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女人花(小說)
一
對于湘來說,童年時代的那次離家出走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那次的事件逐漸被她遺忘,仿佛不起眼的沙粒,一瞬間變成了塵封的記憶。只是姐姐蓮偶爾玩笑似的提及,反而惹得敏感的湘滿臉的不悅與尷尬。
湘似乎看見一個背著陳舊書包、戴著紅領巾的小女孩,小小的身影在人群攢動的車站里不安地晃動。每當湘回憶起這一幕,心里就會一陣酸楚,盡管時過境遷,可她仍然忘不了當時那個驚慌失措的自己。
父母犀利的盤問,兄弟的嘲笑,她永遠都不會忘記。湘堅信她總有一天能愿望達成,離開這個不幸福的家。從湘回到父母身邊的那一天起,就是她童年陰影的開始。母親懶惰又愛發(fā)牢騷,還總是裝病。她不是頭疼腦熱,就是腹痛難忍,只有湘看出來她是在演戲,這樣所有的臟活累活都落在了湘和姐姐蓮的身上,母親像個病人似的躺在床上,讓兩個女兒輪流伺候她,如果她們伺候得不好,母親就向父親告狀,湘和蓮的童年時代是在父親的鐵拳下度過的。
湘現(xiàn)在已經二十歲了,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像一朵芬芳的花,盡管沒有華麗的服飾穿戴,可她依然那么嬌美、溫婉。姐姐蓮就不同了,蓮在醫(yī)院里做醫(yī)生,她開始掙工資,這就意味著她有收入買各種各樣漂亮的衣裳和高跟皮鞋穿了。湘很羨慕蓮,蓮比湘大兩歲,她們的相貌相似,一樣的白皮膚、大眼睛與高鼻梁,湘的身材要更修長一些。
弟弟志年去考文化團,父母費盡心力,為他奔走托人送禮,將志年的工作落實了,那一刻湘真想變成志年。
“姐,如果我也能像你和志年一樣每個月拿四十塊錢就好啦!”湘對蓮說,眼神是渴望的,熱切的。
蓮卻搖頭說:“你呀,不可能!”
蓮或許說的是事實,在這個六口之家,湘從小是最不受喜愛的那一個,父母總看她不順眼,動輒就罵,抬手就打;哥哥和弟弟也總是作弄、嘲笑她,只有蓮同情她,偶爾幫她一下,湘對蓮便很感激。
兄弟姐妹的工作先后都塵埃落定,湘著急起來,那一天她把那間印刷廠分的寬敞屋子拾掇得格外整潔,等母親一下班,她便露出一張笑臉,一邊給母親端茶遞水,一邊看著母親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起了她的工作問題。
母親沉吟片刻,說:“目前廠里不缺人,我和你爸商量好了,你先去機床廠做臨時工!”
母親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湘的身上,她那一顆對工作熱忱的心頓時涼了下來。
“不過就算是臨時工,你也要按時向家里交生活費!”母親又說。
湘徹底死了心,她立刻明白無論她多勤快多努力,父母也不會正眼看她,更不會把她當一回事,她在這個家原本就可有可無,像是多余的。很多年后湘回憶起她不幸的根源,就是因為父母對她的漠視和苛待。
湘不得不去機床廠做臨工,車間里給她安排了一個有經驗的工人做她的師傅。她不喜歡冷冰冰的機床和喧鬧的車間,可她不得不認真去學。她原本就很少笑,這一來她的笑容幾乎消失了。
“妹子,你這么漂亮,在車間學這種手藝是委屈你了,可是技多不壓身呀!”師傅好心提醒她。
“我會努力學的!”湘點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在流淚。
一個月后,湘領到了二十塊錢工資,兄弟姐妹也將工資的一部分交給了父母作為生活費用。湘交了生活費后連衛(wèi)生紙也買不起了,她想到例假沒有衛(wèi)生紙用,又羞又氣,一個人躲在廁所里哭了半天。
姐姐用工資買這買那,湘只能默默地看著,淚往肚里流。第二個月父母又向湘索要生活費,一向逆來順受的湘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我的工資最低,交了生活費就沒錢了,你們這是在逼我去偷,去搶!”
父親一聽,火冒三丈,他當著兄弟和姐姐的面,毫不客氣地揮手打了湘一記響亮的耳光:“你這個死東西,你不交錢試試看!”
“我們養(yǎng)你這么大,讓你交點生活費怎么了?”母親在一旁質問她。
“是嗎?你們是怎么養(yǎng)大我的?我七歲就學做家務,每天洗衣做飯,伺候你們吃喝,你們還動不動就打我、罵我,從來沒給過我一個笑臉……我考上了好學校,你們不讓我去,我認了!去做臨時工,我也認了,工資少得可憐,你們還跟我要生活費,我每個月衛(wèi)生紙都買不起,你們欺人太甚!”湘一面說一面抹眼淚。
“哦,你這是在怪我們啦!”母親尖聲說。
“你給我閉嘴,又想挨揍了是嗎?”父親擰著兩條蚯蚓一般的眉毛吼道。
“要打就打吧,反正你打我也不是第一次了!”湘豁出去地說。
“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給我滾!”
“滾就滾,這個家我早就不想呆了!”湘冷冷地說,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十月的夜晚,晚風冷冽,吹在身上冷颼颼的。湘一出門就一連打了兩個噴嚏。這一刻,她對那個所謂的家再無留戀,原來她就是要離家出走的??!她仿佛又看見那個背著書包的小女孩,無助的身影和驚慌的面孔,那就是十幾年前童年時代離家出走的湘。
湘的眼淚無聲地流,其實她并不想哭,無奈眼淚止不住,所有的委屈、心酸和憤怒都融化在奔騰的眼淚中。馬路是冰冷的,梧桐樹也是冰冷的,商店早已關門,冰冷地直立在街道一側,一切都是那么冰冷與寂靜。
為什么我會生在這樣的家庭?湘曾經無數(shù)次問自己,既然父母不愛她,為什么要生下她?還把她從南方外公家接回來一起生活?這些問題一直糾纏著湘,她也知道父母重男輕女,哥哥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備受父母的寵愛。
湘的父母都是印刷廠的干部,他們拿著高收入,卻讓他們這些做子女的一天三頓喝高粱米粥,白饅頭都舍不得拿出來吃。早晨他們帶著志新、志年吃油條、米飯餅,偶爾一次中午能吃到肉和白米飯,湘和蓮卻嘗不到一塊肉,如果厚著臉皮吃上一塊肉,她們要被父母罵好幾天,那塊肉就像一塊石頭堵在心里,難受得吐都吐不出來。
如今他們已經長大成人,姐姐不需要再看父母的臉色,挨打得也少了,因為她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能自食其力;只有湘一直過得不如意,父母對她的態(tài)度一天比一天惡劣,好像她不是他們親生的一樣。
一天蓮在看電影《廬山戀》的畫報,湘也湊過去看,蓮對湘說她打算買一件和張瑜一樣的洋裝穿。湘也喜歡那件洋裝,她苦笑說:“這么漂亮的衣服,我連一只袖子都買不起!”
“我知道你的心里委屈,不過你也不用悲觀,像我們這樣的姑娘,又不會和父母過一輩子!”蓮撲閃著智慧的大眼睛,安慰妹妹說。
蓮之所以這樣說,那是因為她已經在談對象了,她的對象是一位現(xiàn)役軍人,她很可能去隨軍。這令湘很羨慕,對姐姐也肅然起敬,在湘的內心深處,她崇拜那些穿著綠軍裝的人,他們是最可愛的人,如果能嫁給一個軍人,那是多光榮的一件事啊!湘夢想著做軍嫂,隨軍去,隨了軍,她就可以擺脫冷漠的父母,離開這個不溫暖的家!
蓮要結婚了,讓湘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夢寐以求的隨軍在蓮的眼里卻渺小如塵,她沒有去隨軍,姐夫不久轉業(yè)了,分在了供電系統(tǒng),新單位很快給他們夫婦分了房,因為湘的姐夫在單位是最年輕的領導干部。
蓮出嫁后,湘在家里的日子更難熬。她一天比一天迫切地想脫離這個不溫暖的家庭,還有對她暴力相向的父親,可她暫時沒有這個能力與機會。和她相親的小伙子,對她的外貌很滿意,可一聽她是臨時工,就退避三舍了。
湘出去找工作,四處碰壁。正當她心灰意冷的時候,一個現(xiàn)役軍人闖入了她的世界,如一道冬日的陽光,照亮了她灰暗的生活。
這個現(xiàn)役軍人叫宏,宏是某部隊的連長,他濃眉大眼,相貌堂堂,令湘很動心。不過湘是文靜羞澀的,初次約會的時候,她和宏站在人民公園的一隅,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陽光明媚,微風吹拂,到處都是鳥語花香。湘在宏面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都是宏主動和她交流,她緊張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宏問她要不要喝汽水,她搖搖頭,天氣不熱,但她的手心卻出汗了。
他們漫無目的地在公園里踱步,宏向湘說起了他的家庭, 他來自蘇北農村,家境貧困,父母已經年邁,不能下地干活,所有的勞作都由哥哥嫂子代為打理。他十八歲時參軍,如今順利提干,只要湘和他結了婚,以后的生活一定是幸福美好的。
“那我能隨軍嗎?”沉默的湘忽然問宏。
宏一愣,隨即笑了:“可以?。 彼ζ饋砀佑⒖?,露出一排整齊雪白的牙齒。
湘立刻被宏俘虜了,她向往著能跟隨宏去部隊隨軍,開始美好的新生活。她是在部隊到地方聯(lián)誼時和宏認識的,湘認為宏的出現(xiàn)是她命運的轉機,她是機床廠的臨時工,只有他不介意她的工作,還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令湘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
第二次約會的時候,宏送給了湘一件的確良襯衣,春天剛過去,湘就對父母說了她和宏的事。父母聽說宏是當兵的,馬上來了興趣,拉住湘問長問短。父母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令湘反感,但她不得不耐心告知父母宏的具體情況。
父親知道宏出生在農村家庭,并且家庭貧困后,熱情頓時消失了,他板著臉對湘說:“他就是個窮當兵的,如果你和他結婚,他能給我們幾個錢?我們不能白養(yǎng)了你吧!”
父親的話令湘心寒,父母并不缺錢,可他們像掉進了錢眼里似的,蓮結婚的時候要錢,現(xiàn)在她要結婚,他們首先想到的也是錢!他們哪像是廠里有頭有臉的干部?他們就是白毛女里的黃世仁!
不論父母如何反對,湘鐵了心要和宏在一起。父親的拳頭打在湘的身上,仿佛暴雨般又狠又急,湘倔強地咬著嘴唇一言不發(fā),忍耐著父親的暴力對待。
回到娘家的蓮看不下去了,她好言好語勸阻了暴跳如雷的父親,并做父母的工作,妹妹畢竟是大姑娘了,她們現(xiàn)在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輩,戀愛婚姻也應該是自由的。
二
湘終于光明正大地和宏戀愛了,她去宏的部隊看望他,那些士兵們好奇地在宿舍門外探頭探腦,他們早就聽說湘的美貌,都想一睹她的芳容。
偶然一次宏去食堂給湘打飯,湘獨自留在宿舍。宏的同僚——一個同樣穿著四個口袋軍裝的年輕干部看見了湘,他打量了湘幾眼,和她拉起了話,并意味深長地對她說:“妹子,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姑娘,我想我應該提醒你一句,宏在部隊的表現(xiàn)很一般,他配不上你啊!”
這句話使湘不安,她想宏那么積極向上,怎么可能呢?她滿腹狐疑,宏回來后將飯遞給她,她望著宏欲言又止,宏卻沒有察覺,催促她吃飯,那頓飯她食不知味,宏跟她說什么她都提不起興致。
后來宏追問她,她才說了實話。宏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那個同僚是他的老鄉(xiāng),他們之間是競爭關系,因此同僚說那樣的話是別有用心的。
這下湘放了心,宏對她那么好,她若有一點疑心,便覺得對不起他似的。隔了幾天,湘又去部隊看宏,趁著周圍四下無人,宏興高采烈地告訴湘,他這兩天沒去出操,也沒有去勞動,午飯也是同事送給他吃的。
“為什么?”湘天真地問。
“傻瓜,我裝肚子疼啊!”宏哈哈大笑。
湘一聽,愣住了。這時,湘才意識到宏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優(yōu)秀,他這副樣子令她想起了同樣會裝病的母親,這一刻她甚至相信那位同僚的話是真的,但她想悔婚已經來不及了。
她和宏的事已經公開,部隊里的士兵們都喊她嫂子;而且家里也慢慢接受了宏,就算她悔婚,她又能嫁給誰呢?誰會要一個廠里的臨時工做妻子?
湘不得不接受命運的安排,和宏結了婚。她沒能遂愿隨軍,因為宏提前轉業(yè),他脫下軍裝離開了部隊。
夢想破滅,湘整天以淚洗面,怨嘆自己的不幸。宏在城市沒有住房,婚后湘不得不暫住在她的父母家,人在屋檐下,湘受盡了父母的氣。她原想隨軍脫離父母,脫離不幸福的家庭,然而事與愿違,她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中,就像深陷沼澤,無力自救的人一樣充滿對婚姻的失望。她質問丈夫為什么要提前轉業(yè),起初宏還能耐心地向她解釋,后來隨著詢問次數(shù)不斷的累加,宏也煩躁起來,他沒好氣地對妻子說:“我就是轉業(yè)了,你不接受也得接受!雖然你是城里人,但你別忘了,你就是個臨時工!”
這一下湘徹底看清了宏的真面目,原來他竟是這樣一個人!她氣得肩膀聳動,義憤填膺:“我真是瞎了眼睛,嫁給了你!”
夫妻倆吵了一架,湘想離婚??珊髞硐姘l(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胎兒已經七周,她舍不得肚子里的小生命。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湘對自己說,她漸漸打消了離婚的念頭。
這時蓮的日子卻越過越紅火。男人的事業(yè)步步高升,蓮的兒子也過周歲了。她得知妹妹懷孕,親自下廚給湘做可口的飯菜。
湘吃著蓮做的食物,突然鼻子一酸,啜泣起來。她邊哭邊對蓮說:“從來都是我伺候別人,難得有人做熱乎的飯給我吃!”
蓮的心里也不好受,她安慰湘說:“你和宏的事我知道了,困難只是暫時的,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也該好好吃飯?。 ?br />
湘懷孕后,宏恢復了從前的溫存體貼,他每天下班照顧湘,還將工資都交給了湘。宏的大部分工資都被湘的父母拿去了,他們說這是抵房租。幸而宏這幾年當兵也攢了一點積蓄,足夠湘生孩子坐月子。
作者通過文字,告訴讀者,無論男人女人,人生一定要自強自立,追求幸福的夢想只有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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