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舞】孽緣(小說)
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守在外面的家屬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走出來的醫(yī)生,他們等待著,祈求著“不一樣的答案?!?br />
醫(yī)生推了推眼鏡,微微躬身道“對不起,”然后擠出人群。走廊上死一樣的寂靜,人們似乎忘記了呼吸。癱軟在地板上的宏突然問道“醫(yī)生,還是雙胞胎嗎?”醫(yī)生慢慢轉(zhuǎn)過身“是龍鳳胎,發(fā)育已經(jīng)成型。”
“那為啥不能存活?”宏攥緊拳頭捶打著地板,聲音透著無限的凄楚,似在問醫(yī)生,又似自言自語的呢喃。在場的人看著躺坐在地上的男人,眼睛都紅紅的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他!
“回去好好問問老人們,去大醫(yī)院做個檢查。”醫(yī)生的建議不止一次了,宏也動搖過,想和林去北京做個檢查,可是母親和林都認為是他們譚家風水不好,爺爺也說他們譚家人丁不旺,幾代都是單傳。這次母親又請了很有名的“徐半仙”給卜卦,讓他們?nèi)页运亟潺S三個月,說是孩子就能存活……
宏看著被推出手術(shù)室的林,她臉色慘白目光呆滯的望著天花板,眼角的淚濕透了雪白的枕頭。他心疼地握著她的手抵在自己唇邊,陪她一起流淚。
也許流產(chǎn)對于女人來說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對于林來說有點恐怖,也有點殘忍。她和宏結(jié)婚快十年了,也就在這十年里她先后流產(chǎn)了四次,每次都是七八個月份大,孩子突然死在肚子里,而且每次都是雙胞胎。為此林吃了不少藥,拜了不少佛,然而上天依舊沒有眷顧她。
無數(shù)次跪拜佛前,無數(shù)次問,這是為什么?本以為這次可以做媽媽,可是命運又一次愚弄了她!
長途汽車把沿途的風景甩在身后,林靠著宏心里有著莫名的不安。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覺這次去做檢查是她人生的劫難。
林抬起頭看看宏,想說點什么又什么也沒說,只是抓著宏胳膊的手又緊了些。宏感覺到了她的緊張,拍了拍她冰冷的小手,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心疼的把她圈在懷里“放心吧,沒事,一切有我呢?!?br />
宏口頭上安慰著林,可他內(nèi)心的不安也不亞于林,他也不知道此去是吉還是兇!
他隱隱約約知道自己是抱養(yǎng)的,記得兒時有想問父母的沖動,可是又不敢,他害怕問了以后父母會拋棄自己。隨著時間慢慢長大,他感受到了父母對自己的疼愛,沒有因為不是親生的少了什么,所以他也不再糾結(jié)這個問題,只是沒想到今天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
宏還記得林第二次流產(chǎn),他們?nèi)タh醫(yī)院找醫(yī)生問流產(chǎn)原因,醫(yī)生給出的建議是“去大醫(yī)院做個檢查,回家好好問問老人是否有血緣關(guān)系!”當時林笑醫(yī)生瞎掰,可宏心里起了幾絲疑慮。他偷偷調(diào)查了自己親生父母和林的關(guān)系。還記得他找到親生父母的時候,一對年邁的老人面對他這個“不熟之子”愧疚的低下頭,開始講述那段難忘的時光。
生母說宏上面有兩個哥哥他是第三胎,那時候剛剛開始實行計劃生育,兩胎暫時不用做絕育手術(shù),三胎的非做不可。家人一聽要開腸破肚都覺的非??植?,幾經(jīng)掙扎還是決定把六個月大的宏送人……
生母說到這里淚不成聲。生父嘆息著補存道,從養(yǎng)父母把宏抱走后生母每天以淚洗面,眼睛哭的得了眼疾,導致視力下降無法治愈。
宏聽著老人們的哭訴,心里更是五味雜陳,他問老人“自己是否有親表姐妹也送了人?”
老人們都搖了搖頭,生父說“自己也是從很遠的地方被抱養(yǎng)過來的,沒有兄弟姐妹。”
生母也是家里的獨苗,所以不可能有啥臨近的親戚。
宏長長松了一口氣。他還偷偷打量了一下生父的年級和長相,覺得和林的母親也不可能有什么不正當關(guān)系。他也為自己不純潔的想法在心里向岳母致歉。但他也很開心,不是為找到生父生母開心,是為自己沒有找到血緣關(guān)系的證據(jù)而開心。
一項項的檢查順利進行著,他們忐忑的觀察著醫(yī)生細微的表情變化。主治醫(yī)生拿著送來的各項化驗報告鎖緊了眉頭,用高深莫測的眼光打量著這一對夫妻,嚴肅的道“你們這樣的情況本來就是違法的,還打算要孩子?”
宏和林聽著醫(yī)生莫名其妙帶有鄙夷的喝斥,弱弱的“嗯”了一聲。
醫(yī)生厭惡的道“你們是近親結(jié)婚,要孩子不是造孽嗎!”
“啥?”林和宏異口同聲的驚呼。
醫(yī)生看著他們震驚的表情,緩和了一下語氣,指著化驗單同情的說“經(jīng)過各項化驗和DNA比對,你們是旁系血親關(guān)系?!?br />
“什么?”宏和林同時站了起來,林也就此暈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干裂的嘴唇輕輕蠕動,喉嚨里發(fā)出了“哥哥,哥哥,你是哥哥”的聲音……
宏死死地抓住林的肩膀,用布滿血絲的眼睛警告林閉嘴,咬破的下唇血跡也順著下巴緩緩流淌!
林痛苦的撕扯著宏的衣服,一道道血痕也留在了宏的胸口,沙啞的聲音依舊喊叫著“哥哥,哥哥……?!?br />
宏麻木地接受著林的暴力,拖著林不知道是怎么離開地醫(yī)院。
回到家中林把自己關(guān)進了臥室,宏坐在客廳地板上揪著自己的頭發(fā)一言不發(fā)。
父母看著孩子們的狼狽,看著化驗單的比對結(jié)果,心疼的想把宏扶起來,可是還沒等他們用力,只見宏一口鮮血噴灑了一地。宏媽抱著宏嚎啕大哭,沒有辦法,宏爸喊來林的父母想問問清楚??墒橇值母改敢彩且活^霧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們和宏的生父生母更本不認識,更別說什么血緣關(guān)系!正在大家不知所云的時候,林的爺爺雙膝跪在地板上抱著宏老淚縱橫……
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一個故事。爺爺?shù)母绺缫虿≡缡牛菚r爺爺?shù)纳┥┎哦臍q。爺爺替哥哥擔當起照顧嫂嫂和小侄女的責任。就這樣一來二去他對年輕漂亮的嫂嫂產(chǎn)生了愛慕之情。那年爺爺二十一歲。
還記得那個雨夜,嫂嫂急促的敲開他的門,渾身上下的衣服都已濕透,緊緊的裹在身上,玲瓏的曲線讓喝了酒的爺爺熱血沸騰。他沒有聽嫂嫂在說什么,也不顧及嫂嫂的掙扎就強行撲了上去!事后,看著嫂嫂蒼白的臉色和絕望的神情,爺爺很后悔也很害怕。他想把嫂嫂抱起來,告訴她他要娶她為妻。就在這時爺爺聽到嫂嫂凄涼的呢喃“平平發(fā)燒了,燒的很厲害,我出來的時候她渾身抽搐……。”爺爺聽了這話,胡亂的穿好衣服跑去嫂嫂家,當他看到炕上的小侄女平平時嚇傻了!
孩子痛苦的扭曲著軀體,嘴里吐著白沫,眼睛向上翻著。爺爺不顧一切的抱起孩子沖向衛(wèi)生所,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再看嫂嫂不吃不喝的躺在那里,他想喂嫂嫂點米湯,卻被嫂嫂狠狠的甩了一個耳光……
嫂嫂被娘家人接走,看著嫂嫂怨恨的眼神,爺爺跪在哥哥遺像前做著無力的懺悔!恍恍惚惚中他覺得哥哥的手卡住了他的喉嚨,大聲的對他喊“畜牲,你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還不快去死,去死呀……!”爺爺聽著哥哥的“叫罵聲,”砰砰給哥哥磕了幾個響頭跑去了村口的清水河??粗蜃蛞勾笥瓯q的河水,翻滾著混濁的巨浪,他閉著眼睛跳了下去!
當爺爺醒來的時候,看到身邊坐著一個老人,嘴里叼著一個旱煙鍋正在注視著自己。爺爺咬了咬舌頭覺出了疼,他知道自己沒死,可他還是覺得沒臉活在這個世上。他掙扎著起來沒有和老人打招呼,因為爺爺恨老人救了自己。就在他快要走出門口的時候,老人開口了“你就不想看看活著的人過得好不好?”
爺爺轉(zhuǎn)過身疑惑的看著老人。
“背你回來的時候,你一直發(fā)燒,已經(jīng)躺了十多天了,每天都在喊著嫂嫂和平平,有時候還會和哥哥說對不起,心里究竟有啥坎,非要一死了之!”說完這句話,他吧嗒吧嗒吸起了旱煙不再言語。
爺爺?shù)哪_也沒有邁出門檻,他蹲在地上像個女人似的放聲大哭,哭過了,也就留下來和老人一起過日子了!
老人是個二個半瓦匠,由于當年家里窮沒錢娶媳婦,也就打了一輩子光棍,現(xiàn)在有爺爺做伴老人感覺很開心,也把自己那點少的可憐的手藝全部傳授給了爺爺。好在爺爺人聰明悟性也比較好,所以手藝也略勝老人一籌。每天爺倆搭伴給人們修補房子拾掇院墻,生活溫飽倒是不愁。在這期間他也偷偷回村打聽過嫂嫂的情況,有人說看見過嫂嫂回來幾次,他想拖老人做媒娶嫂子為妻。就在老人去嫂嫂娘家的路上,遇到了前來迎娶嫂嫂的迎親隊伍。爺爺聽到這個消息,一拳一拳砸向了墻壁,血手印留在了雪白的墻上,嫂子的影子也落在了爺爺心上……
老人告訴爺爺這一切都是命,讓他不要再去打擾嫂嫂,他已經(jīng)很對不起人家了,別再去給嫂嫂添麻煩了!
爺爺為了不再遇見他的嫂嫂,他把村子里的房子買了,搬到了離家很遠的村莊,后來他遇見了現(xiàn)在的奶奶,因為他無牽無掛就到奶奶家做了上門女婿。他把以前的事埋在心底,成為自己的秘密。后來在他外出干活的時候,爺爺遇到了他村子里的熟人,有意無意的問起了嫂嫂的情況。那人說爺爺?shù)纳┥└募薏坏搅鶄€月就生下一個男孩,那家男人說嫂嫂不守婦道,敗壞他們老祖宗名聲,還把男孩給扔了。嫂嫂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在村口的破廟上吊了……
那人還說些什么爺爺沒有聽到,因為他的眼前都是嫂嫂含冤的眼神!
爺爺講訴著他不堪回首的歲月,大家的心被糾的生疼。宏還沒來得及聽完爺爺?shù)墓适?,就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br />
手忙腳亂的人們誰也沒有注意到爺爺,等把宏的事情處理完后,再找爺爺他已經(jīng)不見了!
多少天后,有人在村口廢棄的水井里發(fā)現(xiàn)了爺爺?shù)乃荔w!
多少年后,大街上還能看到一個叫林的女人,喊著“哥哥,哥哥,你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