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窗外有棵枇杷樹(散文)
陽春三月,冬日的料峭漸漸離去,小窗臺上面的草坪上開出了一些小花,有紫花地丁的紫色小花,有覆盆子的白色花兒,還有我種的一些青菜的黃色花兒,吸引得一些蝴蝶蜜蜂飛來飛去,很是好看。徜徉在花兒中間,心情就會變得很愉悅,久在室內(nèi)的郁悶也瞬間消失了。
今年過年是特別的一年,在疫情蔓延的情況下大家都很配合地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直到現(xiàn)在漸漸放寬才在周圍偶爾轉(zhuǎn)轉(zhuǎn),看看綠色植物,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賞賞在春天旖旎風光里的一些美景。我們?nèi)龢峭饷媸且粋€平臺,物業(yè)種了一些杜鵑和鐵樹之類的植物,時下杜鵑還沒開花,但和鐵樹一樣都是常綠植物,在春風里,葉兒顯得格外鮮綠。幾棵銀杏的黃葉還沒落盡,枝干上已經(jīng)有了冒芽的痕跡。無意間,我看到了在我窗戶不遠的地方,有一棵枇杷樹已經(jīng)有了嫩芽,正在已經(jīng)老去的枇杷樹根部以一種努力往上生長的樣子在那里迎著風,沐浴著陽光。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一種無法言喻的心情涌了上來。
兩年前,這棵枇杷樹在我窗臺出現(xiàn)的時候,我曾經(jīng)驚喜了一下,它應(yīng)該是一棵意外的種子落在這里發(fā)的芽生的根,我每天看著它,直到它長到了有手指那么粗,我才決定讓有著嫁接技術(shù)的父親幫忙過來給它嫁接一下。小時候在農(nóng)村,家里種過枇杷,所以我知道野生的枇杷樹要么不結(jié)果子,要么結(jié)的果子特別小,必須要經(jīng)過嫁接才能長出想要的果子,而且,我也希望這棵枇杷樹能同時嫁接上白沙和大紅袍兩個品種,這樣子,以后想吃枇杷,就可以伸手去摘了。為此,我還特地到老家找了新鮮的白沙和大紅袍的枝條,希望它們能夠迅速成活,我仿佛想到了它們開花長果的樣子,心里充滿了希望。
雖然我們已經(jīng)久居城市,但是對農(nóng)村的記憶依然鮮活。以前在老家,父親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嫁接、插扦、播種、移植都在行,就算如今有工作在身,下班后一有時間,總會到附近的田地里去種些東西,我們家的餐桌也從不缺綠色蔬菜,瓜果之類的也常常有。父親也經(jīng)常帶我們到田地里轉(zhuǎn)轉(zhuǎn),告訴我們這些植物的生長習性。我現(xiàn)在喜歡種植一些東西,也是在父親潛移默化下形成的習慣。所以,當我看到這棵枇杷樹的時候,我第一個就想到了父親,想著他那已經(jīng)起繭的雙手可以使得我眼前這個枇杷樹活成我想要的模樣。
我打電話過去的時候,父親的聲音略顯疲憊,仿佛勞累了一天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樣子。父親的語氣也有些緩慢,不像往常一樣一聽到我的聲音就很高興的那種,他低沉地問我什么事。我說家里邊上長了一棵枇杷樹,想要他過來幫我嫁接一下。父親遲疑了一下,然后沉默了幾秒鐘,才慢慢而又有些沙啞地道:“好的,我過來?!?br />
我滿心歡喜地看到父親走到家門口,手里拿著那把老舊的柴刀。幾天不見,他似乎突然消瘦了不少,黑眼圈和眼袋都出來了,拿著柴刀的手上青筋也十分明顯。娘家離我家不遠,但我看走路過來的父親額頭都有些許汗,仿佛很累似的。我記憶中,年輕的父親是帥氣而且高大的,臉上總掛著一絲笑容,對誰都熱情,人也看上去精神,現(xiàn)在的樣子倒使得我有些陌生。我的心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一絲恐慌。我不安地看了看他,問道:“爸爸,你沒什么事兒吧?”
父親一愣,眉頭一蹙,才擠出一絲笑容,道:“沒事,能有什么事兒呢?你的枇杷樹在哪里,枝條有了對吧。我?guī)湍闩?,得盡快回家,家里還有事?!?br />
我點點頭,指了指枇杷樹的方向,道:“不急著回去,等會吃了飯再走?!?br />
父親一愕,眉頭又蹙了蹙,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些無奈,臉色微微蒼白,道:“老了,最近的手使不上勁,不知道嫁接后能不能活。”
他有些顫微微地走到枇杷樹邊上,拿起柴刀在枇杷樹的枝條上割了一個口子,然后開始削我從老家?guī)淼闹l。他的手有些顫抖,仿佛連柴刀都拿不穩(wěn)似的。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忙又問道:“爸,你最近沒什么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父親推開我的手,目光望向遠方,良久才道:“沒事,就是想著老了,人生很多事情都還沒來得及做。——”他又笑笑,“你都已經(jīng)成家了,以后可要學會照顧自己了?!?br />
我沒有仔細去深究其中的意思,只是點了點頭。
父親把削好的枝條放到枇杷樹的口子上,然后纏上細繩,再用薄膜套上,才擦了擦汗,道:“就這樣吧,活不活都是它的造化?!?br />
我想留他坐一坐,他都拒絕了,執(zhí)意要回家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那背影,有一些蒼茫蕭索孤獨的感覺。我始終沒有想明白是什么,但我的心卻越來越空,空得仿佛里面什么都沒了似得,讓我有一種慌亂感。
這感覺很快得到了結(jié)果,父親住院了,是鼻咽癌晚期。入院的他已經(jīng)不能說話,只能睜著一雙淚目看人,其實父親早就知道他得了病,可就是怕我擔心,始終不愿意告訴我。就算我讓他幫我嫁接枇杷樹,他也拖著病軀過來卻不舍得告訴我真相。這是父親對女兒莫大的關(guān)愛,因為他不忍心我們傷心。而且他也相信自己終究會好起來的,總覺得沒有必要告訴我,化療之類的都自己偷偷去。我卻恨我自己的遲鈍,其實我應(yīng)該感覺到家人的異樣,但我沒往這方面想,我甚至有些埋怨父親為什么不讓我知道,好讓我一起想想辦法。可是不管他的處理方式對不對,我都無法抹去在成長過程中父親對我的教育和關(guān)心,仿佛一棵大樹會遮住強光暴雨去蔭庇小樹一樣,這愛博大卻也讓小樹失去了獨自面對的能力。在父親眼里,我還是那個需要他照顧和保護的孩子,他卻不知道,我已經(jīng)慢慢長大,已經(jīng)漸漸學會了臨風沐雨。我多么希望父親能讓我和他一起面對災(zāi)難,陪著他度過難關(guān)??墒牵@些,他都自己一個人擔下了??粗〈采舷荻n老的他,我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終于明白,什么叫做心痛,什么叫做撕心裂肺。
父親終是走了,那棵他嫁接的枇杷樹也沒能活過來。枇杷樹的枝干跟著枝條一起枯萎了。我的心也一度沉到了谷底。
沒想到,兩年后的今天,這棵枇杷樹的根部竟然又長出了新的枝條??菽痉甏海@是在天堂的父親在告訴我他已經(jīng)放下了嗎?當初的掙扎與不甘,他終于超脫了嗎?
我有些悵然地看著枇杷樹,我再也不想讓人去嫁接它了。我希望它能自由地成長,不長果不長花也由著它。它是自由的,我是自由的,父親也是自由的。就算人生有病痛,但愛的陽光會驅(qū)散陰霾。就像肺炎會禁錮人的腳步,但心是自由的,它禁錮不住我們渴望陽光渴望自由渴望成長的心。一切陰霾終將過去。
我們的未來,會因為災(zāi)難而變得更加強大。我們都會在教訓(xùn)中學會堅強和取舍。父親或許已經(jīng)變成一陣風,一朵云,一縷陽光,在不知名的地方,依然守護和關(guān)愛著我們。我們也終會老去,總有重逢的時候。枇杷樹,在我的窗外,依然努力地成長著。看著它,我終于心情漸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