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路】山桃情(散文)
“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有我可愛的故鄉(xiāng),桃花倒映在明凈的水面,桃林映紅了姑娘的臉龐,啊,故鄉(xiāng),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每當唱起這首歌,我就激情滿懷,眼睛里火苗兒躍動,走路的腳步變得輕盈,仿佛又回到青春少年,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
曾幾何時,有個叫營溝的地方,滿嶺滿溝滿坡的山桃喬木,她們幾乎與北回的燕子同時帶來春的消息。背著書包的一群娃娃,蹣跚在上學回家的山路上,綠葉兒還沒出,桃花朵朵先綻放枝頭,點點紅艷的花骨朵,展開粉嫩的花瓣,我們已醉在花鄉(xiāng),心兒變成一只小蜜蜂,翩然鉆進桃花蕊,吻一吻親一親,把花瓣當回床,滾落絲綢玉帛的床單,讓肌膚相親,爽一爽。
我伸手邊摘桃花邊說:桃樹阿姨,你別心疼。我把花蕾兒帶回家,替你來養(yǎng)。捧著花,邊走邊聞,滿世界找罐頭瓶,插花倒水,再找擺放的地方,泥窗臺地兒太小,替換掉桌上的茶壺,安放了花瓶,歪著腦袋想想,再照一照墻上的圓鏡,看誰漂亮。哦,我的眼睛比你水靈,腮邊卻沒有胭脂紅。心生一抹兒嫉妒,撕下一點門上的春聯(lián)紅紙,用舌頭舔一舔,沒涂紅腮,倒是舌頭上沾得血一樣紅,嘴唇上也留下“血”痕,變成了嗜血的小妖精。
當花兒落一瓣馨香,我的心跟著悸動,可恨自己斷了桃花結(jié)果的希望,埋葬了桃花對秋的向往。我對著落花發(fā)誓,今后不再有傷害,讓她也有生命的傳承。
花期過去,綠油油的葉子一夜之間長滿枝頭,聽到小豬在圈里哼哼,母親把小筐遞到我的手中:去捊葉子吧,豬養(yǎng)大了換錢扯布做花衣裳。挎上筐,筐里放著蛇皮袋,對面的山坡,房下地頭,嶺后的山溝,一棵棵山桃樹,綠油油的葉子一把把捋下,放滿一筐筐,裝進口袋背回家,倒進裝有雨水的大缸。壓實、浸泡、翻身,變成深綠色,聞著味兒,那是有點酸味的葉兒香。每天到了飯點,廚房里煙熏火燎,豬圈里小豬哼哼,母親在大缸里撈出葉子,再灑點麥麩,“吞吞吞”豬兒吃得香。山桃葉油性大,養(yǎng)大的豬圓圓的臀,光溜溜的身。從小養(yǎng)大的豬,與孩子們那是養(yǎng)寵物般的感情。與出槽的豬分手,也有一番離別的傷心。不忍心看,不忍心說再見,母親用一把玉米哄著送走,眼圈變得紅潤。
炎熱的夏來臨,坡上山桃熟了,結(jié)得一串一串,一嘟嚕一嘟嚕,山桃喬木,低著頭彎著腰,一幅憨厚的樣子。而這些毛山桃是不中吃的。別看都是桃,吃起來卻又苦又澀。這桃肉豬可以吃,桃胡可是打油的好東西。于是,放暑假的時候,我們叔伯姊妹一人一個筐上山摘山桃。夏天天熱,我們穿個小褂,摘過山桃的手,摸哪兒哪兒癢癢。
記得我們第一次去摘山桃,山桃稠得壓彎枝頭,我們?nèi)挛宄?,不一會兒每人一筐就摘到手。于是都把筐挎到一片開闊的地方,還沒有比一比誰摘得多,妹妹急不可耐地說:“姐快看一下,我脊背是不是有蟲子?怎么這么癢!”我揭起褂子,妹妹扭著身子,癢得大叫:“撓,快給我撓!”我問她:“哪兒癢,撓哪兒?”她說:“你白長了一雙大眼睛!”說著自己在一棵樹上蹭來蹭去。一瞬間,我也感覺渾身癢癢,看大家都癢得難受,于是自由結(jié)合,你撓我,我撓你,抓耳撓腮,變成了一群美猴王。
我最怕癢,后來去摘山桃,一方面摘過桃的手,盡量不挨裸露的皮膚,一方面邊摘山桃邊講故事,說笑話,轉(zhuǎn)移注意力。你不想,也就感覺不到癢。山桃稠的年景,每家都能摘不少,倒在院子里曬兩天,用腳一踩,皮胡分家,皮兒成了小豬的美食,胡兒曬干用袋子裝起來,得空砸出桃胡仁。
砸桃胡可不是小事一樁。胡小殼硬,使勁小,砸不破,使勁大,仁兒殼兒都被砸得稀巴爛。用斧頭砸,就怕砸不住桃胡砸住手指頭,那可不得了。我因耍能干,砸過手指頭,疼得叫媽直甩手。母親弄了一種砸山桃胡的輔助工具。她綁了個圈,圈上綁了破布頭,找來一塊好抓底面平的石頭,一石下去,一群山桃胡都乖乖投絳,把桃仁當成了貢品。秋雨叮咚叮咚,大人們不出工,就在家砸桃胡。若是遇到我們不上學,揀桃胡當是小孩的任務,眼疾手快,兩只小手像雞兒啄米!
冬天的晚上,母親是要紡棉花的。紡花的車兒吱吜吱吜轉(zhuǎn)著,旁邊的干柴火盆,火苗忽悠忽悠跳躍,父親就倒上半筐山桃胡與母親作伴。每當此時,父親就打開了講故事的話匣子,我們姊妹幾個像幾只小企鵝,或小木凳或草墩,圍火盆而坐,這是一家人最溫馨的時光。《三國演義》《水滸傳》《岳飛傳》,一節(jié)又一節(jié),父親的故事聽憨了我們,該睡覺了,依然要纏著父親再講一個。我的記性好,晚上聽到的故事,上學路上會把小伙伴們迷得顛三倒四。那時候我就充當了故事傳媒。
砸好的桃仁積累到半面袋子,這就能煎熬一次桃仁油了。母親要先搭鍋把桃仁用溫火在鐵鍋里炒一炒。然后要拿到石磨上加水磨成醬。莊上是一盤大石磨,平時磨面是黑驢遮住眼睛,在磨道里轉(zhuǎn)圈畫圓。磨桃胡的小活我們愿意干,于是姊妹幾個伸著脖子,挺著磨桿轉(zhuǎn)圈。我們一圈圈轉(zhuǎn)著,油乎乎的桃仁醬就從磨縫里流下,炒過的桃仁香氣樸鼻,我們實在饞得不行,會偷偷抓一把吃進嘴里。那一年我偷吃多了,拉肚子拉到脫水,把母親嚇壞了。不知母親是嚇唬我們,還是真的。她說,人一次吃七顆桃胡就是一副毒藥,人就被毒死了。我當時還沒有死的概念,問母親,死了是干啥?母親說,死了就埋土里,不見太陽了。一想到我吃了那么多,是多少個七顆呀!“哇哇哇”一陣哭天抺淚,雖然沒有藥死,卻變成了烏臉貓,差點嚇死。不過有了拉肚子的經(jīng)歷,直到現(xiàn)在,母親的話我還信以為真。
煎油是由母親一個人來完成的。把磨好的桃仁醬,倒進大鐵鍋里,里面加適量的水,文火煎熬,那油星兒就大朵大朵地漂起來,母親一邊添柴燒火,一邊用勺子往出撇油。熬油時,母親有吩咐,不允許女孩子靠近油鍋,更不允許女孩子多嘴。她說,女孩子多嘴,只要說出與油有關(guān)的話,油就鉆鍋底,熬不出來了。是不是真情,沒法考證。反正每年熬油我們?nèi)忝?,只敢遠遠地聞一聞油香。母親一次能熬三五斤油,她笑瞇瞇地用油溜子,順進玻璃瓶里,這就是半年乃至一年的食油。平時做飯炒菜,母親只會用筷子在油瓶里蘸一兩滴,一家子吃著有油的飯,津津有味。來了親戚,過年過節(jié)煮個油泡,炸個丸子,那是滋溜溜的香……
歲月留痕,歲月留香。
家鄉(xiāng)的山桃花年年開,能榨油的山桃胡可還有人稀罕?
代轉(zhuǎn)東環(huán)老叟的留言:美麗的小山村,小小女童伴著山桃花,毛山桃,桃仁,桃油,一天天快樂長大。美景似畫,生活如詩,讀著此文,少時的種種經(jīng)歷就在腦際閃現(xiàn),看來讀好的文章,真是一種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