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雙喜盈門(小說)
與劉錦文說話的這個中年人是鎮(zhèn)聯(lián)防隊的大隊長,姓劉名富新。劉富新是口埠南村人士,三十六歲,比胡梅大了整整十四歲。劉富新的老婆六年前死于白血病,留下一個八歲的女兒由他單獨扶養(yǎng)。劉富新與劉錦文不但是叔侄關(guān)系,而且還是左右鄰居。劉錦文能順利應(yīng)聘到鎮(zhèn)里做一名聯(lián)防隊員,實際上是托了劉富新的關(guān)系。胡梅跟他談男女朋友,也不知道心里是咋想的。大年夜里吃團圓飯的時候,胡梅已經(jīng)向家人隱約透露此事,說初二男朋友要過來。只說他在鎮(zhèn)里上班,并未詳細(xì)描述男朋友的年齡、家庭狀況以及戀愛的細(xì)枝末節(jié)。
胡梅和劉富新談戀愛源于兩個月前的一次機緣巧合,那時候她還沒徹底從劉錦文帶給她的灰敗心情中解脫出來。某一天劉富新去胡梅發(fā)屋理發(fā),胡梅邊干活邊與他閑聊,得知他是口埠南村人,自己帶著孩子過生活。當(dāng)劉富新說他在鎮(zhèn)上的聯(lián)防隊上班時,胡梅不由得問了一句:“你認(rèn)識劉錦文嗎?”劉富新笑著說:“當(dāng)然認(rèn)識。他是我侄兒呢!”胡梅又問:“親侄兒?”劉富新點點頭:“親侄兒!”
胡梅給劉富新理完發(fā)之后沒收錢。劉富新過意不去,說請他到鎮(zhèn)上的口埠大飯店吃飯。胡梅無比爽快地答應(yīng)了。一來二去兩個人便熟識起來,一個月便睡在了一起,年底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劉富新從顧家出來,與劉錦文等人辭別,隨后踏進胡家院門,胡梅早就等在屋門口。她快步上前迎住劉富新,問道:“事兒處理完了?”劉富新知道她問的是隔壁顧家的事兒,點點頭:“都說明白了,諒那個娘們兒也不敢作幺蛾子!”胡梅說:“田二嫂一個女人也不容易,好好勸,別動粗!”劉富新說:“就是礙著她家與你家是鄰居,我才好好說,不然……”她笑了笑,又問:“你那個侄兒呢?”劉富新知道她問的是劉錦文,回道:“回鎮(zhèn)上了,他還得去走老丈人家呢!”胡梅笑笑,隨即領(lǐng)著劉富新進了堂屋。劉富新并不知道胡梅和劉錦文之間的事兒。
胡耀之第一眼看到劉富新的時候臉上掛上一絲陰云,他實在想不透女兒為何會看上這么一個既矮又丑的中年人,當(dāng)劉富新說家里還有一個八歲的女兒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了,硬生生地問了一句令劉富新坐立不安的話:“你是咋個哄我女兒的?”劉富新訥訥地回道:“叔!我沒哄胡梅,我們是自由戀愛!”胡耀之毫不客氣地說:“啥自由戀愛,你們是自由亂愛吧!你比我女兒大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兒,你憑啥娶我女兒?”胡耀之扔下這句話,隨即氣鼓鼓地拂袖而去,連團圓飯都沒吃。劉富新的處境無比尷尬,匆匆與就坐的胡河、白維、胡北等人喝了幾杯酒以后無趣地走了。年的初二大餐最終在這種不歡而散的氛圍中落下帷幕。
事后,胡桃勸說胡耀之,說四妹自己喜歡的事兒,做家長的不要過多插言,還重提自己當(dāng)年的事兒打比方。胡耀之一拍桌子:“別跟我翻老賬,你妹妹嫁給這么一個人,你這個當(dāng)姐姐的心里踏實?”胡桃說:“人家可是正式工,每個月風(fēng)雨無阻拿著五十塊呢!這年頭嫁個正式工容易嘛!”胡耀之聞言,遂低頭不語。
劉富新對于初二的不歡而散耿耿于懷,他擔(dān)心胡梅會因此變卦,瞅著胡梅發(fā)屋重新開張,便迫不及待地跑過去對胡梅盡訴自己的擔(dān)憂。胡梅給他吃了一粒定心丸,叫他盡管放心,一定會說服父親同意這門親事,還說自己非他不嫁。劉富新這才放下心來。之后一連兩個月,劉富新不斷對胡梅提及結(jié)婚的事兒,胡梅一直含糊其辭地推脫,說父親還未同意,叫他再等等。直到三月初的某一天,胡梅突然對劉富新提起了結(jié)婚的事兒,還提出了準(zhǔn)確的成親日期——三月十八。劉富新聞聽此言恣得一蹦三尺高。同時又暗暗琢磨:這個胡梅整天想啥呢!怎么做事一驚一乍的。胡梅之所以確定這個日子與劉富新結(jié)婚,是因為她剛剛從胡北口中得知,劉錦文要在這一天與張鎮(zhèn)長的千金張淑貞結(jié)婚。
農(nóng)歷的三月十八實際已經(jīng)到了公歷的四月底。這個時候的益北鄉(xiāng)生機盎然,田野里的麥子正在揚花抽穗兒,油菜花成片成片地綻放于平原大地,像鋪了一地金子。麥風(fēng)吹過原野,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油菜花的異香。這是個令人心曠神怡同時又孕育故事的時節(jié),在這個令人陶醉的季節(jié)里,口埠南村的劉家迎來了一樁破天荒的大喜事兒:結(jié)婚大喜,而且還是親叔侄倆同一天結(jié)婚。
實際上劉富新應(yīng)承了胡梅三月十八那天結(jié)婚之后,當(dāng)天夜里劉知道了這一天同時也是自己的侄兒劉錦文的大喜之日。劉富新的大哥,也就是劉錦文的父親劉富貴盯著他納悶地問:“二弟,你咋挑的日子跟錦文是同一天呢?”“是嗎?錦文也是三月十八結(jié)婚?”劉富新也有些納悶。劉富貴問:“誰給你看的日子?”劉富新?lián)蠐项^皮:“沒看?。∥蚁眿D告訴我的!”劉富貴笑著說:“二弟,好嘛!同一天就同一天,喜上加喜嘛!”
三月十八的那天早上天空卻突然下起了雨。俗話說“春雨貴如雨”,這場雨對于田地里期盼滋潤的麥子是一樁天大的好事兒,而對于口埠南村的劉家卻是件憂愁事兒??诓捍宓臓€土路被雨水浸泡之后泥濘難行,拉媳婦的婚車根本開不進去。劉富貴當(dāng)即決定:做自制轎,做兩頂。給兒媳婦準(zhǔn)備一頂,也給兄弟媳婦準(zhǔn)備一頂?;檐嚲屯T诖鍠|官道上,屆時兒媳婦與兄弟媳婦都下車,各乘一頂簡易轎抬進劉家門。
劉錦文坐著婚車去益都縣城接新娘,劉富新也坐著婚車去了胡楊原村接新娘。叔侄倆的婚車數(shù)量與車的品牌一致,都是六輛,也都是普桑轎車,甚至連過門的時辰都一致。劉富新的婚車車隊停在村東官道的時候,劉錦文的婚車車隊也趕到了。官道上早就并排擺放了兩頂自制轎。所謂的自制轎,實際上就是在一把太師椅的兩側(cè)各綁了一根扁擔(dān)。新娘坐在太師椅上,四個人抬著兩根扁擔(dān)的端頭。這種自制轎于民國時期在益北鄉(xiāng)盛行,那時候的人們?yōu)榱耸″X,都用這種簡易轎抬媳婦。后來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早就摒棄不用。如今被老天爺逼得又用上了。
兩個新娘同時下車,早就候著的鄉(xiāng)民們同時點燃鞭炮,噼里啪啦響成一片。兩個新娘同時坐上自制轎,八個漢子吆喝一聲抬起轎子。各自的新郎官兒扶著各自媳婦的轎把兒,踩著爛糟糟的濕泥庫查庫查地向著劉家大門的方向邁步。四個新人的表情各異:胡桃顫悠悠地坐在自制轎上,腦袋上的紅頭袱掀開半邊,眼睛一直望著雨濛濛的遠(yuǎn)方,嘴角掛著一絲神秘兮兮的淺笑;扶著轎把兒的劉富新咧著大嘴,瞅著一身紅裝的胡梅嘿嘿傻樂;張淑貞坐在另一頂自制轎上,雙手柔美地交疊于小腹,頭上蓋著被雨水打濕的紅頭袱,并看不清什么表情,但可以預(yù)想到紅頭袱遮蓋著的也是一臉的幸福和喜悅;只有劉錦文,臉上掛著一副不合時宜的憂慮,時不時地扭頭瞅瞅坐在自制轎上的胡梅,使勁兒跋著腳下的步子。旁人都不知道作為新郎官兒的劉錦文為何會耷拉著一張苦臉,更琢磨不透此時此刻他的心里所想。作為他往日戀人現(xiàn)在是他名正言順的嬸子的胡梅卻心知肚明。此刻了然劉錦文心情的除了胡梅還有一個人,便是胡北。
胡北作為新娘的弟弟要來口埠南村劉家相送的,他的弟弟胡南也來了。此刻胡北的心情同樣郁悶,覺得有些對不起同學(xué)劉錦文,更對不起四姐胡梅。當(dāng)初正是他的一番話使得劉錦文移情別戀,決絕地放棄了胡梅而選擇了張淑貞。他現(xiàn)在有些后悔了,后悔當(dāng)初對劉錦文說的那番話,可他很快扭轉(zhuǎn)了心思。他覺得四姐與劉錦文不是一路人,不可能走到一起。更重要的是,他有自己的想法。
兩對新人各自進了家門。劉富新和劉錦文的家僅一墻之隔。一模一樣的老式鎖皮廳;一模一樣的院落都是東南門樓西南茅廁;一模一樣的紅磚紅瓦的挑翅兒門樓壓著一模一樣的紅紙磚,掛著一模一樣的紅綢;甚至連西南角茅廁后面栽的那棵楸樹都隨著主人的心愿一模一樣地生長。
新婚之夜,兩對新人各自入洞房。劉錦文的洞房在房宅的東廂房,劉富新的洞房在房宅的西廂房,兩個洞房只隔著一道二四磚垛的合墻。合墻不太隔音,雙方一有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劉富新和胡梅早就偷吃了禁果,正所謂一對新夫妻兩個老家什兒,都對做那種事兒不太著急,表現(xiàn)得不緊不慢懶懶洋洋。劉富新應(yīng)酬完了滿嘴酒氣地往胡梅身上爬,她沒好氣地說了一句:“累死了!睡吧!”他便翻身下馬,呼呼睡去了。其實那天夜里胡梅徹夜未眠,豎著耳朵聽著隔壁的動靜。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聽啥,就是抑制不住想聽,結(jié)果啥都沒聽到,最后也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隔壁新房里的氣氛比這邊濃重些,一對新人對新婚之夜充滿期待。特別是新娘張淑貞,期待中還夾雜著些許害怕的情緒,她畢竟第一次做這種事兒,難免有些緊張。她和劉錦文確定戀愛關(guān)系之后就一直夢想著這一天的到來。劉錦文雖無數(shù)次向她示愛,但她始終不敢僭越那道防線。長輩的家規(guī)甚嚴(yán),她時刻記著院長母親嚴(yán)厲地訓(xùn)教:咱們是什么家庭你知道,做什么事情都得替我和你爸考慮考慮,不結(jié)婚決不允許做那種事兒。如今終于到了新婚之夜,她可以放開身子肆無忌憚地做那種事兒了。劉錦文噴著滿嘴酒氣趴到了她身上,正當(dāng)她緊張得渾身顫栗雙腿緊鎖的時隙,他卻用雙膝熟練地掰開了她的雙腿從容不迫地進入了。她被進入的那一刻心里驀然萌生出一個猜疑:這個浪貨兒絕對不是第一次。她心里滋生出來的這種猜疑無比短暫,隨著緊要部位的陣陣疼痛以及全身蔓延的舒癢漸漸揮滅。奇怪的是,每當(dāng)她舒爽地呻吟時,他卻突然停止動作;每當(dāng)她忍不住嗷喊時,他又停止了動作,甚至伸手堵她的嘴。她便不再出聲,像塊木頭一樣任由他擺布。事畢,她滿腹狐怨地問他:“為啥不讓俺叫?”他指指東墻,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能聽到!”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做聲,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那天夜里劉錦文徹夜未眠,他也像隔壁的胡梅一樣靜靜地聆聽著隔壁的動靜,實際上他也沒聽到什么。
翌日一早,劉錦文兩口子忙活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挪床。把東廂房靠東墻的婚床挪到西廂房靠西墻。劉富貴看著兒子兒媳的行舉大惑不解:“你倆干啥啊!婚床安在東廂房是專門找人看了的,結(jié)婚第一天就挪床,這是不吉利的事兒!”劉錦文只說了一句“安在東廂房不安全”,就再也不說什么了?;榇才驳轿鲙恐螅?dāng)天夜里兩口子才徹底放開了膽量放開了身量,真正過上了新婚之夜。劉錦文激戰(zhàn)一夜不累不倦,張淑貞更是無拘無束嗷嗷激喊,再也不怕有聽墻根的了。
轉(zhuǎn)眼又是一年的正月初二,又到了女婿拜望老丈人的日子。胡楊原胡家又新添了人口,破舊的房舍顯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新添的人口是四女婿劉富新以及他和他前妻生的八歲的女兒劉秀雯。望著膝下一大群孫女和外甥女,胡耀之心生慨嘆,為啥進入胡家門的隔代親都是丫頭片子呢?大兒子家兩個,二女兒家四個,三女兒家一個,如今四女兒家又一個,都快組成一個娘子排了。他看著三女兒和四女兒微隆的肚子又心生幻想:但愿她們今年能給我添個外甥子兒。
中午家人的聚餐因為有了四女婿劉富新的參與而顯現(xiàn)出了從未有過的熱鬧氣氛。劉富新腆著個大肚子天生就是一副酒囊飯袋,胡家爺們兒那點兒酒量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不一會兒都被他喝到了桌子底下。白維仍然滴酒不沾,端著茶水盯著劉富新笑瞇瞇地說:“妹夫,你這酒量真是牛??!”劉富新叫了一聲“姐夫啊!”,隨即回了一句經(jīng)典言詞,“當(dāng)干部的不喝酒,咋能干工作呢!”
下午三點左右,白維像往年一樣騎著金城摩托車載著胡菊早走了。劉富新沒走,一直等到胡耀之酒醒之后,和他坐在椅子上喝茶。胡耀之提了個小小的要求:“他姐夫??!有檔子事兒得求你!”劉富新說:“爹。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事兒盡管說?!焙f:“你六弟也老大不小了,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我琢磨著你給他找個工作,到鎮(zhèn)上的聯(lián)防隊上班,行嗎?”劉富新呷了一口茶:“他多大了?”胡耀之:“二十?!薄澳挲g合適。”劉富新說了一句,又問,“什么文憑?”“小學(xué)!”胡耀之回道。劉富新捏著雙指彈了彈茶杯:“文憑……有點兒低!”胡耀之臉色有些不悅:“你們聯(lián)防隊干的是力氣活兒,還考文憑???”他說這番話寓意深刻,并未直接說“你們聯(lián)防隊干的是打人扣人制人的事兒”,已經(jīng)給劉富新留足臉面了。劉富新說:“行,上了班我就辦這個事兒,估計沒啥大問題?!睂嶋H上當(dāng)年的正月初十,胡南就去鎮(zhèn)政府做了一名光榮的聯(lián)防隊員。做聯(lián)防隊員沒有那么高的門檻,只要長得身強體壯就行,年齡都不是問題,只要你想做。
二月底胡梅生了,生了一個女孩兒。在給孩子取名字的問題上兩口子發(fā)生了嚴(yán)重的分歧。胡梅早就給肚子里的孩子想好了名字,無論男孩女孩一律叫“劉瑾雯”。劉富新卻極力反對,說孩子跟劉錦文重音,堅決不能叫。胡梅義正言辭地說:“重音咋啦?重音又不重字,他叫他的劉錦文,我叫我的劉瑾雯,不妨礙。再者說了,大女兒叫‘劉秀雯’,這個丫頭就得叫‘劉瑾雯’,錦繡江山嘛!”劉富新起初絕不同意,無奈胡梅比他更倔強,死活就給女兒定了這個名字。劉富新拗不過她,只得由她如此。
一個月后的某一天早晨,胡梅抱著孩子站在自家院門口,瞅著推著車子從院門口出來的劉錦文叫了一聲:“劉瑾雯——”劉錦文忙回頭,盯著胡梅問:“叫我?啥事兒?”胡梅根本就不搭理他,連頭都不抬,盯著懷里的孩子繼續(xù)說道:“劉瑾雯?。堉鴤€嘴除了吃就是喝,長著個腚蛋蛋兒除了拉就是尿,可把你娘累死了!”劉錦文推著車把定在原地,又扭著頭問:“胡梅,是說我嗎?”胡梅這才抬頭看他,語氣帶著微怒:“你跟誰說話呢?”劉錦文:“跟你啊!”胡梅:“跟我說話這么沒大沒???叫我個啥?”他低低地說:“二嬸兒!”她笑笑:“對嘛!該叫就叫嘛!”他問:“二嬸兒,你是跟我說話嗎?”她說:“沒呢!跟我女兒說話。”遂低頭看著懷里的嬰兒,“瑾雯,咱們回家了,聞著臭烘烘的,肯定又拉了,回家換尿布?!彪S即抱著孩子進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