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來西安了，廚娘拿著大蔥蒸饃抱著娃到西安鐘樓撞道，能遇上誰？——秦力長篇小說《監(jiān)軍鎮(zhèn)》第85節(jié)告訴你
　　
　　 秦力
　　
　　 祁氏當然不是吃素的。她滿面春風重新回到了大宅院。盧師爺，不，現(xiàn)在是盧管家了，盧管家剛一上任就雷厲風行，當即攆走了那兩個丫鬟，連同她們的孩子。盧管家才不管你會背詩不背詩，能畫畫不畫畫呢！
　　
　　 祁氏留下了廚娘和家院，給他們漲了一倍的工錢。另外又雇了一個丫鬟。當著廚娘、家院、丫鬟的面，祁氏順手甩給盧管家一沓地契房契：
　　
　　 “我知道你從乾州州衙一直貪到了臬司衙門?，F(xiàn)在你給我誥命夫人當管家了，對了，還是奉旨的管家，從今往后還敢不敢貪??？”
　　
　　 盧管家立即匍匐在地：我的小命都是您給的呀！從今天開始我對您忠心不二，一個子兒也不敢貪了。
　　
　　 “那好，起來回話，”祁氏繼續(xù)保持著十分嚴肅的樣子，“你拿上這些地契房契，把田地都租出去；房子都賣了，所得錢財存到麟盛德的錢莊，咱今后吃租子和利息吧！”祁氏擺起了主子的架勢，她慢吞吞地呷了一口茶，順嘴吐在了丫鬟遞上的痰盂里，“至于你的工錢嘛！”祁氏磕著白蘭瓜籽兒，“就在租子和利息里邊給你提半成吧！”
　　
　　 盧管家早已經(jīng)瞄了那沓地契房契幾眼，知道了大概數(shù)字，聞聽此言他立即在心里盤算了一下，估摸著和在臬司衙門當差的收入差不了幾個。
　　
　　 盧管家又一次匍匐在地：我是戴罪之身??！我感激主子的救命之恩哩！主子還賞工錢啊，就是沒有工錢，我也要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伺候您一輩子呢。再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好，起來吧！”祁氏輕輕地吐了瓜子皮，“廚娘，你以后每月十五檢查賬本。平時嘛！也要睜大眼睛，時時刻刻盯著盧管家啊！”
　　
　　 “是。”
　　
　　 慈禧在西安安定下來以后，一頓飯四個菜的規(guī)矩守了幾個月，就想破規(guī)矩了，可不好意思說。經(jīng)常找慈禧諞閑傳的誥命夫人祁氏聞出了味兒，她隔三差五讓廚娘變著法兒做幾樣忒色小菜小吃，自己提著竹籃子屁顛屁顛地送進行宮。
　　
　　 你還別說，廚娘下功夫在仙客居學會的酥皮包子，這下派上了大用場。慈禧、光緒娘倆偏就好這一口，隔上四五天就要吃上一回，光緒爺還有玩性，每次吃酥皮包子的時候，都要和小太監(jiān)數(shù)一數(shù)包子皮的層層數(shù)，或八或九或十，每次都不一樣。祁氏于是成了行宮的常客，連把守宮門的御林軍都認識她了。
　　
　　 轉(zhuǎn)眼間寒冬即將過去，春天就要將臨。正月十五這天關中道各個縣城十分熱鬧，老婆老漢、大人娃娃都涌到了街上，鬧元宵了，狂歡了。慈禧也動了心，可她不愿意讓大小官員前呼后擁地圍著。祁氏就找了一身黑大襟薄棉襖，配了棕色長裙，遮住了慈禧的一雙大腳。由她和李蓮英陪著，遠遠地跟著十幾個著便衣的御林軍，偷偷地出了行宮。
　　
　　 慈禧一行過了渭河，先到咸陽縣，登了鳳凰臺，上了清渭樓，看了牛拉鼓，吃了琥珀糖。覺得咸陽的柳木腿、馬故事等社火表演形式京師周圍都有呢，沒有什么特別的。祁氏就說監(jiān)軍鎮(zhèn)的芯子又驚險又奇特，十分好看哩！
　　
　　 李蓮英覺得咸陽離監(jiān)軍鎮(zhèn)還有一百五十里路呢，路途勞頓不說了，安全方面還挺擔心的。祁氏說，那就讓監(jiān)軍鎮(zhèn)人到西安府的行宮來表演一番吧！
　　
　　 行啊，好孝順的干女子么，娘就愛熱鬧??！讓他們來吧！一道諭旨當即發(fā)出，乾州、長壽縣、監(jiān)軍鎮(zhèn)的大小人等可就忙活起來了。
　　
　　 夏耀祖作為一鎮(zhèn)之長，自然首當其沖，他熬了兩天兩夜。到第三天下午，監(jiān)軍鎮(zhèn)的社火隊伍就到西安府行宮前的大場子上表演開了。慈禧老佛爺看的高興，笑不攏嘴。李蓮英瞅準機會，說了廢科舉興報館的事情，慈禧當即決定：可。祁氏就說了她想開兩家飯館，專營監(jiān)軍鎮(zhèn)的麥面饸饹，請老佛爺賜個店名，老佛爺大筆一揮：祁筋長。
　　
　　 祁氏高興極了，也顧不得問問店名的意思，第二天就讓盧管家到監(jiān)軍鎮(zhèn)找了兩個得力可靠的掌柜。一番忙碌下來，趕二月二龍?zhí)ь^的日子，位于西安城東西兩側(cè)三橋鎮(zhèn)、灞橋鎮(zhèn)的兩家“祁筋長”饸饹館就開張大吉了。天時地利人和啊！老佛爺干女子開的飯館，老佛爺親自寫的店名，那生意還能不火？
　　
　　 監(jiān)軍鎮(zhèn)的老輩人經(jīng)常說：饑寒生盜心，溫飽思淫欲嘛！祁氏當然不能例外了?？墒撬喟?，原配早死了，沒有留下子嗣，就被婆家人攆了出來。祁氏父母也已亡故，她無家可歸，萬不得已投靠了姑媽李二家的，本想著安安穩(wěn)穩(wěn)給邵師爺當個外室，生個一男半女，好好過日子哩！誰料想起先還卿卿我我的，有些柔情蜜意，沒有多長時間，這位邵師爺就是個娃娃臉么，說變就變，沒有一點兒跡象他就不要祁氏了。
　　
　　 老天保佑啊！李二家的教育祁氏說：吸引男人不能光靠漂亮臉蛋，要努力提高自己的素質(zhì)呢！對呀，姑媽說的對呀，祁氏點燈熬油，學打扮、學識字、學算賬、學吟詩、學畫畫、學嗲聲嗲氣的床上功夫……甚至還學了東正教、天主教的教義和儀軌。上蒼不負有心人??！李萬弓鎮(zhèn)長要巴結(jié)劉知州了，祁氏終于有了一次絕好的機會。她是個聰明人啊，當然要牢牢抓住這根稻草了。
　　
　　 劉知州是個有情趣、有意思的主兒。他對祁氏的素質(zhì)、談吐、處事、接物、管理家庭……方方面面都很滿意么。劉知州后來還平步青云連升四級，成了炙手可熱的劉臬司。祁氏也從偏避的乾州漠西河邊搬進了熱熱鬧鬧的西安城中?？墒翘煊胁粶y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也是祁氏的肚子不爭氣，接連生了兩個死胎。苦悶??！你劉臬司借酒澆愁、祁氏抽大煙也是為了消愁??！劉臬司咋就不能理解呢？你和兩個丫鬟打得火熱，祁氏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多大度??！你怎么就容不下她，非要把她掃地出門？
　　
　　 更可恨李萬弓，人家祁氏被人遺棄遭了難，你還趁火打劫，威脅要把祁氏賣到窯子里去。祁氏的小小心靈，被你們這些臭男人傷的多深?。?br />　　
　　 她要復仇，她要挖李萬弓一?頭才能解恨；她要咬劉臬司一口肉才能解恨。也許是機緣巧合么，那天晚上起床小解，祁氏發(fā)現(xiàn)她姑的小箱子竟然沒有上鎖。她好奇地翻了翻，哎呀呀！地契、房契、銀票，祁氏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財富么，她的手抖著、心跳著、呼吸急促著，咋辦呀？祁氏望著鼾聲沉悶、一波高過一波的李二家的，眼睛直直地瞪著她姑，坐在炕上發(fā)呆了一個時辰。
　　
　　 終于，祁氏下定了決心。她想開了：“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樂府《古艷歌》）嘛，活該她命運多舛，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是常理啊，祁氏再不會傻傻地東走西顧了。她麻利地穿好衣服，卷包了全部地契房契。她拿著銀票看了看，只取走了一張，將其余銀票放回小箱子，上好鎖。跪在腳地，向熟睡中的李二家的磕了一個頭。然后掩上房門，一溜煙掲哇了。
　　
　　 祁氏雇了一頂轎子，走了三天，到了灞橋。算算，二百多里了，也許安全了吧。按說她姑會保護她呢，即就是李萬弓報了官，也許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里哩！她不敢明目張膽地賣了地契房契，她只用那張銀票兌了銀子，收拾收拾擺了個饸饹攤攤。先干吧，女人要靠自己呢，男人靠不住??！從今往后，祁氏再不會依靠任何人了，她要別人依靠自己呢！
　　
　　 祁氏起早貪黑做起了生意，可她正逢如狼似虎的年紀，她又不是什么貞潔烈女，如何能守得住?。∧蔷图奕?，或者招個上門女婿好好過日子得了。祁氏才不呢，她信不過男人么。那就只好偷情了，不不不，偷情招惹是非呢，祁氏才不干哩！
　　
　　 漸漸的，祁氏也有了幾分危機感，自己年齡見長，將來老了靠誰呢？當然自己的親娃最靠得住么?？墒亲约哼€沒有娃。沒有娃就生一個么，自己才三十多歲，又不是沒有生過?？墒牵钍嫌诌t疑起來，前兩胎是死胎么，怎么……不怕不怕，劉臬司老了種子不好么，再說自己那個時候還抽大煙呢。
　　
　　 而今，自己戒了大煙癮。再找個年輕人，就能生個健康孩子了！祁氏主意已定，就算好日子，選了一個傍晚，獨自跑到走潼關的官道上，恰好遇見了一位挑著擔子的山西貨郎。這貨郎，年輕，二十幾歲吧。人精神，高大威猛的樣子。就他了，祁氏笑吟吟的，散發(fā)著滿身桂花香氣，扭著水蛇腰迎上前去。只說了幾句嚶嚶的軟語，擺動了幾下白白的蘭花指，三下兩下，就在路邊的西瓜庵子里搞定。
　　
　　 現(xiàn)在，祁氏順風順水的，在三橋鎮(zhèn)、灞橋鎮(zhèn)開了兩家“祁筋長”饸饹館。，憑著慈禧老佛爺?shù)拿诵?，憑著貨真價實，憑著地道的監(jiān)軍鎮(zhèn)面粉和做工、調(diào)料，憑著兩個掌柜的兢兢業(yè)業(yè)，憑著監(jiān)軍鎮(zhèn)伙計們的積極肯干……祁筋長的生意那是蒸蒸日上，光是跟著慈禧跑到西安的部院大臣就貢獻了不少銀子，還別說陜西大小衙門的官吏們，要說誰誰誰沒有吃過祁筋長的監(jiān)軍饸饹，那都成了笑話。
　　
　　 滋潤、得意，祁氏睡覺時候都能笑出聲來，甚至好幾次都把自己笑醒了。她沒有睡意，就起身坐在炕上，望著墻上的鳳翔木刻年畫，嘿嘿笑著，直到旭日東升，丫鬟來疊被子。她就給丫鬟說：畫上這個胖娃娃騎著公雞抱著魚，那金色的鯉魚滑溜溜的抱不住么，還不如騎著鯉魚抱著大紅公雞，說不定能游到東海哩！
　　
　　 丫鬟就看著祁氏的大肚子說：主子保重，趕明兒一定能生個大胖小子，像哪吒一樣，騎著大公雞，不，騎著大鯉魚去東海游泳呢！祁氏聽了這話越法高興，就微笑著洗完臉，正要點胭脂的祁氏，又對著鏡子笑出了聲。是啊，人的日子過到了上坡，為什么想啥就來啥，心里咋這么舒坦、倭也?。?br />　　
　　 可人要是走了下坡路……祁氏不敢想了，她在心里狠狠地罵了幾句邵師爺、李萬弓、劉臬司。然后喊了聲盧管家，趕快騎上快馬，去邠州北極塬的紅巖村，給我摘上兩把紅山楂，我就好那一口呢！
　　
　　 把他家的，人家害娃（妊娠反應）了才想吃酸的呢，這位倒好，再十天半月就生娃了還想吃酸的，唉！要三百多里路呢，命苦?。”R管家只好騎了快馬，裝著高興的樣子，悻悻地走了。
　　
　　 不知為什么，祁氏每天高興著，見了盧管家就高興不起來了。只有把盧管家指派過來指派過去，看著盧管家冒著熱汗，忙得團團轉(zhuǎn)的樣子，祁氏才能感到一點兒慰藉，然后自己輕輕拍拍自己的大肚子，就又傻傻地笑了。
　　
　　 唉！有人說，人的命天注定，胡吹冒撂不頂用。祁氏有時候也信這話呢，她前半生命苦啊，但愿老天保佑，她后半生能永遠過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所以在生娃前幾天，她專門去了一趟八仙庵，燒了三柱五尺長的高香。
　　
　　 可是祁氏沒有如愿生下牛牛娃（男孩），她生了一個胖胖的女孩兒，白白凈凈的，十分可愛。只是這娃沒有他爸，名字不好起。祁氏就說了，隨我姓祁，叫桂兒。好哩，祁桂兒降生，弄瓦之喜，是大好事么！
　　
　　 祁桂兒滿月那天，按照監(jiān)軍鎮(zhèn)的習俗，要讓人抱著娃第一次出門，到街上撞道，遇上誰，娃的福氣將來就隨誰。到了日升三竿的時候，廚娘拿了一根大蔥、一個蒸饃，抱著孩子，徑直來到鐘樓北邊。廚娘想遇上一個當官的人，她抱著孩子圍著鐘樓轉(zhuǎn)了好幾個圈圈，就是遇不上么。偏偏在這時候，廚娘就看到了夏耀祖沿著東大街的北道沿向西走了過來。
　　
　　 廚娘忙不迭地迎了上去，也不說話，先把蒸饃大蔥塞給夏耀祖。夏耀祖知道這個鄉(xiāng)俗?。∷谎詡?，先收了蒸饃大蔥，又從懷里掏出一把散碎銀子交給廚娘，然后才說：祝福娃娃長命百歲，富貴無邊。
　　
　　 祁氏聽說祁桂兒撞道遇上了夏耀祖，當下又笑了起來。仙客居夏家有錢有勢有技術有學問有功名有品德有愛心有素質(zhì)……哎呀，好極了。我女女長大以后一定是個富貴命啊，祁氏高興的整整一天都合不攏嘴了。
　　
　　 可是，天道不測，造化弄人??！祁氏又怎么知道十五年以后自己離世，盧管家強奪財產(chǎn)，把祁桂兒賣進窯子。又多虧夏耀祖仗義相救，納為二房，和和美美過了下半輩子的事情。這都是后話了，咱先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