也有講究,要嘴里反復(fù)念叨“麻麻糊兒出來,我不捉你”,然后連同細(xì)土抓到手上,搖落細(xì)土后,它們才能出現(xiàn)在手掌里。
巷子在大家的口頭和日常生活中有些神秘。有月亮的晚上,大人們盡量繞開巷子行走,有人告訴大家,那里有白胡子神仙出沒,并且還戴著草帽、打著燈籠。在關(guān)于神仙的啟蒙中,似乎神仙皓發(fā)白衣、執(zhí)白銀般的拂塵,方顯規(guī)范,就像仙家洼子的神仙一樣。但有月亮的晚上他們還打個燈籠,并且戴了草帽,就顯得不倫不類了,讓人發(fā)笑??赡悴荒苄?,大家都這么說,小眾就得服從大眾。好多事情歷來如此,不論錯對。如果不幸撞見,就會得病。于是,由此延伸,巷子成了通鬼神的道路。誰頭疼腦熱、渾身乏力或者嘔吐失眠,那就是沖撞了晦氣的東西,便先不用去請良醫(yī),而是自作主張送沖氣。我經(jīng)過巷子時,常常會看見人們送沖氣時留下的痕跡,比如紙灰和沒有燃燒完的老香,有時還會看見草人兒、破笤帚。通常,看見這些東西后,我會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吐三口唾沫,繞開它們。
但我會看見祖太太把這些沾有晦氣的東西拾起來,扔得老遠(yuǎn),也不見她得過什么病。是不是她的身上已經(jīng)沾染了過多的晦氣,才有了免疫力呢?是不是她身上有了晦氣,人們才很少和她說話,她也根本不和鄉(xiāng)親打招呼呢?沒有人主動告訴我,當(dāng)然我也懶得去問。
祖太太家的院落在巷子的東南,出門也要通過巷子。一個傍晚,只穿了破背心、光著腚的我在巷子里刨開細(xì)土,專心捉麻麻糊兒時,有人撫摸了一下我光溜溜的腦袋,捏了一下我的耳朵。那是祖太太。她個頭高大,身子挺直,樣子顯得有些倔強。她黑色的偏襟衣服上沾了些柴草,頭發(fā)濃密,可卻是一團蒼白。我沒有看清她的臉,她就扭著小腳朝家的方向走了。但我看清了,她的左手上捏了幾根小枯枝,而又不時彎下腰去,將巷子里并不被人注意的柴草揀起來。
祖太太摸了我的頭,我必然惦記在心里。母親散工回來,我告訴她這個消息后,她平靜得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樣,這讓我有些失望。
秋季,小麥上場。大約是臨近傍晚,我又到巷子里玩耍時,再次遇見了祖太太。三四個背槍的民兵,明顯不是本村的,他們推著祖太太從巷子下來,到了瓦窯坪。我看到祖太太走得很快,盡力避免后面的推搡,但她仍然被他們在頭上插了一把麥草,將扭到身后的胳膊往高處提了又提。我生性膽小,趕緊躲遠(yuǎn),驚訝地看著他們消失在村西邊的大路上。
后來,也就是我長大幾歲,略知道了些發(fā)生在祖太太身上的事情。應(yīng)當(dāng)說,用書面語我們應(yīng)當(dāng)稱呼她為曾祖母。土改時,曾祖母家被劃定為地主,她自然成了地主婆。上世紀(jì)70年代初期,階級斗爭和政治運動其實是兩條互相交匯的生活主線。在我們村莊周圍,批斗大會和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一樣,是村莊的常規(guī)內(nèi)容,好在沒殘酷到你死我活的程度。聽說周圍的幾個村莊,竟然只有富農(nóng),卻沒有地主。于是,為了使斗爭的規(guī)格高一些,曾祖母偶爾還要被借到別的村莊去批斗,或者去陪斗。我在巷子里看到的一幕便是如此。
我也終于明白,我能在巷子里見到曾祖母,那是批斗結(jié)束后,她被遣送了回來。難怪,她顯得十分疲憊,走路一搖一搖的,萬物晃動著一般。
二、瓦窯坪
從東北山腰下的老宅出來,穿過老巷子,就到了瓦窯坪。從我記事起,只知道大家把這塊平展展的地方叫瓦窯坪??捎幸欢螘r間里,千真萬確沒有見過一頁瓦,哪怕是碎瓦。
瓦窯坪在村莊偏北,周圍環(huán)繞了幾座院子。早些時候,靠東邊的高處,有一個十幾平方米見方的澇壩,雨季時節(jié),常蓄滿了水。但不熱愛洗澡卻喜歡戲水的娃娃們,很少在里面玩耍,主要是擔(dān)心被人看見裸露的身體后而被笑話。冬天結(jié)了冰則不一樣,如我般的娃娃們,除了在冰上打哧溜滑,還在上面打陀螺。陀螺一定要在尖端釘了鋼珠,至少得壓上枚圖釘,才能保持長時間借力自動旋轉(zhuǎn)。后來,澇壩消失在路面的拓展中,但痕跡依然可見。我略明事理后,曾經(jīng)站在它隱約的遺跡邊,若有所思,樣子盡管有些不易讓人理解,但我真想到了一個事實:澇壩的需要,不在于其他,真正的目的在于生產(chǎn)青瓦時用水所需。這個重大發(fā)現(xiàn),是否寫進(jìn)了小學(xué)老師布置的作文,現(xiàn)在回想不起來了。
兩棵柳樹,澇壩不在了,它們緊靠在一起,還是堅持站立了幾年。這兩棵柳樹據(jù)我估計,是在修筑澇壩時順手植下的。一棵柳樹就像一個窮人,只要給一坨地方,就能扎根生長,加上它的身旁有水,便很快長高長粗,與同齡的樹有了天壤之別。姑且不計它們和其他柳樹一樣帶給村莊的綠意,它們所帶來的樂趣倒可一提。比如春天,它們的枝條完全蘇醒,尚未發(fā)芽時折下來擰一下,皮和骨分離,掐出匝長,從一端搭口吹氣,便可發(fā)出高低不同的聲響。書中所謂柳笛,不是別物,指的正是它。深春仲夏,枝條繁茂低垂,常有黃鸝出沒,那時才能明白“兩只黃鸝鳴翠柳”的意思。后來,澇壩沒了,樹也慢慢老去。
一棵杏樹幾乎插在瓦窯坪的中央,不管春夏秋冬,它的身上都留下了娃娃們攀爬的痕跡,可它活得精神,秋天時,照樣把果子掛在樹葉間。那個名叫東東的娃娃,多次強調(diào)說是他家的,我們也沒有理由不承認(rèn)是他家的,因為杏樹距他家的院子很近。好多樹都是自生自長的,按照村莊默認(rèn)的習(xí)慣,哪棵樹自己生長在誰家院前屋后,所有權(quán)就歸誰家。東東娘也經(jīng)常從門里出來,用很不友好的眼光掃視大家。后來,我們打杏子的瓦塊落在了東東家的房上,東東娘提了棒出來邊罵邊驅(qū)趕大家時,我認(rèn)識到樹并不是東東家的,只不過是他娘怕娃娃打杏子時打爛了他家的房瓦罷了。
杏樹擋路。拖拉機、汽車、馬車在瓦窯坪調(diào)頭時,明顯覺得它多余,也因此它的軀干上留下不少鐵器擦傷的印痕??纱迩f里的好多人覺得它并沒有妨礙到什么。千真萬確,它的確沒有妨礙什么,并且發(fā)揮了許多樹雖然具備卻不能發(fā)揮的作用。村莊里,每年有那么幾個晚上,會放電影。銀屏的一側(cè)就可借杏樹的軀干固定起來,大喇叭也掛在杏樹上。除了《地道戰(zhàn)》《平原游擊隊》《渡江偵查記》等等,我還看過戲劇片《穆桂英大戰(zhàn)洪州城》和《卷席筒》,好像一個是黃梅戲,一個是豫劇,不像我們西北的秦腔濃烈,但沒有人離開過,就是喜歡那些人人兒。穆桂英和楊宗保結(jié)婚,很快就生下了楊文廣。有幾天里,一個問題困擾著比我大一點兒的小林:“兩個人沒有見進(jìn)洞房呢,咋就生了后人?”我回答不上,但很快從更大一點的伙伴那里得到了答案:“你沒有長眼睛啊,人家兩個在空中翻了個筋斗,就等于進(jìn)洞房了?!蹦鹿鹩⒑蜅钭诒N渌嚫邚?,有那樣的結(jié)婚儀式,我們娃娃是深信不疑的。
瓦窯坪自然是大眾場所、公眾平臺。我記事時,東南邊挖了個圓形大坑,說是沼氣池,里面堆下去了不少牛糞,上面用水泥板蓋了,引了個塑料管子,伸進(jìn)了瓦窯坪附近的養(yǎng)豬場,可最終沒有見沼氣燃燒起來,只有嗆鼻的異味兒。后來,圓坑改成了長方形,就是飼料培育坑,扔了許多枯枝爛葉,據(jù)說是牲口吃的美食。可奇怪的是牲口們不好這一口,也罷。夏天的傍晚,就有一些人圍在坑邊,聞著那味道聊天,話語充滿了一個時代背景下對日子的幸福感。坐在杏樹下的幾個女人不一樣,先是說笑,很快吵了起來,接下來是大聲質(zhì)問,然后互相撕扯,長長的頭發(fā)經(jīng)常受罪。男人們看著這光景,不去攔勸,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笑。事情不會就此罷休,第二天,當(dāng)事者必然會扯上第三方,到瓦窯坪三頭對六面,當(dāng)面說個清楚,必須搞個明白。那時節(jié),村莊里沒有通上電,我揣測大家都得有個消遣的去處。后來通上了電,有了電視機,但瓦窯坪仍然是熱鬧的地方,一到傍晚,甚至中午,總有幾撮人圍在一起,不是說話,就是下棋。
瓦窯坪就是燒瓦的地方,大約在我出生前就建好了。又因為了走路的需要,瓦窯顯然選錯了地方,沒有幾年,又在我沒有出生之前,被搬遷到了村莊北邊的溝口。那時,我去鎮(zhèn)上上學(xué)或者從鎮(zhèn)上返回,迎面的正是新瓦窯。又是一個問題:我還是沒有見過新瓦窯燒制出的瓦,倒是看見了許多堆積在溝邊的廢瓦。這不是我關(guān)心的,我最關(guān)心的是瓦窯坪上的瓦。瓦窯坪西邊的埂子上長滿了冰草,胡子一樣齊刷刷地朝下?lián)淞巳ァ9∽由嫌袀€二臺,如果捉迷藏,那是我一定要去藏身的地方。二臺前有兩三棵榆樹,長得高大茂盛。大約在我五六歲時的一個夏天,榆樹上正好掛滿了榆錢。雷雨之后,串串榆錢顯得更加厚實肥胖,散射著糧食一樣的誘惑。饑餓使我忘記了大人關(guān)于安全方面的叮嚀,我站到了二臺上,將手伸了出去。最后,我攥著榆錢從二臺上掉了下去。
我在炕上昏迷了三天,喝了不少童子尿才醒來。渾身酸痛,頭上幾個大包沒有消腫的意思?;钕聛淼奈?,多少年了,最后不得不承認(rèn),二臺下面的土里,就深藏著不少堅硬的瓦塊。
三、羊路咀
這是一條由村莊通往北山的路。從字面上看,那只是羊可以行走的山路。這條路以前的具體狀況,我沒有詢問額頭布滿皺紋的長者,但我知道,它陡峭、漫長、狹窄,蛇一樣從山下艱難地扭向山頂。除了字面上的意思,靠近山頂,真建有一座羊圈。它東面的墻壁取之于山壁,也正是羊群休息之處。其他三圍,都是筑上去的土墻,高過一丈,寬近一米,似乎野物很難攀爬,也難以在堅硬的墻壁上打洞。羊圈建在山上,自然有它的好處,可以將羊直接趕上山坡吃草,羊圈里的糞可以就近送到地里。
放羊人是小滿爸,我們就有了接近羊圈并且進(jìn)去一探究竟的機會。還沒有到羊圈,就有羊膻味彌漫在空氣中,像討厭的蒼蠅一樣揮之不去。羊圈的木門十分簡陋,只搭了稠密的木柵欄。羊群出去后,外面反插著。進(jìn)去,院子里鋪了沒有收拾的羊糞,黑豌豆一樣,也有一塊一塊的羊尿,色黃難聞。根本不用擔(dān)心會有人進(jìn)入小滿爸的小房子,門上是掛了鎖的,好像是固牌的,如果不對它破壞,很難打開,我們把它稱作“將軍不下馬”。小滿有鑰匙,他得利用閑時間給他爸把吃的東西送進(jìn)去。
小屋真小,如果是大人,屋頂幾乎能挨到頭頂。窗戶閉著,使小屋更加黑暗。由于空氣不流通,屋子里除了羊膻味,還有小滿爸的汗腥味,與旱煙味攪和在一起,怪味濃重得能將人掀翻。適應(yīng)小屋的光線后,可以看見墻壁上釘了幾個木橛子,其中一個掛了盞馬燈,上面的油污使它的樣子極顯陳舊,另一個上掛了把土槍,這是小滿爸晚上專門用來嚇唬兇猛野獸的,但也不能排除他在深夜帶來的恐懼下,鳴上一槍給自己壯膽。據(jù)說,半夜常有野獸出沒于羊圈附近,它們和人類一樣饑餓。春夏秋三季尚不注意這些,尤其在冬天,一場大雪停止后,天亮,從雪地的印痕上,就會看見羊圏外圍走過了幾只野獸,甚至還會看見它們嘗試著刨土墻的痕跡。
一個木橛子上掛了只布袋子,那是小滿爸裝饃饃用的。我們翻動口袋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重大秘密??诖锞谷挥腥?,這可能是兔子肉或者野雞肉。我們還小,吃肉的經(jīng)驗不多,一時判斷不出來。于是,小滿哭了,邊吃肉邊說他要回去告訴娘,爸在山上享福,背著他們吃肉。肉也在我的嘴里,隨聲附和時話語就有些含糊不清??晌抑С中M的態(tài)度是明確的。那時,除了過年村子里集體殺只牛分給大家外,平時誰家還能有肉吃?
羊路咀的路窄小,那是事實。我記事時起,每年到夏秋收割時,掛在墻上的廣播匣子就會發(fā)出電磁的雜音,然后隊長會用足了勁兒喊,哪些人準(zhǔn)備好繩子去羊路咀背麥子,哪些人去山后面割蕎麥。我一出門,透過樹枝,就能看見壯年們背了好大的一捆麥子從上坡上下來。收胡麻是這樣,收蕎麥也是這樣,只有收洋芋時擔(dān)挑驢馱。驢有失前蹄的時候。有次下午發(fā)過雷雨,下得不多,但路面潮濕。一頭驢就滑倒在半坡上,馱在背上的口袋滾了下來,摔開了緊扎袋口的繩子,深窩粗皮的洋芋撲棱棱從高處躥到低處,最后這些公共的糧食成了私人的鍋中餐。一直到土地承包后,路被挖寬了一些,能容得下一輛架子車通行。羊圈也廢棄了,成了誰家的承包地。
我家有塊地在羊圈下面,種洋芋,種小麥,輪換著倒茬。我父親專門購買了新架子車。我們弟兄起初為了搶先使用新家具,勞動的熱情十分高漲。山上山下跑幾遍,渾身沒有了力氣,再也不去爭搶架子車,開始互相動員推讓了起來。
我們行走羊路咀,那是生活的必須。有些人就是為通過這條路到達(dá)村莊。比如我的姑奶奶。我有三位姑奶奶,有兩位每年要通過這條路轉(zhuǎn)娘家。她倆嫁到了寧夏。外人聽起來甘肅與寧夏跨省,路途十分遙遠(yuǎn),事實上兩省互相搭界。我們和姑奶奶所在鄉(xiāng)鎮(zhèn)也互相搭界。我能聽得懂她們講古經(jīng)的時候,她們的額頭上都已經(jīng)有了皺紋,頭發(fā)里有了白絲??晌业母拍罾餂]有衰老二字。農(nóng)歷的六月底,要不七月頭,我們就站在瓦窯坪上張望,張望啊張望?;丶液笥兴鶡o力地抱怨:“姑奶奶咋還不來呢?”大人們說那是地里的糧食還沒有收上場呢。張望幾次,就不去張望了。出門玩?;蛘叻艑W(xué)回家,一進(jìn)院門,就能聞到不一樣的氣味。肯定是姑奶奶來了,但我們不會興奮地喊姑奶奶,而是喊:“搶大個杏了……”二位姑奶奶家的院子里,都栽了杏樹,杏子叫七月黃,個大味甜。她們把杏子裝在一個小籃子里,一到娘家,就擺放在空蕩蕩的面柜上。當(dāng)然,姑奶奶一般不會同時來,這樣,我們享受溫暖的時間就會長久些。
只是在近十年里,姑奶奶都相繼去世。她們疼我們,她的孫子們都取了和我們弟兄一樣的名字。慚愧的是,現(xiàn)在才想到她們的小腳丈量那幾十里山路的艱辛。
再后來,父親也老了。說實話,我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老,假如不是父親親口告訴我說他老了,我不會相信他老去。我沒有想過親人會老去。
我說過,羊路咀上有我家的土地,不僅如此,羊圈的西北下方,還有我們李家的祖墳。每年清明時節(jié),我都要回家掃墓,其實風(fēng)俗習(xí)慣是撒墳紙,不會像一些地方那樣,去清理墳區(qū)的雜草。有一年清明,父親突然提出要我跟著他提前上山,然后在山上等待其他人到來。我跟在他后面,緩慢上山。他會停下來,指著遠(yuǎn)處的和附近的墳?zāi)?,對我說那是誰家的,里面埋了誰,以前他們家日子過得如何如何。他是很少說這些的,雖然現(xiàn)在提起這些,但我也沒有覺得有絲毫的奇怪。我應(yīng)承著,依然跟在他的身后。走到羊圈下面我家的地里,這里與我們家祖墳還有些距離,父親停下腳步,打量著地形地勢,指著一處地方,說:“我可以埋在這里?!?br />
父親去世后,我們違背他的意愿,沒有把他埋在那里。但那塊地方我一直記著。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rèn)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學(xué)社團精華典藏!
感謝賜稿流年,期待再次來稿,順祝創(chuàng)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