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走進老村莊——龍泉塬(散文)
龍泉塬與我的出生地八米塬是鄰村,以前從未走近過,農(nóng)村人的來往大多是走親訪友,不沾親帶故的地方也就疏于來往。生平頭一次走進龍泉塬,是今年六月初應(yīng)文友楊老師一行相邀,結(jié)伴而行去了龍泉塬。
順著褒斜古道岀口,沿著石頭河西岸北上,穿過落星灣濕地園區(qū),驅(qū)車來到諸葛亮當(dāng)年坐陣的五丈原上。車頭上了五丈原在一個三岔路口迂回向南行,目光盡頭映入眼簾的青翠,在綿延的山頭泛起淋漓的光芒,村莊淹沒在叢林中,只有那條彎曲的水泥路如老人清瘦的臂膀伸岀老林。
在途經(jīng)豁落城遺址的那一刻,這個與我素未謀面的村莊,己經(jīng)道岀了不俗的棱角。與其說此地是塬,倒不如說是道山梁,在兩面溝壑的山背上,唯一一條進村路,卻很少有人過往,一條空落的山路沒有行人,抬頭可見的棋盤山,勾起了我童年的蹤跡。記得少年時代,與父親也是在這季節(jié),帶我進山摘山杏的一幕浮在眼前。
父親肩膀上搭著蛇皮袋子,手里總握著一把鋒利的柴鐮,在進山人踩岀的毛草路上躬身前行,而我呢,挎著籃子深一腳淺一腳緊隨其后,時不時被路邊的荊棘掛住發(fā)絲,劃傷了腳脖子,心里惦記著山杏的味道,也不知辛苦鼓足勁往山上爬。在一座最高的山頭棋盤山,父親津津有味地講述諸葛亮對弈棋盤山指揮三軍的故事,而我不以然地瞥了幾眼,在蒿草叢中露出的石壁,清晰地印岀棋盤模樣,我用無知的目光一閃而過。而是棋盤山上的山杏,由陰坡的酸澀到陽坡的甜膩,使我大飽了口福。如今抬頭仰望棋盤山,走進老村莊,就象走進自己童年的時光。
頂著午后溫婉的陽光,呼吸著大自然純凈的氣息,人神清氣爽有種飄飄然了。村子入口處,新修的平房在開闊地帶一字排開,一扇扇緊閉的大門被塵封著,村莊很安靜,安靜得讓人有些莫名的恐慌,長長的路面,將外面的世界遠(yuǎn)遠(yuǎn)拋開,老林成了村莊的主要色彩,茂密的樹木在房前屋后,虛掩著村莊的困惑。我們一行經(jīng)過幾處農(nóng)院,也找不到搭話的人,在拐角處,一位采艾草的老人,正獨自抽著煙走過來,老人對我們的到訪有些局促不安,他說話時手中的鐮刀也跟著舞動,對熟悉的村莊東家長西家短說得頭頭是道,當(dāng)楊老師問起老村莊的根源時,老人看著手里蔫巴的艾草袋子,有些語無倫次。
告別了老人家,我們走進老村莊的深處。想象中的龍泉塬坡大塬高,應(yīng)該是個繁華的村莊。當(dāng)那股原始老林的氣息撲面而來時,不規(guī)則的庭院布局,在簸箕壯的山坳里擺放,房屋被樹木壓得很低,老樹盤根錯節(jié)的隴上,裸岀地表的老樹根,懸浮在庭前塄坎之上,如一幅古老的壁畫展示歲月的崢嶸,又象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暴岀的青筋,讓人看了驚嘆之余又生憐憫。老村莊最后一只黃牛對著空蕩蕩的村子哞哞地叫著,幾只雞與幾只羊也跟著叫,老皂樹上的喜鵲喳喳叫個不停,這個老村莊的聲音,人似乎己經(jīng)聽不懂了。
沿著蜿蜒盤旋的斜徑,在村子?xùn)|南角,一排空落的房屋,形成四面環(huán)繞的模式,據(jù)說是以前的校舍。院子里走岀來的老媽媽六十開外,看見生人盡管有些拘謹(jǐn),還是極力往家里請。走進空落的四合院,近半房屋坍塌了,老人說子女與孫子都不在家,老兩口靠山吃山,兒只羊幾只雞,幾畝薄田朝夕陪伴。屋檐下,漏水的自來水龍頭,被裹得面自全非,還是止不住水的外漏,柴禾堆、菜園子都是關(guān)乎老人生計的左膀右臂,輾盤、轆軸一些老物件,象無助的老人被邊緣化了。挑著柴禾進門的大叔,熱情地邀請我們落座,庭院中的櫻桃正紅,老人爬上樹親手摘下遞給我們每一個人,吃著紅櫻桃的我們甜在了心里。在農(nóng)家院里,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少年,父親生滿老繭的雙手,母親挎豬草的背影,還有哥哥與弟弟推著架子車吃力的模樣,雖然日子清貧,那卻是一家人在一起最幸福的光陰。
在村子西南方一處陡坡口,一個標(biāo)志牌引我的注意力。一具近似俯首的龍化石,沿著斜坡而來,據(jù)老人們言傳,龍口曾經(jīng)水源充足,養(yǎng)活著一個村莊,大旱年間,龍泉村里也不缺收成,安然度過了大小災(zāi)荒。使一個村莊度劫難的龍泉,成了老村莊信奉的神靈,故命名龍泉源,后又以諧音字改作龍泉塬。據(jù)說上個世紀(jì)三十年代前后的龍泉斷水了,干枯處醒目的“龍泉源”標(biāo)志碑,向世人提示這個古老村莊的淵源。
在老樹修堤的門前,樹木為老房子遮風(fēng)擋雨,也為老村莊添加了生命力,另一處騰退岀的莊基地,與廢棄的老物件閑置了很久,據(jù)村里的老人說,村上多半戶人家響應(yīng)國家拆遷政策搬走了,也有在市區(qū)置房產(chǎn)搬走的,村子里留下的都是龍泉塬人退化的器具,那些石器農(nóng)具以及木制的農(nóng)具,都留在龍泉塬上,老村莊就像一個農(nóng)耕文化的博物館,容納了曾經(jīng)的所有,時常來摸摸看看的都是些老人,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人,故土難離他們留下來做了老村莊最后的守門人。坡頭最高處住的張姓老人,是位誠府深的老人,他對龍泉源的過往如數(shù)家珍,這個不起眼的村落,在他眼里是塊風(fēng)水寶地,孩子們走了他要把根留下,讓子孫后代不忘祖,不忘根。龍泉塬有著近千年的記載,他的村莊格局,是上個世紀(jì)七八十年代真實寫照,保留著大自然的本真,和農(nóng)耕初級階段的全貌,也是一些游客遠(yuǎn)道而來實地考察的價值,隨著新農(nóng)村的發(fā)展,老村莊將逐漸被擠出歷史舞臺,遠(yuǎn)去的老村莊終將成為人類發(fā)展的一種記憶。
龍泉塬也有一些人祖籍是山西大槐樹下的,龍泉塬村口被砍伐的老槐樹,將那段輝煌的歲月石沉大海,龍泉塬人對大槐樹的描述,充滿了傳奇色彩。老人說,解放前后山西逃亡的人看見大槐樹,就象看見親人千里迢迢投奔,人氣越聚越旺,窮鄉(xiāng)僻壤的龍泉塬因禍得福,人們安居樂業(yè),不辭辛苦勤耕勤種,村莊日漸繁衍壯大。
改革開放以來,農(nóng)村與城市差距拉大,不甘貧困潦倒的年輕人紛紛走出了黃土地,在經(jīng)濟繁華段開始了新的生活。老村莊里人氣淡了,樹木開始瘋長了,那些高過屋脊的老樹枝繁葉茂,它們將帶老村莊回歸自然,在沒有污染,在沒有轉(zhuǎn)基因莊稼,在沒有爭名奪利,在沒有非分之想的老村莊,人變得安靜又善良,老村莊也變得安詳了,像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在懷舊中打發(fā)著光陰。
老村莊以外的人,厭倦了爾虞我詐的生活,開始尋找生活中缺失的一面,尋訪自然村里簡單的快樂。在藍(lán)天白云下,人不需要任何約束,看云卷云舒,看星花鋪徑,看鳥兒筑巢,看老農(nóng)從泥土里刨出的新鮮洋芋,看籬笆墻上垂下的豆角,看新鮮的嫩玉米樣樣都是稀罕物。這個與世俗隔離的老村莊,是大自然敞開的門楣,把快樂簡單化,自然化了。走進老村莊的人,心情是復(fù)雜的,他們?yōu)楹唵蔚目鞓窔g悅,也為將要遠(yuǎn)去的自然村嘆息。
在我們離開老村莊的時候,老土屋里的老人,站在門前老皂角樹蔭下,操著手伸長了脖子遠(yuǎn)顧著我們,和村子以外的牽掛。在我的回首中,我看見了老村莊高臺上,站滿了人,有老去的父母和小腳奶奶拄著拐棍,還有無數(shù)陌生的面孔,他們都在忙碌農(nóng)活,碾子動了,轤軸轉(zhuǎn)了,風(fēng)車搖擺著,老黃牛拉走了犁,扶犁撒種的忙的的不亦樂乎,老土屋頂冒著炊煙,土灶頭的黑鍋深不見底,熱炕頭上土布被子,補丁摞補丁,墻根端著大老碗的食客,晃動的臂膀像在趕牲口,老奶奶手里握著麥穗舉過了頭頂……這一切的一切就在我的目光與記憶里。是老村莊,也是一座廟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