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慌不忙又走到了中秋節(jié)，陽光明媚的南方校園綠意盎然，心語坐在綠蔭長廊里悠閑地彈著吉他。突然，一陣急促的手機(jī)鈴聲響了起來，她一看是二舅打來的，遲疑了片刻才接了電話。
　　 “你個白眼狼，今天再不回來，我跑到學(xué)校大卸八塊也要把你拎回來。”二舅在電話里大罵心語。電話掛斷后，她在校園里徘徊了良久，帶著不情愿的壓抑心情，匆匆地買了一張返家的飛機(jī)票。
　　 夕陽染山的黃昏，她走上了那條熟悉又陌生的彎彎曲曲的土路，此刻她的心就像路兩邊風(fēng)中的枯草扭著麻花兒，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把心揪得緊緊的。記得兩年前她從這條路上離開到大學(xué)報到時，就在心里發(fā)誓再也不回來了，而今天卻被二舅硬生生地罵了回來。當(dāng)雙腳觸摸到地面的那一刻，那些心酸的往事就像一根根刺，扎得她的心生疼，生疼……
　　 在她的記憶里就沒有父親，她從沒見到過父親的身影。二十年的成長路上，只有“母親”這兩個字，而母親卻沒有給她和哥哥一樣的關(guān)懷和溫暖，就連最基本的擁抱都沒給過她一次。
　　 “媽媽的懷抱好暖和??！”哥哥總這樣滿臉幸福地對她說，她很想知道母親的懷抱是不是像哥哥說的那樣，她好多次張開雙臂想撲到母親的懷里感受一下，而母親都冷漠地把她推開了。她用極其羨慕的眼光看著母親抱著哥哥，或在院子里轉(zhuǎn)著圈兒，或追著小雞玩耍，或教他唱著兒歌……
　　 她感到特別的孤獨(dú)無助，常常一個人坐在門前那棵槐樹下，托著腮幫仰望著樹上的小鳥，一遍又一遍地問：“小鳥，請你告訴我，媽媽為什么不抱我？”
　　 “媽媽笑起來真好看，有兩個特別好看的小酒窩啊！”她很想知道母親笑的時候是不是像哥哥說的那樣，她好多次把幼兒園的獲得的大紅花拿給母親看，母親都會一臉冷漠地說：“有啥看的，快去吃飯！”她撅著小嘴不情愿地到鍋臺上端上飯碗，躲到自己的房間里去吃了。
　　 她多么渴望能看到母親對她笑一次，哪怕只有半秒鐘的時間，她也心滿意足了。她常常托著腮幫眼巴巴地看向樹上的小鳥兒，一遍又一遍地問：“小鳥，請你告訴我，媽媽為什么從不對我笑？”
　　 她上一年級那年的暑假，和哥哥一起去了二妗家，看到表姐在院子里汗流滿面的剁著豬草，而表哥則坐在樹蔭下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悠閑地看著課本。
　　 她心里很是納悶，為啥讓表姐輟學(xué)在家里干活，就慢慢地走到二妗的跟前，紅著小臉怯生生地問：“二妗，你為啥不讓表姐繼續(xù)上學(xué)？”
　　 二妗瞅了一眼在剁豬草的女兒，用不屑的口氣說：“丫頭片子，賠錢貨，念啥書？上兩年學(xué)會寫自己名字就行了！”她眨著眼睛看看表姐，又看看表哥，似乎知道了母親為什么不愛她的原因，因?yàn)樽约菏莻€女孩，所以不受母親待見。她特別害怕母親也只讓自己上兩年學(xué)，像表姐一樣輟學(xué)在家里干體力活。
　　 一天中午，她坐在門前那棵槐樹下寫著作業(yè)，哥哥手里拿著一本影集興高采烈地從家里跑出來，一頁頁翻著給她看，里面有爸爸、媽媽、哥哥的合影，還有母親抱著哥哥的好多照片，照片上的房子她不認(rèn)識，她就指著照片問哥哥：“這是哪里？”
　　 哥哥說：“這是咱原來的家，爸爸去世后媽媽抱著你帶著我離開了那里。”
　　 聽到這里，她高興地蹦跳了起來，對著樹上的小鳥大聲喊道：“小鳥，媽媽抱過我啦！媽媽抱過我啦！”
　　 在她的記憶里，從沒和母親在一張床上睡過，而哥哥一直和母親睡在那張大床上，她一個人孤單地睡在隔壁的小床上。她多么渴望能像哥哥一樣和母親睡在一起，為此做了無數(shù)次的夢。一天夜里，她夢見母親給她掖好了被子，坐在她的身邊用手輕輕地?fù)崦哪橆a、額頭，她笑醒了。她睜開了眼睛，母親就坐在自己的身邊，她突然坐了起來緊緊地抱住母親，央求道：“媽媽，我想讓你抱著我睡……”母親像觸了電似的猛地推開了她，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門。她雙手緊緊地抓著被角，仿佛抓著一件最可恨的東西想要把它捏成粉碎似的。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抱著枕頭哭了一個晚上，玻璃窗上的冷風(fēng)嗦嗦作響了一個晚上。
　　 “你不愛我，為什么要生我？！”她咬著牙在心里反復(fù)念叨著，肩膀顫顫地發(fā)著抖。從此以后，她不再渴望母親對自己笑了，也不再渴望母親抱自己了。
　　 冬去春來，夏去秋來，門前的那棵槐樹長高了，樹上的小鳥長大了。她在提心吊膽中讀完了小學(xué)，讀完了初中，讀完了高中，順利地參加了高考。
　　 當(dāng)看到大學(xué)通知書時，母親第一次對她笑了，可笑得很短暫，只是一瞬間，就像天上的流星劃過似的。長這么大，第一次看到母親的笑，她迫不及待地伸出雙臂去抱母親，而母親扭頭就走，只留給她一個冷冷的背影?？粗莻€走遠(yuǎn)的冷冷的背影，她的眼里流著淚，心里也在流著淚……
　　 “你這么不待見我，為什么還要生我？我恨你！”她仰望天空聲嘶力竭地在心里喊著，淚水就像夏天的雨嘩啦啦地落著……
　　 上大學(xué)后她就再沒有回過家，每到放寒假哥哥就會打電話叫她回家過年。她知道此刻母親一定是站在哥哥的身邊，就故意對著話筒大聲喊道：“我沒有家！我沒有家！”
　　 現(xiàn)在回想起那些心酸的往事，就像吃著一枚苦澀的果子，壓抑在心底的酸楚和痛苦，把她的眼淚又一次沖出了眼眶……
　　 她踩著一層厚厚的落葉走到了那棵老槐樹下，推開了那扇熟悉的木門。只見家里已經(jīng)聚積了很多人，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快步跑了進(jìn)去。只見躺在床上的母親就像一堆枯柴，頭發(fā)花白，臉色蒼白。哥哥雙膝跪在床頭，眼睛哭得腫腫的，兩指間捏著一根棉簽蘸著清水，一點(diǎn)點(diǎn)地給母親潤著干裂如麩皮的嘴唇。她站在床邊渾身顫抖著，茫然不知所措。二舅把她拉到母親的跟前，俯下身子輕聲地說：“姐，心語回來了。”母親咬著牙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眼角滾落著滴滴淚水，打濕了枯瘦的面容和深深的皺紋。母親的嘴唇翳動著，吃力地抬起了雙臂，艱難地吐出了三個字：“媽……抱……你……”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床前，用雙手緊緊摟著母親的雙肩。當(dāng)母親伸出的雙手快落到她的背上時，突然軟弱無力地跌落在床上。她趕忙拉起母親的雙臂，低下了頭，一次又一次往自己的脖子上放著，聲淚俱下，“媽，我要你抱我……我要你抱我……”
　　 當(dāng)天晚上，母親永遠(yuǎn)地閉上了眼睛，她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腸寸斷……
　　 母親去世后，一連兩個晚上她緊緊地抱著母親的遺像蜷縮在被窩里，滿臉流淌著淚水，嘴角抽搐著，不停地念叨著：“媽，我們抱著睡……媽，我們抱著睡……”
　　 返校的先一天晚上，她仔細(xì)整理母親留下的遺物，在抽屜的一個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黑色的筆記本，她趕忙拿出來翻開了，一頁一頁仔細(xì)地看著那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字：“……那天他出車禍了，車上還有一個女人，他的背叛就像車輪一樣把我的心輾成了碎片。那個女人死了，他也奄奄一息。他臨終時把他與那個女人的私生女托付給我，我從他手里接過那個十個月大的小女孩，狠得咬牙切齒，真想當(dāng)場把她掐死，她是我最大的恥辱！抱回家后，只要看她一眼我就火氣難壓，我?guī)状伟阉旁诼愤?，可聽著她的嚎哭聲我又于心不忍，只好把她抱回了家。后來周圍的人都知道了此事，我成了大家的笑柄，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我不想讓別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也不想讓她在歧視和侮辱環(huán)境下長大，我就辭去了工作，抱著她帶著兒子離開了這個傷心地來到了這個地方。她一天天慢慢地長大了，那張臉活脫脫一個他，她就像一根刺一樣深深地長在我的心里。她很可愛也很懂事，看著她那期盼的眼神，有時候我真想抱抱她親親她，可一看到她的那張臉，我就會立馬想到欺騙我、背叛我的他，就會想到他帶給我的痛苦和難堪……”
　　 此刻，屋子里很靜很靜，只有淚水滴在紙上的嗒嗒聲。滴滴淚水浸濕了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都刺疼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