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 人世間】老崔其人(散文) ——我在天通苑遇到的房東夫婦
天通苑,是北京最大的社區(qū)之一,這個居住了30多萬人口的地方常有新聞見諸于媒體。每次見到這個名字,我就有一種非常親切的感覺。我曾在那里度過了兩年的時光,在網(wǎng)上網(wǎng)下結識了家住天通苑數(shù)不清的白領精英,與他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當然,也有比較另類的人士,印象最深刻的要數(shù)老崔兩口子了。
那一年的深秋里,我們在天通苑附近租了個店面,由于距離城里的家竟有30公里遠,便決定在附近租住房子,首選的就是天通苑。在263網(wǎng)上及電話中,我跟一位姓汪的先生聯(lián)系幾次后,便與小S前去位于西苑某樓去看房。
開門的是位身材矮胖、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士。當然從他那南方味的普通話里,很容易判定他就是那位汪先生了。
落座后,他的夫人,一位身上鄉(xiāng)土氣息很濃(用北京話說就是土得掉渣兒)的中年婦女出現(xiàn)了。只見她瘦小的個子,發(fā)黃的頭發(fā)蓬亂在腦袋四周,笑起來眼睛便瞇成一條細縫。她熱情地跟我們打著招呼,只是她的口音我實在聽不懂。在除了兩臺PC機和一套簡易沙發(fā)外沒有任何家具。四五十平米的大廳里,她那音調出奇得高回聲又很重(后來得知那是膠東話),在空中盤旋著,弄得我云山霧罩。幸虧小S以前的同事中曾有她的老鄉(xiāng),經他翻譯我才得以弄懂所表達的意思。
交談中得知:她姓崔,42歲。老公比她小3歲,孩子在老家的寄宿中學里上學。他們夫婦在京多年不懈奮斗,最后選擇了給一些公司排版錄入為生,終于當上了“準白領”。
這房子是他們的北京朋友買的,以很低的價錢租給他們。為了減輕負擔,也為了結交更多的朋友,他們決定作一回二房東。
由于初次見面談得挺投機,很快雙方達成意向:我們租用這套三室一廳中不大不小的那間,衛(wèi)生間每家一個,廚房、灶具共用。月租金450元,包括水電煤氣等費用。首付三個月房租。
哈哈,有意思!北京人在北京從外地人手里租房子……
第二天,我們將一些簡單炊具先搬了過去。周末,當我們正式搬進那間房子時,我看到我的幾個鍋、盆被擦得油光甑亮,但鍋蓋卻被泡在衛(wèi)生間的一個不知洗什么用的朔料盆里,心中甚是不悅。我反感別人動我的東西,尤其是用來容納進口東西的用具,怎能泡在水里呢?
女主人卻渾然不覺。只見她跑前跑后地張羅著,忙活著,儼然她才是新搬來的女主人。小S私下里一個勁兒地壞笑,沖我扮鬼臉……
當我表示要置辦一些家具時,女主人堅決反對。理由是:她老公出生于安徽的山林里,從小就會木工活兒(當時我腦海里立即出現(xiàn)了媒體上常見的“亂砍亂罰”的字樣),而樓底下經常有人往垃圾箱里扔進一些裝修剩下的木料。那可都是挺好的大新板??!她一邊說著,向我們示意著戳在客廳墻角的幾塊木板。我說:“那多麻煩?。∵€是自己買吧。無奈,拗不過那熱情高漲的她。只好等著吧?!?br />
不懷好意的小S私下里稱男主人為“小木匠”,女主人為“老崔”。我捶了他一拳:“你缺(德)吧你!”
為了答謝這對熱情的夫婦,我們買來涂料將廚房衛(wèi)生間的水泥墻刷白了,屋里那100瓦的燈泡換上了20多瓦的節(jié)能燈,還自費叫物業(yè)送上來一罐兒煤氣。聽說他們得去幾里外的東小口洗澡,在安裝了熱水器后,又邀請他們共用……兩家的關系愈加融洽。
我發(fā)現(xiàn):不善言談的“小木匠”整天坐在電腦前的那把椅子上,從我們出門到回來,再到晚上11點多鐘,(吃飯時間除外)他那姿勢幾乎就沒變過?!百t內助”老崔呢,一趟趟不厭其煩地跑到樓下的垃圾箱前,探寶、淘金。所用的時間,遠比在家做家務的時間長得多。
每當她尋到稀罕東西時,便首先跑到我門口,驚呼:“小X,你們快來看看……”由于我跟小S的姓氏都是第四聲,再加上老崔那令人不敢恭維的發(fā)音吐字,使我們往往弄不清她在喊誰……只好傾巢而出。
“這一塊(木料)可以做架子放電視,這一塊可以釘成柜子放碗筷這一塊……”每當她眉飛色舞、不厭其煩地憧憬時,我和小S總被弄得哭笑不得。
老崔真的很會過。她家的飯菜用“清湯掛水”來形容一點不為過。那老實巴交的小木匠也很好伺候,從不見他挑肥撿瘦。以至于小S做的很普通的飯菜,在他們看來,都覺得是一種奢侈,一種浪費。有時見那兩口子直夸小S手藝好,味道香,得意的小S索性將飯菜端到客廳的茶幾上,兩家人來個資源共享。有時我們做的菜太多了,就將剩在鍋里讓他們接著享用,他們倒也不客氣。
老崔這人還很實在呢:有一天,我們搬運貨物和部份家具。因某件事情與搬家公司的人發(fā)生爭執(zhí)。在樓下僵持時,買菜回來的老崔過來了。她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義正詞嚴的對那幾個工人說:“你們開著車去辦自己的私事,耽誤人家40多分鐘,人家沒跟你們計較,你們反倒來勁了不是?你們這不是欺負好人嗎?她(指我)人可好啦,別人賣她一輛破得沒法要的自行車,頂多值20塊錢,可她非要給50塊……(哈,我在她眼里竟成了活雷鋒啦?。?。她又找來保安,對搬家公司的人說:你們再磨蹭,人家可要罰款了??!”對方見四面受敵,只好停止了扯皮。
我很是感激她。小S則怪模怪樣地作仰天長嘆狀:“好人哪!”
隨后我將家中的幾瓶洗發(fā)水、香皂、牙膏什么的小物件一并塞到她手里……兩家人可說得上是一團和氣、其樂也融融呵!
可是,接下來發(fā)生的幾件事情,是我們都始料不及的。很快,雙方的關系急轉而下。
我發(fā)現(xiàn):整天沒正事又不諳家務的老崔,對她這個新來乍到的鄰居的關注程度已經到了令人難以理解的程度。
每當我們去廚房做飯,老崔即重復同一個動作:首先關上廚房門再打開廚房北面陽臺的門,說是客廳的電腦怕油煙,廚房也得通通風才好。這樣卻引發(fā)了兩個問題:男人不怕冷可我怕呀,小S不在家時,我就得自己做飯。那可是剛入冬時分啊,凍得我渾身哆嗦。小S不怕冷可他喜歡在廚房抽煙,老崔又不干了!
更多情況是小S在我家臥室里抽煙。由于天通西苑的暖氣很熱,我們常常敞著屋門。沒事就坐在客廳里離這十幾米遠的沙發(fā)上、極有洞察力的老崔,會隨時前來查辦。她的方式是:直接進門再直奔窗戶,二話不說打開沒商量——可這是我的家呀!您老人家這么長驅直入旁若無人別人接受得了嗎?
這一天,小S不在家時,老崔對我說:“你們別吃大蒜了,味太大!我們那口子是南方人受不了!你看我是山東人吧,可我吃的很少。不像你們?!庇质且坏朗ブ?!
小S回來后我將此事傳達給他。他一言不發(fā)地拽著我的衣袖神神秘秘地來到廚房。讓我看老崔鍋里剩下的炒海帶。只見里面幾瓣白花花的大蒜歷歷在目!
不但做飯受監(jiān)控,如廁或者洗澡時也如此。幾乎每次從衛(wèi)生間出來時,女主人都會出其不意地出現(xiàn)在眼前,提醒你隨手關上衛(wèi)生間的燈。其實我們真的為她想著節(jié)約用電呢。偶爾忘記都會相互提醒??珊⒆記]深淺啊。一次,孩子從衛(wèi)生間出來后,回到房間直奔桌子寫起作業(yè)來。老崔立馬急敲門:你們怎么又忘了關燈啦?那多費電??!我連忙陪著笑臉邊請罪,邊快步走向衛(wèi)生間把燈關上。
有一天晚上,暖氣燒得賊熱。我們打開門睡覺,還是燥的不行。小S就在門口的水泥地上一遍又一遍得潑上了幾盆水(屋里被我們鋪上地板革了不能潑)。
誰知,第二天老崔又來興師問罪。板著臉說:昨天夜里你們怎么回事呀?萬一漏水,下面房主會找我們打架的呀。
我能說什么呢,就此打住吧。
弄的得整天我坐立不安的,說話辦事都感覺是如履薄冰。盡量小心謹慎別讓人家煩吧。
可我的骨子里原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一天,地下火山終于爆發(fā)了!
她家有一臺大房東留下的惠而普滾筒洗衣機,放在我們衛(wèi)生間的外面,跟我原來使用的金羚牌的波輪結構的按鍵設置截然不同。由于我是粗線條的人。開始使用時總是不知所措。在老崔同志的幫助下,終于能熟練的獨立操作了??墒?,也許是嫌我衣裳洗得太勤了吧,每當我站在洗衣機前,老崔總是拉長著臉在一旁盯著。弄得我很緊張。我請求她不必擔心:我會用了。再說,既使一時按錯鍵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壞的呀!
她堅決不撤離。甚至開始奚落起我來。歷數(shù)我們的不是,好像我們做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這時,我轉身望著她,用一種怪異、蔑視的目光望著她。(只見她像往常一樣,穿著那件看上去特滑稽的用各種顏色編織的雜線毛衣,深色組合的上半截,肉色為主的袖子……不戴眼鏡的話,幾乎誤認為是她只穿了一件胸罩……)
多日蘊藏在心中的憤懣必須要爆發(fā)了!我的嘴里終于蹦出了一連串令她目瞪口呆的話:
“老崔,你不至于吧!你知道嗎?你就跟那二十年前北京街頭的小腳偵緝隊差不多啦!你都快把我都弄成精神分裂癥了!你知道嗎?你隨便去打聽打聽,像我們這樣的房客你上哪兒找去?從我們搬來的那天起,就處處想法維護你們的利益,維護咱們兩家的關系,難道你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你為我們想想看,整天在被別人的監(jiān)視下做飯吃飯洗衣服甚至拉屎撒尿……如果是你,你會是什么滋味?你怕我弄壞你的洗衣機?多年前我剛用全自動洗衣機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干嘛呢(想說你還不知在哪旮辣養(yǎng)豬呢!又覺得太損了)!你趕緊回自己房間好嗎?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別沒事就來這站崗了,又沒人給你開工資!”
我像打機關槍一樣的話終于戛然而止了。
像晴天里突然遭遇疾風暴雨一樣,老崔傻愣愣地張著嘴,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凝固了。這時,我突然覺得她有點可憐……
有點不忍看著她如何收場,我轉身回到自己的屋里。
此后的日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老崔再也不理我了。在這套16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一個山東女人那尖利高亢、一點也不悅耳的聲音終于暫時退隱了!但不知為什么,表面上勝利的我,心里頭竟然沒有一絲得意。反而感覺越來越心虛了……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強者”,更見不得別人因受我的奚落而不好受??!我開始找茬跟她搭訕,不管怎樣人家是你的房東啊,見面連招呼都不打,多不正常啊!
不久,表姐打來電話,叫我們去住她家東一區(qū)那套房子。我跟小S琢磨著:還差兩三天我們在這里就住一個月了。那剩下的兩個月的房租他們肯定不會退的。于是,我們就決定余下的時間讓一個家里裝修房子、暫時沒地方住的朋友來住,由小S出面跟小木匠談。沒想到他很痛快的答應了,并表示也可退掉剩下那兩個月的房租。
在兩個男人交涉這事時,小木匠誠懇地說,他夫人脾氣不好,讓我們受委屈了!我以為老崔聽到此話一定暴跳如雷地竄出來大罵。誰知,她從臥室出來后,竟語氣十分誠懇地說:“叫你們那口子別生氣啊!我這人不太會說話辦事,有時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得罪人了!前些時候,他(指小木匠)弟弟兩口子來了,沒幾天就被我氣跑了……”
我除了深深地自責,還能作些什么呢?是我為一點小事怒不可遏地擠兌她的呀!
接下來的事就是他倆幫我們搬家。面對小S打的一個個大包袱,原本做了準白領的小木匠重新操起了體力活兒;老崔則又是拆又是卸的跟我們剛搬來時一樣地忙乎著:即便是衛(wèi)生間那刷馬桶的刷子,廚房里我買的朔料垃圾簍都執(zhí)意不肯讓我丟下,一并裝進不知她哪找來的編織袋里。
她是在用她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心意……
之后,搬進天通東苑表姐家的我,望著跟老崔家一樣大的空房子,不知為何,竟沒有多少獨占后的欣喜,反而徒增了幾分失落,幾分惆悵……
向葉老師致敬!向總編禾小妞老師致敬!謝謝你們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