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一月后回家(散文·家園)
雅康高速堵車,堵了一個多小時。從兒子工作的大山縣城回到老家,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過了。我和愛人沒有直接上樓,先到兒子的新房子,幫他們收拾房間。
離開一月,家已經(jīng)不能住了。
開門,一股灰塵味撲面而來。打開窗子,擰開電扇開關(guān),通風透氣。地磚上鋪著薄薄的灰塵,腳過留腳?。徊挥迷倏?,臥室,沙發(fā),不能睡,不能坐了。灰塵這個不折不扣的侵略者,把兒子家的每一點空間都占據(jù)了,就像孫猴子帶著它的同類霸占水簾洞一樣。
小孫孫一進門,就撲向她的玩具,不管三七二十一,在縣城她就念叨了無數(shù)遍回老家,她的玩具太孤獨了,沒有伙伴了,她想她的玩具了。
“起來,別動!”一聲大喝,小孫孫跪在地上,仰著臉漠然地看著吆喝她的爸爸??粗ε碌男O孫,我趕緊走過去,蹲下身,拉著小孫孫的手說:
“你看,遍地灰塵,你的玩具也是。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幫你收拾干凈了再玩,行吧?”
眼淚嘩地涌了出來,就像兩道清澈的泉水掛在小孫孫的臉頰。
“可是,我就想玩?!?br />
“今天不行,一邊去!”兒子又吆喝起來。
“小聲點吧。孩子沒錯,錯在這些可惡的灰塵。乖乖,起來,都怪這些灰塵,你和爺爺一起來消滅它們,好嗎?”
我找來盆子,和小孫孫一起,把能洗的玩具抓進盆子,端到洗手間,放水,小孫孫洗著玩具,耍著水,我趕緊去收拾她的玩具地盤,不然,這父女倆會不斷地“吵鬧”,吵鬧中我的小孫孫又要受氣,又要委屈,又要流淚了。唉,誰讓她是女兒,誰讓她面對的是強大的父親呢?唉,都是可惡的灰塵!
愛人趕緊進廚房,洗廚具,煮碗筷,放了一個月,它們也被灰塵傷害了。我和兒子,拆換床上用品,先把孫子和她母親睡覺的地方給整理出來。然后,洗涮抹布,清理窗臺窗戶的灰塵。我抹頭道,兒子抹二道,父子倆第一次合作忙家務,感覺爽爽的。
清理完窗臺,又清理進門的立柜,還有電視機旁邊的壁柜,還有沙發(fā)。這通清理,讓人有點不爽,很多沒用的東西,都丟在這些地方,占用了狹窄的家庭空間。我一邊清理,一邊數(shù)落著兒媳婦和小孫孫,數(shù)落中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生存空間就一個電腦盤子,要經(jīng)常清理,內(nèi)存才會充足;如果懶惰,我們的生存空間就會被生活垃圾擠壓掉,活動不方便,心情也不爽。這種亂扔亂放的行為,原來也是一害,和灰塵一樣,也是我們的敵人。
還好,兒子的新家不靠山,又是接連幾天的驕陽,屋子里的棉被等還算干燥,把床頭、床背一抹,把床單一換,戰(zhàn)斗結(jié)束。
整理好兒子家已是夜里十點半了,唉,要是這個世界沒有灰塵多好!
兒子把我和他媽送回老家,打開樓梯門,撲面而來的是熱氣,熱氣中是濃烈的霉臭味。在熱烈的霉臭味攻擊下,還沒有斷根的咳嗽,又在我嘴里爆發(fā)起來。
擰亮電燈,看到樓梯上的鞋子,我咳嗽得更厲害了,哇哇地嘔吐,只是沒有吐出東西來。
“咋了?喝酒醉了?要吐?一點咳嗽毛病,值得那么夸張?”走在后面的愛人戲謔道。
“你看,你看……”我說著,閃在墻邊,指著樓梯上的鞋子。這哪里還是鞋子,簡直就是生了蘑菇的爛草堆——鞋子全被那綠色的黑色的白色的霉菌給沒收了??吹竭@些鞋子,我仿佛看到路邊草叢中那發(fā)霉的狗屎,我怎么不嘔吐?
“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又不是沒見過。你先收拾,我到廚房去了?!?br />
愛人連客廳都不進,直接去煮碗筷餐具去了。注重吃飯用具的清潔、安全,是愛人的一大優(yōu)點;別人做的她總不放心,必須親手做,一輩子的苦命,可她樂意。
走到廁所門,摁亮電燈,便缸、紙簍筐,甚至那些水管子都起霉了。打開客廳門,又是一陣熱辣辣的霉臭味沖門而出,我退了幾步,就像躲讓猛獸一樣,讓這股霉臭味撲窗而去。在門外站了一會,我伸手捂著鼻子嘴巴,走進門去,打開窗子,客廳的,兩間臥室的,能開多大的口,就開多大的口。擰開所有的吊扇,開到最大擋,風來吧,越快越好,越大越好,幫我趕走這些侵略者——霉臭是我最大的敵人。
沙發(fā),床頭柜,地面,茶幾上的不銹鋼盤子,衣架上的掛包,都是灰塵,還有霉。我不知道還有哪些東西沒有灰塵和霉。
完了,我的書?!我顧不上熱和霉臭,沖進了堆書的房間,書柜中的書,潤了,但是沒有霉,窗簾拉得緊,灰塵不重,只是那水汽跑進來,就沒有跑出去。再看書桌上的工具書,干的,書桌靠窗,這幾天的烈日,每天烘烤窗簾布,窗簾布把太陽的光和熱放進了窗臺邊的桌子,把書給烘干了。水沒有把握住自己,和塵土、霉裹在一起,成了我房間的一大危害,只有太陽,雖然毒,卻盡力保護著我屋子的書。
我喜歡書,也喜歡買書,但是,我也害怕書,有時買書就像做賊,是不敢先給家里打報告請示的,一打報告,絕對不簽字報銷,先斬后奏是上策。因為書,我挨了家里人不少罵;為了書,我和家里人吵了不少架。
去年以前,我的書都在樓下,樓下的房間更潮濕,潮濕就潮濕吧,總有一個地方安放我心愛的書,總比露宿街頭強。一忙起來,我就忘了它們。也是暑假,也是離開一個月后從兒子工作的地方回老家,忙完樓上,下樓,打開書房的門,濃烈的霉臭立刻擁抱著我,它們對我這遠離回家的主人太熱情了,抱腳,握手,裹臂,罩頭,撲鼻,灌耳,撬嘴,鉆頸窩……我伸手蹬腿,終于掙脫霉臭的熱情,立刻開門,開窗,開風扇,在風扇奮不顧身地奮斗一陣之后,我走進了堆書的房間。
書房不熱。我一看墻壁,離地半尺多高的墻壁都是濕痕。我一驚,心里直叫:“完了,我的書!”書柜中的書,很潤,抽出兩本,滿是霉臭味。嗅著書臭味,我悲涼起來。我看舊食品柜做的書柜,拉開抽底,里面的書濕的,抽出,一本,又一本,我驚惶起來,臉上的雞皮疙瘩抽搐著我的臉。接連幾本書,哪里還是書?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白白的書蟲,就像農(nóng)村糞坑中的蛆。更恐怖的,是抽屜角落,那里有螞蟻用紅色泥土筑的巢,紅色泥土鉆進了我的書。抽出書,我翻著,書已經(jīng)被螞蟻啃噬半截了,這個食品柜中的書完全報廢了。我蹲身看書柜邊的木門框,門框的地腳處也是紅色的螞蟻窩,我隨手拿一個東西,撞壞螞蟻窩,一只只白色的螞蟻四散逃竄。我手臂的雞皮疙瘩像吹著喇叭一樣嘟嘟地冒起來,心理恐慌極了。
起身,跑步上樓,拿起滅蚊器,噔噔下樓,沖進書屋,對著螞蟻窩一陣狂噴。書屋的地面,墻角,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噴。對這些壞我門框,壞我書柜,壞我書的敵人,絕不手軟,對它們善良,就是犯罪。
沒有螞蟻出沒了,我繼續(xù)清理“食品柜”。敲下門框腳的螞蟻窩,門框完全朽了,被螞蟻啃噬空了?!笆称饭瘛弊烂娴臅皇菨櫍菨?。我拿出來,挑出好的,用背篼背到樓上,曬書。墻角有一張課桌,課桌上也堆了厚厚的一桌書。
清理這一桌,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人多高的墻壁都是濕的,和墻越親密的書,越慘,全都變黑了,再也翻不開了。這可是我?guī)资陙矸e累的教育教學方面的書籍,買的,學校發(fā)的,一年又一年訂閱的教育教學雜志和報紙,全毀了,全完了。
我哭喪著臉,把它們?nèi)岬介T面中,它們死了,再也不是有生命的書了。對不起,我心愛的書,是我害死了你們!收荒匠的喇叭在街上叫著,我低著頭,默默地看著門面中的這堆黑黑的書,等著收荒匠的到來。只得把它們賣了,好在收荒匠還要。
能夠留存的書,我都搬到了樓頂,讓紅紅的太陽為它們療傷。它們的生命保住了,只是它們從此有了那股永遠去不掉的霉臭味,就像一個不幸的孩子被狐臭纏著。
又是一番吵架爭斗,我這些幸存下來的書終于在樓上安家了。二樓的小廚房,被我用作了書房——廚房早到樓頂上去了,我睡的房間也堆了幾箱書。這一輩子看來是得不到適合書生存的書房了。我打開了所有的紙箱子,還好,里面的書雖然潤,但只有一點點;由于封閉得好,書箱中的書終于沒有被灰塵吞噬,沒有被書蟲攻擊,更沒有螞蟻,南無阿彌陀佛,謝天謝地。
書安全了,我的心敞亮起來。
在電風扇呼呼的努力下,在它們奮不顧身的搏斗中,每間屋子的熱氣減弱了,房間的霉臭味也減弱了,我的咳嗽也慢慢減弱減少了。
開始戰(zhàn)斗!
這么多的霉塵,怎么消滅?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些霉塵都是一個月的大雨——就是水造成的,那解決這些霉塵還得水,水滋養(yǎng)了這些霉塵,也是霉塵的克星。
第一道冷水,第二道熱水。先從臥室開始,床頭柜,床背,梳妝臺,電腦桌,板凳椅子,書箱……一件一件用濕帕子擦,一樣一樣地揩。
臥室弄完,客廳,沙發(fā),茶幾,電視柜,電視,音響……還是一件一件,一樣一樣。大街上很靜,對面鄰居的空凋機的聲音很響,不忙碌的人們都在空調(diào)房中睡了;只有路燈發(fā)著火熱的光,穿過我的窗口,和房間的白色墻壁一起,讓我的屋子亮如白晝。亮吧,路燈,今晚我不詛咒你,今晚我要戰(zhàn)斗,要消滅屋子里的塵霉。
第一輪戰(zhàn)斗結(jié)束,找來干凈掃把,關(guān)掉風扇,屋子里沒有風了。清掃墻壁,完了,開始清掃地面。輕輕的,慢慢的,柔柔的,不能給塵霉升空的機會。
地面結(jié)束,第二輪戰(zhàn)斗開始,找來干凈帕子,端來熱水,按著第一輪戰(zhàn)斗的順序開始擦拭。
愛人從樓頂?shù)膹N房下來。
“早點睡吧,太晚了。明天再弄?!?br />
拆換床被,鋪上新的,愛人說:
“可以睡覺了。”
“不睡,現(xiàn)在不熱了,明天更熱,做了再睡。看不慣這些臟東西,不消滅睡不著?!?br />
愛人抱著換洗的床被上樓去了,我找來一個盆子,把那些開滿了霉臭花朵的鞋子扔進盆中,端到樓頂,再讓這些霉花快活半夜,明天再收拾。又找來小桶,提上水,從樓頂?shù)臉翘蓍_始,一臺階一臺階地洗著樓梯。樓梯不能掃,塵霉更重,一掃,它們漫天揮舞,張牙舞爪,好不得意,不能給它們機會。
洗樓梯很快,也不累,比用拖帕拖輕松。這是我的經(jīng)驗,也是我對付樓梯塵土的絕招。
第一輪結(jié)束,找來干拖帕擦拭,第二輪戰(zhàn)斗開始。
房間的戰(zhàn)斗結(jié)束,拿過手機,一看,我的媽呀,已經(jīng)夜晚兩點十分了。
第二天一早,就被大街上的人吵醒了,逢場,地攤商販的喇叭,榨油坊的喧鬧,我只得起床了。
“咚!”我把墊子扔在樓頂?shù)臉前迳?,一陣塵土沖天而起。我一驚,樓頂?shù)闹窀蜕弦呀?jīng)晾曬著兒子洗了的被子。
樓頂?shù)膲m土像紙張一樣厚,要清除。可不能掃了,一掃就會像掃大街一樣,整個人被塵土包裹,這些塵土會四處飛揚;它們最大的本領(lǐng)就是穿墻而入,還要鉆進樓下的屋子中。我家在小場鎮(zhèn),招聘了不少的環(huán)衛(wèi)工人,他們掃街道,不灑水,所以,那灰塵就往一個一個窗戶和門口中鉆。灑水車也不是每天灑,有檢查了,那灑水車就上班一次,小街的塵土又怎么不重?小街也是水泥硬化,一場大雨,小街成魚池,魚池的水漲了,溢出來了,水就進屋子,今年的七月,三天兩頭一場大雨,屋子又怎能不濕?
遵循老師的教育——掃地灑水。
我灑水了,而且灑得重,水少了,塵土飛揚,往鼻孔眼睛耳朵里鉆,直接攻擊我的五臟六腑,塵土里面的腥臭味也讓人難受。我不能被它們侵害。
水多了,塵土變得特別團結(jié),它們腳纏著腳,手挽著手,掃把一動,它們就成團成條在樓板上,隨便你怎么掃,就是不走。更為可氣的是,這些塵土在水的幫助下,牢牢抓著掃把須,黏著掃把不下地,它們像螞蟻搬食一樣,在掃把須越聚越多,越聚越厚,看你怎么掃?我拿起掃把,看著掃把須,我仿佛看見了塵土那張狂的笑,聽到了它們?nèi)缗Z般的笑聲。
嗯,你們和水竟然狼狽為奸、沆瀣一氣,那就讓你們自相殘殺吧。
我不掃了,我提來水桶,擰開水龍頭,頓時,清澈的井水嘩嘩地吼起來,好像在抱怨,好像在發(fā)泄憤怒,抱怨塵土污染了水,讓水背上了壞名聲;好像憤怒于塵土的狡猾和惡毒。它們咚咚咚地跳進水桶中,不怕粉身碎骨,只要能消滅塵土。
提著一桶水,我站在合適的位置,用力潑出去,一桶水就像錢塘潮的波浪一樣,飛速地向下水道管口奔去,還在得意的塵土被波浪卷著走了。一桶水不夠,第二桶,第三桶……一圈一圈波浪,一浪接著一浪,渾濁的水帶著這些可惡的塵土,霍霍地鉆進下水道管口,咚咚地跳入樓底。兩層樓高的下水道里,我仿佛看到水碎了,也仿佛看到那些塵土碎了,水帶著塵土,讓他們進入了街道的廢水道,進入了污水處理廠,在那里,它們將被冶煉,將被消滅,將被升華,從而變成無害的高尚,去到能發(fā)揮它們有益作用的地方,為這個世界貢獻它們的力量。
也有一些很頑固的塵土,它們順著波浪逃到了波浪沖不走的地方,太狡猾了。我提著水,拿著掃把,走到它們身邊,一邊沖水,一邊用掃把掃著,看著它們被水帶進了下水道中,我得意地笑了。
我找來干拖帕,把樓頂密密地拖了一遍。樓頂?shù)乃疀]有了,太陽已經(jīng)很亮了,彩鋼瓦也燙手了,彩鋼瓦和樓頂?shù)目臻g中已經(jīng)有熱氣了。在八月的烈日烘烤中,這些水很快就會干了。
我端過疊著塵霉花朵的盆子,來到水龍頭處,擰開水龍頭,拿過刷子,一只鞋一只鞋地刷著,一朵朵塵霉花,在水的怒吼中,被趕入了下水道。一雙雙干凈的鞋子,在樓頂?shù)乃鄼跅U上整整齊齊地站成了一排,很美麗,很爽目。
被塵土傷害的床被都晾曬在了樓頂?shù)闹窀蜕希鼈冊谖L中輕輕地鼓動著,好像在咕嚕:
“我們終于健康了。要是主人早點回家,我們也就不用痛苦那么久,受的傷害也就不那么重了?!?br />
是的,床被被塵霉侵蝕的地方,那斑痕再也洗不掉了。不管怎樣,這些床被還能用,沒有被徹底毀掉,這就是我與塵霉戰(zhàn)斗的意義。
所有的棉被曬了,衣柜中所有的衣褲也洗了,所有的書也清理了一遍,該曬的曬了。
一個月后回家的這場戰(zhàn)斗終于結(jié)束了。
要是我們的世界中沒有塵霉該多好!要是水能與塵霉分道揚鑣該多好!
2019年8月20日星期二
編輯這篇文章,我不時就停下來換位思考。實話說,我真沒有在南方的娘家中,有過這樣系統(tǒng)的清掃工作經(jīng)歷,青年上學時,家里都有人。但回味想一下,對春雨老師清掃工作的系統(tǒng)系統(tǒng)和細致,很是佩服!我在北方自己的家中,經(jīng)常有出差一個多月的情況。但北方干燥,幾乎不存在霉變的問題。我記得好像只是用大塊的布,把床,沙發(fā),電視等蓋起來?;丶伊苏植家蝗?,清理工作相對簡單。所以,我無意識地適應和習慣了北方的生活。o(* ̄︶ ̄*)o
祝您生活愉快!身健筆豐!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