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清淺，往事如煙。每一秒逝去的光陰都回不來，人年紀(jì)越大越會珍惜時間。
　　 過年時，奶奶幽幽地說上一句：“又老了一歲。”奶奶總是在計算和死神的距離。我會驚訝于奶奶的心情迥然不同，但很快就意識到心境與年齡是掛鉤的。
　　 我們不能期待奶奶也和小孩子一樣歡天喜地慶祝過大年。時間對她們來說所剩無多。就像對待小孩子我們不能要求他和老人一樣閱盡滄桑，不壞事反而能指導(dǎo)我們。老人有老人的智慧，“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奶奶常年在我家居住，教會我很多人生的道理。
　　 曾經(jīng)有段時間，我比較頹廢，工作不想好好干，認為領(lǐng)導(dǎo)和同事們故意針對我。奶奶勸我年輕人要多吃苦，年輕時吃苦，老了會享福。不應(yīng)該把怨氣灑在同事身上，更多地要考慮自己有沒有盡心盡力工作。于是我聽從了奶奶的建議，工作上更加認真，終于得到了領(lǐng)導(dǎo)和同事的認可。
　　 奶奶一輩子都在為后代奮斗，老了也沒多少積蓄。我總是過年時會給她錢，她笑著拒絕，可是我說：“奶奶這是應(yīng)該的”。
　　 奶奶的一生是勞碌悲慘的。這不意味著奶奶的出身不好。相反，據(jù)說奶奶從小家境殷實。奶奶的爹娘都是做生意的，家里開著酒坊。奶奶從小沒有受過苦，吃著蜜餞長大的。舅爺家的房子我從小每年都去，那是奶奶長大的地方。典型的四合院。獨特之處在于房子后墻及左右山墻用青磚或土坯砌成，前面則全用木裝修。院兩側(cè)廂房為正方形棋盤格大木窗。屋頂是琉璃黑瓦，經(jīng)久耐用，這座院子歷久彌新，怕已有百年歷史。百年來養(yǎng)育了奶奶幾代人，奶奶姨奶舅爺都在這里長大，奶奶和姨奶大了嫁人了，舅爺便傳承了這個房子。舅爺又生了子女，子女也在這里長大。直到幾年前，鎮(zhèn)上開發(fā)了新樓盤，拆遷了好多處老宅子。這座陪伴奶奶長大的四合院才退出歷史舞臺。
　　 奶奶能喝酒，從小就喜歡喝了?！褒埳?，鳳生鳳……”奶奶家有酒坊，從小就繼承了喝酒的傳統(tǒng)。年輕時沒錢買酒，就自制高粱酒，五個子女在她的熏陶下都是酒蟲，沒事就喜歡喝兩口。直到現(xiàn)在，奶奶八十多歲了，在逢年過節(jié)時依然笑呵呵地端起酒杯。有時有支氣管炎掣肘著，不能盡興，如果病情稍緩些，那一定會瞇著眼多喝兩杯?？吹侥棠谈吲d的樣子，我總是乖巧地第一個敬奶奶，口誦“祝奶奶長命百歲，身體健康”之類的話。哄的奶奶一個勁地說著“大孫子，真懂事”。
　　 奶奶當(dāng)年家里富裕。但稍懂歷史的都知道，這種家庭在解放后是會受罪的。打成“地主”、“富農(nóng)”都是讓人禁不住的。于是繁華落盡、日子急轉(zhuǎn)而下。奶奶嫁給了爺爺。過著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那日子是否磨盡了奶奶的志氣，我不知道，但試想一個從小衣食無憂的人成年了卻要為口食衣裳犯愁是多么痛苦的事。奶奶生了五個子女。這五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折磨了奶奶多少精力，我只知道奶奶做衣服從早到晚，一天都沒歇，換取了五個子女健康長大，都有書念，都沒餓死。
　　 爺爺比奶奶小三歲。爺爺?shù)男愿癯聊徽Z，算盤打的精，可為人太木訥，不善交際。村里讓爺爺當(dāng)會計，爺爺就把每筆賬算的絲毫不差，人緣卻不好，人們都不喜歡和爺爺這個悶壇子交往。奶奶說爺爺一肚子墨水就是倒不出來。奶奶靠著一雙手和爺爺艱難的拉扯著五個孩子，直到五個孩子漸漸長大，能幫著家里做些事情，奶奶才算松了口氣。
　　 奶奶辛苦操持著家。耕地、施肥、除草、插秧、收割，這些農(nóng)活都是奶奶帶著五個孩子干。奶奶身材矮，犁地時和犁鏵一般高，那身影倔強地一瘸一拐地走著，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淺的轍印，犁出的是一家未來的希望，奶奶是把一家的希望都背負在自己身上，不管多辛勞都不曾有怨言，只希望家里日子過好點。五個子女在奶奶的指揮下有的放牛，有的插秧，有的撿柴禾，有的割麻。日子在艱難中度過，在奶奶的指揮調(diào)度下，時光緩緩流逝，奶奶逐漸從大小姐變成了熟稔各種農(nóng)活的中年婦女。不干農(nóng)活的時候，奶奶便做衣服，衣服賣給四里八鄉(xiāng)，好多人因為奶奶的巧手穿上了新衣服。奶奶也因為這個手藝貼補了家用。
　　 奶奶的五官端正，瓜子臉型，皮膚白皙，放在現(xiàn)代絕對是好看的女人，可長年累月的辛勞讓奶奶的皺紋越發(fā)明顯，讓奶奶的頭發(fā)漸漸變白，換來的是一家人平平安安長大，沒餓著，沒凍著，奶奶功不可沒。
　　 奶奶很重視教育，生活再艱難也不曾放棄讓孩子念書。我父親念到了高中，二叔念到了初中，三叔念了小學(xué)，小姑姑念了師范。不是不讓二叔三叔念，他們念不進去，尤其是三叔，干活很麻利，書卻念不進去，奶奶嘆息一聲也就隨他們了。而小姑姑則是奶奶硬逼著念的，把小姑姑鎖在房間里只許看書不準(zhǔn)玩耍。第一次師范沒考成，第二年換個名字繼續(xù)考。硬生生把小姑姑“逼”成了教師，拿到了“鐵飯碗”。對此，奶奶頗為自豪，經(jīng)常拿出來炫耀。
　　 一輩子窩在農(nóng)村永遠都不會有出息。可是當(dāng)時的情況誰能改變呢。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改革開放政策后，允許個體戶做生意了。奶奶從小繼承的做生意的稟賦被開發(fā)出來。她和爺爺在鎮(zhèn)上租了門面販賣煙酒，還是酒，看來奶奶和酒的緣分相當(dāng)不淺。
　　 兒子和女兒相繼長大，幫忙料理著生意。后來相繼成家，吃飯的嘴多了，原有的生意規(guī)模支撐不了。我父親和兄弟們又開拓新的領(lǐng)域。奶奶和爺爺則還是固守?zé)熅瀑I賣。幾年下來，奶奶和爺爺打下不小的“江山”，發(fā)展成為鎮(zhèn)上為數(shù)不多的“萬元戶”之一。在鎮(zhèn)上最繁華的路段買下了兩棟三層高的樓房。但這時，天變了。爺爺查出患了肝癌。
　　 爺爺當(dāng)時才五十八歲。眼看日子好了，他卻不行了，日漸消瘦。誰也奈何不了癌癥啊。那時我小，卻也看出爺爺臉色蠟黃，行動不便。后來，爺爺終于去了。家里感到悲痛，但最悲痛的是奶奶。早年間，每次上墳，哭的死去活來的是奶奶。從此一個人生活，多了多少寂寞。
　　 到了我上高中的時候，奶奶64歲。父親和母親在做生意，沒空照顧我。奶奶放棄了原本的小生意，到市里來照顧我，給我燒飯洗衣。每天中午和晚上我都吃著奶奶做的飯，奶奶只上午和晚上沒事出去溜達溜達，其他時間看電視。奶奶在電視上消耗的時間很長，經(jīng)常對我說：“電視上學(xué)到的東西可不少，能長見識。”
　　 奶奶身體胖乎乎的，臉色長年紅潤有光澤，這也是她長壽的原因。農(nóng)村有種說法：“丈夫死的早，女人能活的長”。奶奶把爺爺?shù)膲勖钤谧约荷砩稀，F(xiàn)在也只是有不太嚴重的支氣管炎，其他時間奶奶走路生風(fēng)，說話條理清晰，自己做飯洗衣，以我的估計，活到九十多應(yīng)該不成問題。
　　 奶奶早年間脾氣暴躁。我爸三十多歲的時候奶奶還罰他跪過；二叔更是被奶奶罵成“不成器”——守著好家業(yè)不好好努力，日子過的一天不如一天。
　　 奶奶偏心，偏向三叔，孫子里又偏向我。三叔做了許多錯事，有外遇，又賭錢，奶奶卻不說他。孫子里我是長孫，我經(jīng)常給她錢花，奶奶偏向我倒是正常的。
　　 從小，奶奶就對我特別偏愛。小學(xué)時，我喜歡打街機游戲。父母不給我錢，我就往奶奶那跑。奶奶似乎知道我的心思，每次去她那，她都給我一塊錢。一塊錢在當(dāng)時可以買五個肉包子，也可以買五個游戲幣。我隔三差五去打一次街機，一次可消磨一個多小時。那時生活單調(diào)，電視不好看，書又沒錢買，唯一的樂趣就是打街機。有了奶奶的“資助”，我順利地享受到了打街機的樂趣。后來我工作的第一年，回家的時候一次就給了奶奶五千塊錢，奶奶詫異地問為什么給這么多，我說那是還你的情呢。可能奶奶早已忘了我小時候她每次給我的一塊錢，我卻沒忘，沒有那一塊錢，我的童年不會那么快樂。
　　 奶奶和我母親年輕時不對付。那時奶奶更喜歡二嬸。二嬸嘴甜，會討好奶奶。奶奶干活干累了，二嬸會跟奶奶說：“媽，你干累了吧，我給您倒茶喝吧”。我母親則不會這樣乖巧，使得年輕時奶奶常常贊許二嬸，而說我母親不會做人?，F(xiàn)在呢，奶奶住在我家，一日生活起居全由母親照料，奶奶再也不說二嬸好了。
　　 奶奶如今已入耄耋之年，重孫已能打醬油了。奶奶看著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心情每日都美美的。奶奶時常講起這樣的往事：“那時候糧食關(guān)（三年自然災(zāi)害期間）我們差點都餓死了，哪想到如今生活會這樣美好”。
　　 奶奶擎起了一片天空。為家遮風(fēng)擋雨，勞碌了一輩子，辛苦撐起了一大家子。希望奶奶長命百歲，讓我好好盡盡孝道。奶奶健康愉快，是我最大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