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一個人的婚禮(短篇小說)
一
接到父親致華叔病危的消息時,春水和劉杰正在趕往武漢的路上。
電話是春水的后母秀桃嬸打來的。秀桃嬸在電話里詢問春水何時能回到老家的同時,還反復叮囑春水一定要想辦法盡快確定她和劉杰舉辦婚禮時間,言外之意是要她盡可能了卻致華叔親眼見證女兒成婚的心愿。
這天是公元2019年臘月26日。這離春水告知家人她和同事劉杰戀愛這事還不到一個星期。
“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們還得趕去武漢辦事??晌野脂F在病情加重了,他老人家早就嘮叨過希望有生之年能等到我穿上婚紗出嫁那一天……這可咋辦才好!”還未等劉杰把車停穩(wěn),春水就焦急地說出了自己的焦慮。
“親愛的,別過分擔憂,有我在呢!既然他老人家有這個心愿,那我們就趁早把婚事定下來吧!”劉杰愛憐地抓過春水的手,把她的纖柔細手僅僅握在掌心,言語里全是濃濃的關切。
感激地望著眼前這個知情達理的帥氣男人,春水心里五味雜陳。
二
盡管春水和劉杰認識有快一年時間了,可他倆真正“擦出火花”才不過一個星期。
春水和劉杰都同在深圳一家出口貿易公司上班。由于他倆的工作地點相隔三十多公里,因此除了每月的業(yè)績交流會,他倆鮮有見面的機會。
促使他倆最終走到了一起的是一周前那次公司的年終總結會。在那次總結會上,同為受表彰的優(yōu)秀員工,他倆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起。由于此前彼此都相互認識,他們就自然而然地從工作經驗交流方面私聊到了過年是否要回家的話題。如果不是正好坐在他們身后一排的幾個同事悄悄聊起了時下流行租個“女朋友”回家應付家人“催婚”一事,春水不會跟劉杰說到自己的困惑——她父親病了快兩年了,每次回家,她父親都總要問及她的婚事。她知道父親的想法是希望在他的有生之年親眼看到女兒找到可以托付終生的對象。末了,春水開玩笑說,如果可能,她也真想“租”個“男朋友”回家去“騙”下老父親,哄他老人家開心……
一旁的劉杰被春水的一番“玩笑話”震撼住了。他想想自己何嘗不也面臨著春水類似的尷尬呢?作為家里的獨苗,每次回家,他最怕面對的也是家人對他情感問題的刨根問底。今年過年,他肯定要回老家的,只是,一回到家又少不了父母的一番叮囑和嘮叨。他將如何去應對這些煩心事呢?
想到這里,劉杰不自覺地輕輕嘆息了一聲。
劉杰偏過頭,才發(fā)覺春水一直都在默默注視著自己。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趕緊避開了春水的目光。
“莫非,你也……?”春水靦腆地笑了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劉杰被春水的表情逗樂了,他聳聳肩,試探性地輕聲說出了他這輩子最勇敢的一句話:“春水,如果可能,我倆各取所需,演一場戲——假扮男女朋友,回老家去哄哄彼此的家人,如何?”
盡管劉杰的這句帶有明顯的玩笑味,況且話題還是春水自己率先提出來的,可春水還是羞紅了整張臉。
春水感覺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萬萬沒有想到劉杰會說出這樣的話,畢竟她和劉杰連熟悉都算不上。
三
愛情這東西是就是這么奇妙。
盡管在劉杰說出那番意味深長的“玩笑味”話語之后,春水并沒有給出正面的回答,但年終總結會一結束,他倆就心照不宣就走進了同一家餐廳,以“深圳速度”開啟了他們不失浪漫的愛情之旅。
春水在當晚就打電話回老家告知了家人她和劉杰正在戀愛這事。她的用意非常明顯,不管與劉杰的事以后發(fā)展的怎樣,先讓一直牽掛著她終身大事的老人家寬慰一下總比什么都強。
春水是湖南人,劉杰是湖北人,他們原計劃去武漢見完一個客戶之后,一起去劉杰位于神農架附近的農村老家去見見春水未來的“公婆”,然后再驅車回春水位于湘西一個叫溝溪沖的偏遠山村的老家,讓春水家人見見他們未來的“女婿”。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事發(fā)突然,父親致華叔病危,春水只得取消了跟同劉杰一起前往湖北的打算。
在道別之前,春水和劉杰不得不認真商討在春節(jié)期間舉辦婚禮的可行性?!皶r間這么緊,什么準備都沒有,還是拖一拖再說吧!”春水內心相當矛盾,她既希望早點圓了父親致華叔想在有生之年親眼看到女兒走進婚姻殿堂的心愿,又顧慮到或許因為這婚事辦得過于倉促會讓劉杰及劉杰的家人感到不適甚或難堪。
“親愛的,了卻老人家的心愿要緊。如果時間確實安排不過來,那我老家那邊就暫時不擺酒了,就在你家辦一場酒宴,舉行一場簡單的婚禮,讓老人家高興高興即可。要不,你還是打電話回去跟你爸媽商量一下,征詢一下他們老人家的意見,看哪個日子好些,趁早把時間定下來,我們忙完工作之后,也好早點著手準備婚事。”劉杰用手輕輕地摟了摟春水的肩膀,話語里全是濃濃的愛意。
時間這么緊,婚禮定在哪天好呢?春水和劉杰一合計,覺得鼠年正月初六不錯。在劉杰的示意下,春水當即打電話回家征詢兩位老人家的意見。
接到春水的電話之后,秀桃嬸立馬跑進里屋,把春水和劉杰打算在十天后的正月初六辦喜事的消息告訴了躺在病榻上的致華叔。
“時間急是急了點,不過六六大順,初六這日子不錯?!敝氯A叔硬撐著從床上坐了起來,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四
在長沙買了張高鐵票之后,春水和劉杰道別,在第一時間乘高鐵返回了自己位于溝溪沖村的老家。
“爸,我回來了。”春水一回家,馬上跑去看望自己那已經在病榻上躺了快兩年的父親。
“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他呢?”看到春水,致華叔眼睛一亮,但發(fā)覺她是獨自一人回來之后,神色黯淡了許多。
“他要去武漢忙點事,順便回他老家一趟,可能要年后才有空趕過來。”春水趕忙解釋。
聽春水這么說,致華叔輕輕地嘆了口氣,用衰弱的聲音說:“只要你不是在故意騙我就好!”
春水聽明白了父親的意思,趕緊上前緊拽住父親的手。“爸,我怎么會騙你呢!不是連辦婚事的時間都確定好了嗎?這回是真的,劉杰忙完事就過來?!贝核参坷细赣H。
致華叔用疑慮的目光看了看春水,然后皺了皺眉頭,說:“那好吧,只是不知道我這身子骨還能不能挺到你們結婚的那一天?!?br />
春水趕緊說:“爸,你說的什么話呢!你要對自己的身體有信心,你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春水本來還想安慰父親一點什么,可她發(fā)覺就在她說這話的當兒,身體極度虛弱的父親似乎已經悄悄睡著了。
五
從父親的房間里走出來,春水感覺自己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許多。兩年前那場大病摧毀了父親致華叔的身體,早在那時,醫(yī)生就說她父親已經沒救了,哪想他奇跡般地挺到了現在。之所以有這樣的奇跡出現,春水知道,除了離不開后媽秀桃嬸這幾百個日日夜夜的悉心照料,還與父親致華叔放心不她這個寶貝女兒有關。可這一次,直覺告訴春水,已經病入膏肓的父親很難挺過這一關了。
也難怪致華叔不太相信春水。早在五年前,春水就曾跟致華叔說過她談了男朋友的事??擅慨斨氯A叔提出要春水帶她的對象回來給他看一看時,春水就總會遮遮掩掩,找出許多理由來推脫。后來春水被問急了,干脆回復說現在的男人靠不住,她跟男朋友早就吹了。這樣的事情反復了幾次,致華叔對春水的婚事也就愈加在心。特別是兩年前不幸病倒之后,春水的婚事更是成立致華叔的一塊心病。
春水不由自主地想起劉杰。細細地回想起與劉杰之間的點滴,被幸福滋潤著的她又隱隱感覺似乎總有那么一點不可思議。
或許這就是緣分吧,她安慰自己。
春水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朝自己位于老木屋二樓的閨房走去。就在她即將跨入房門的那一刻,她感覺離她屋子十幾米遠的那片籃竹林前,一個人影一晃,待她回頭仔細一看,卻又不見了蹤影。
眼前這一幕太熟悉了。春水心里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春水家屬于獨家獨戶,離村子最近的人家也有三百米。平時很少有人來她家串門。
難道自己看花了眼?不可能!那到底是誰呢?難道是他?春水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春水本能地轉身下樓??吹叫闾覌鹫谠钗堇飻嚢柝i食,就問:“嬸,剛才沒有誰來過我們家吧?”
“沒有呀,一整天都沒有誰來過。”秀桃嬸連頭都不抬。
“哦,那沒什么了。”春水半信半疑地走出灶屋。
等她再次沿著木梯子走上二樓,在她輕輕推開房門的那一刻,她驚呆了——她的閨房里分明坐著一個抽著紙煙,翹著二郎腿的老男人。
“你……你……誰讓你來的?你怎么在這里?”春水驚愕到了極點。她連連后退,可正當她準備轉身的時候,那個叼著香煙的老男人猛地起身,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六
那天,一直等到秀桃嬸叫她吃晚飯時,春水才踉踉蹌蹌地下了樓。
看春水的神色不太對勁,秀桃嬸關心地詢問她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春水搖搖頭,解釋說是長時間坐車,頭有點暈而已。
秀桃嬸用怪異的目光瞅了瞅春水,也就不再多問。
春水匆匆扒了幾口飯,過到父親致華叔的房間問候一下老人家,就急急回到了自己位于二樓的那個滿地全是煙蒂的小房間。
那老男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了,可留給春水的恐懼卻依然還在。
把房門栓上后,坐在凌亂的床眼前,一幕幕難以啟齒的恥辱往事涌上春水的腦海,一種無法訴說的悲痛占據了她的整個胸膛,她忍不住悲聲而泣。
剛才闖進她閨房凌辱她的那個老男人是狗溪沖村最臭名昭著的老色鬼“蔣老二”。
春水一輩子都忘不了15年前那最恥辱的一夜。
15年前的春水還未滿13歲。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夏夜,因父親致華叔跟其他幾個村民去隔壁鄉(xiāng)鎮(zhèn)去砍伐木材未歸,照顧患間歇性精神病母親“蘭癲子”的重任的落到了春水的肩上。春水在忙完了家務活之后,看到母親一個人在房間里對著鏡子哼唱個不停,擔心母親會出去亂走,就拿了張凳子坐著隔壁的堂屋里,一邊守著母親,一邊看一本從伙伴那里借來的言情小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困意襲來,春水打算起身去查看母親睡了沒有的時候,堂屋門“嗄”的一聲打開了,一個人影從外面晃了進來。春水以為是他父親致華叔回來了,正準備說“爸,你怎么這么晚呀”,可話還出口,那人影已經閃到她身邊,在她猝不及防之時一把從身后捂住了她的嘴,濕漉漉的身子緊緊地貼住了她的后背。
“別動,是我!”那人附在春水耳根狠狠地說。
春水聽出了那人的聲音。她掙扎著偏過頭,看到了那老男人那張全是干笑的丑陋的臉。
那老男人就是村里最臭名昭著的老色鬼蔣老二。不諳世事的春水此前聽人議論過“蔣老二”很不正經,但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蔣老二會打她這樣的小女孩的身體的主意。
“嘻嘻,想不到你真的開始發(fā)育了?!笔Y老二松開捂住春水嘴巴的那只手,順勢把春水緊緊一抱,另一只手開始在春水身上亂摸。
“蔣叔,你不能這樣,快放開我!”此時的春水已經知道蔣老二想要干什么,于是一邊掙扎一邊哀求。
“哈哈,放開你?你難道不知道我蔣老二是什么人?實話跟你說,這狗溪沖村里的小妞,只要我蔣老二看上的,沒有一個逃得掉?!笔Y老二一邊干笑,一邊撕扯春水的衣服。
春水拼命地掙扎,可她哪里奈何得了牛高馬大的蔣老二呢!
蔣老二真是壞透了頂。在不顧春水反抗就在春水家堂屋的方桌上強占了春水的身體之后,余興未盡的他還把春水扛到二樓的那間小閨房把春水折騰了整整一晚。事后,他還厚顏無恥地告訴春水,他經常來找她那患間歇性精神病的母親尋樂子,當晚他原本是來打春水母親的主意的,是春水開始發(fā)育的身體誘惑了他。
最令春水無地置容的是,為了擊毀春水的羞恥感,從而達到長期霸占春水的目的,蔣老二從春水的閨房下去之后直接闖進她母親的房間,把他和春水快活了一夜的事故意說給了春水的母親“蘭癲子”聽。
這事經過春水那神經兮兮的母親“蘭癲子”在神經病發(fā)作之時宣揚出去之后,溝溪沖村幾乎人人都知曉了蔣老二糟蹋了春水,只是大多數人礙于春水父親致華叔的面子,都秘而不宣而已。致華叔當然也從老婆“蘭癲子”嘴里聽聞了春水被蔣老二禍害的事,可他習慣了“蘭癲子”的胡言亂語,也就不怎么當回事。后來聽多了,他稍稍有所懷疑,但生性懦弱的他除了含蓄地叮囑女兒春水平時要多注意點之外,也并不敢對“名聲在外”的老混蛋蔣老二怎么樣。
對于春水來說,那段既要時刻提防蔣老二不停的騷擾,又要忍受村里那些長舌婆們在她背后指指點點的日子是何等的煎熬。
春水是在初中畢業(yè)那年就之身南下深圳打工的。盡管暫時遠離了殘留著無數痛楚記憶的溝溪沖村,但在相當長的時間理,春水依然走不出那段痛楚記憶帶給她的創(chuàng)傷及陰影。
七
劉杰打來電話時,春水正躺在床上蒙著被子哭泣。剛才蔣老二那老混蛋在軟硬兼施再次占有春水之后說的一番話令春水一直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