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diǎn)】山那邊的歌聲(小說)
到第三天傍晚夜幕降臨的時候,老富歪歪斜斜地從外面回來了,他酒氣濃重地說,親友們都跑遍了,總共得了三千一百五十塊,我是再也沒有辦法啦。前天我最先是去找鄉(xiāng)信用社,可那主任說沒有這方面的貸款;我又說要辦小養(yǎng)豬場,主任就說,那要到家里看看有沒有養(yǎng)豬場,看有沒有豬,他們只給催肥用的飼料錢的,唉。
老富是真的沒法了,這三千一百五十塊錢,還是他平常與親友們肝膽相照有難同當(dāng)?shù)慕Y(jié)果。
于是,全家人除了大富之外,心里都壓了一塊石頭。
三天前的那個晚上,一家四口人圍著火堂吃飯時,老富很高興。老富喝著幾天前剛釀制的紅薯酒,在十五瓦電燈光的照耀下,滿臉通紅地對兒子大富說,明天我們?nèi)ピ缫稽c(diǎn),我給你買套西裝,要買好的,起碼要一套八十塊的那種,還給你買皮鞋,也是一雙五十塊的那種,這次我們要舍得投本錢!不要像前七次那樣小里小氣,奶鮮也這樣交待了的。
奶鮮是古楓屯的一個老媒婆。
大富媽在旁邊也展開菊花一樣的皺臉,說,我們要帶她們?nèi)コ匀夥?,不能吃素粉,大富你衣袋里要有大把的糖果,你要?jīng)常地分給她們。
蒙大富狠狠地吞下一塊肥肉,他己經(jīng)好久沒得吃肉了,今晚老爸高興才買了兩斤豬肉的,又狠狠喝了一口酒,說,就是要分糖給那個跛腳妹嗎?剛才我聽爸跟你說那跛腳妹了。
大黃狗坐在大富旁邊,盯著大富翕動的嘴巴,也狠狠地吞了一下口水,全家人都聽到了那咕嚕的一聲大響。蕨妹就丟了吃到一半的肥肉給它,大黃狗張開大嘴半空中就接了過去,只一秒鐘便吞下了,又盯著蕨妹。蕨妹便狠狠對它哼了一聲,說,大黃出去。大黃狗聽話地跑出去了,片刻聽到外面?zhèn)鱽韼茁暪贩汀?br />
大富媽狠狠地瞪了大富一眼,說,什么跛腳妹,那可能就是你的媳婦,還要分給和她一起來的人,懂嗎?!
蒙蕨妹在旁邊問,我不用去了吧?老富就說,你去干什么,你去撿豬菜吧,我和你媽帶你哥去。你媽要去看看將來的媳婦有沒有福相;我去是如果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把握了,要掏錢給你嫂子買新衣服的。
于是,第二天三人去趕六圩;蕨妹在家做砍洋芋剁紅薯切野菜煮豬潲之類的家務(wù);大黃狗伏在大門前曬太陽。趕街是不會給狗跟著去的,上山可以帶去,有時大黃狗會抓得個把野味呢,那是最好的下酒料了。
做完了家務(wù),蕨妹就要上山撿豬菜。
出了家門還沒走多遠(yuǎn),迎面碰上盧永財。
永財比蒙蕨妹大四五歲,人長得蠻高,但臉有點(diǎn)黑,脾氣也有點(diǎn)不大好。還沒等蕨妹開口,永財就笑著向她打招呼,說,蕨妹你這是上山撿豬菜啊,昨天又見你要了四扛柴火,真是太勤快了!
蕨妹也咯咯笑著回答他,我命不好,生來就是干活的命啊。
我認(rèn)為你命最好!盧永財說著從右邊的衣袋里抓出滿滿一把南瓜子遞過來,你看看,我媽剛炒的南瓜子,我還沒吃幾粒呢就碰到你,所以說你命好而且運(yùn)更好啊,嘿嘿。
蒙蕨妹張開手要接瓜子。盧永財說,不,你的手比我手小,裝不下,你張開衣袋吧。
蕨妹就張開衣袋。永財將手伸進(jìn)衣袋里唰地一響,將手里的南瓜子全放完了。然后他抽回手一邊往自己口袋掏摸一邊說還給你點(diǎn)。蕨妹就用手按住衣袋一扭身從他身邊擦過,說,夠了夠了,再給我你就沒有了。
蕨妹從袋里抓了幾粒南瓜子,張開手一看,只見這東西粒粒飽滿,被炒得金黃;放到鼻前一聞,頓感一種特有的香味。她扭頭看了看比自己高半個拳頭的盧永財,笑說,謝謝你的南瓜子哦!我得走了,不然回來夜了看不見路呢。
永財就笑著說,你去吧,可要回來早點(diǎn)哦。
嘻嘻,肯定回來早的啦,免得我爸媽和哥擔(dān)憂。蒙蕨妹說完就轉(zhuǎn)身一邊磕著香噴噴的南瓜子一邊趕路。
盧永財望著蕨妹那圓潤豐滿的一扭一扭的股旦,呆呆地出神。
永財家有錢!老財有個親戚是鄉(xiāng)里副科干部,管礦山這一塊,這幾年老財在黃泥溝那里搞洗鐵礦,得了幾十萬塊錢。
盧永財也常到黃泥溝幫出差的老爸看管礦山,這段時間因老媽腳扭傷,他在家喂喂牛豬什么的。在礦山的日子,是永財最快樂的日子。調(diào)礦的小火車站四周有很多的野店,野店里有很多的小姐。永財就是在那里找到快樂的。也許就是因那快樂來得太容易,永財并不急著找老婆,倒是他的爸媽很著急,到處讓媒人拉紅線,相了不下十個妹仔,永財總擺頭,總覺得不順眼。
有好些日子不能逛野店了,永財心身都有些急火?,F(xiàn)在他望著蕨妹那圓潤豐滿的一扭一扭的股旦呆呆地出神之后,就自言自語說,唔!還是我們山里妹好。
說著他掏出煙點(diǎn)上,又望著那豐腴的身影若有所思。
通往鄉(xiāng)府駐地六圩的只有那條爬過西南山口的鄉(xiāng)村公路,曲曲折折。路邊大多是山石樹木,也有些山地里的玉米和小平垌的禾苗,綠油油的倒也顯得可愛。
這些村級公路一般都是四五米寬,到處是坑坑洼洼,平常偶爾有些手扶拖拉機(jī)或小四輪之類在上面跳舞前行。村級公路通常無人維護(hù),偶爾鄉(xiāng)里會找點(diǎn)錢來粗略維修一下,過了一段時間雨水一沖刷就又恢復(fù)原狀了。
也是老富他們運(yùn)氣好,還沒爬到坳口,后面就遠(yuǎn)遠(yuǎn)響起了突突的機(jī)器響聲,他們回頭一看,是有一輛手扶拖拉機(jī)從后面開過來了。再細(xì)看,上面乘站的人不多,便停住腳步?jīng)Q定等一下。坐這種車到六圩一般車費(fèi)是兩塊錢。
一般來講,老富是不坐這種車的,這緣于老富的老爸,他老爸在朝鮮打過仗,也在那里見過火車相撞。嘿!那真是太好怕了!老人家喝酒的時候經(jīng)常這樣開頭講火車相撞的事情。在有生之年他老人家去了幾趟金城,都不坐火車,都是撒開腳丫子走路去的。老富雖然不象老人家那樣去金城不坐火車,但這種手扶拖拉機(jī)或小四輪之類他往日是不坐的,但今天也許是高興,也許是需要趕時間到街上幫兒子買服裝,所以他決定這次破例。
后面那車子跳舞著奮力爬到離老富他們有二三十米的時候,便給滑輪了,左沖右突,硬是爬不上來,吭吭一會便熄了火。車上的人紛紛跳下來,有的拿鐵鏟有的用手在使勁地修整機(jī)頭下的路面,叮當(dāng)一會便又重新起動,還是爬不上來,便有幾個人在拖卡后面喊著一二三使勁地推,也是爬不上來。
老富他們見這情況,便往回走,要去幫忙一下。到近前時便認(rèn)出那車是山那邊楊梅溝的,乘車的幾個人有楊梅溝的也有自己這邊野豬溝的,那機(jī)手因常走這邊路倒是認(rèn)得,叫老吉。
呵呵,一家三口都趕街啊,是去買牛吧。那老吉先打了招呼。他經(jīng)常拉化肥什么的走村串戶,認(rèn)得很多人。他對人很和氣,當(dāng)然可能也是因?yàn)楹蜌馍數(shù)木壒?,他是生意人?br />
老富回答說,是有點(diǎn)事上街看看,這路太差火了。
這路也真的太爛,上面也不撥款修一下。老吉說著從拖卡邊的鋼架下抽出一條木杠,遞給旁邊那個人,說,喂,那邊也有一條,拿出來大家用肩膀抬就可以了。
這山路的司機(jī)一般都是有了這種設(shè)備,實(shí)在不行,就得抬要了。
果然,老吉在前面掌握,后面眾人一抬,車子就又上路了。
眾人跟著車子爬上山口,這才上了車。老富也帶著自己的老婆孩子跟在大家的后面爬上了車。手扶拖拉機(jī)突突地下坡了。
那年初冬的一個下午,陽光特別燦爛,大概是十三點(diǎn)這樣,大富一個人在家。當(dāng)時他正低著個光頭坐在自家門前那個石階上,看自家的大黃狗舔著他自己左腳背上的一個傷口。大富總剃著個光頭,是因?yàn)樗粣巯搭^,以前總是頂著個蓬松的雞窩,老富為圖便利,就用常年使的鐮刀給他剃了個光頭。有一天大富劈那根鐵桶般粗渾身長瘤扭扭曲曲的紅心金鋼木時,斧頭不知怎么就飛過腳背,留了一個不大的傷口。這傷口在準(zhǔn)備愈合的時候,有一種隱隱的騷癢,讓大黃狗不緊不慢地舔著,大富感到心身非常的舒服。
這時盧大水過來了,他也是偶然路過的。大水三十二歲零兩個月了,還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桿司令,他一米六一多點(diǎn),胖乎乎的身子,頭比較大,眼睛卻細(xì)小,看人或看東西時愛瞇縫著眼睛,嘴角常起笑意,慈眉善目的。
盧大水低頭瞅了瞅蒙大富,嘴角的笑意更濃,說,大富啊這狗就愛吃個生肉,你給它舔這塊有腥味的地方,它的肉癮一上來,等下就會把你這腳給吃掉了。
大富抬起濃眉大眼看著大水,燦爛的陽光照耀著他的大眼睛,他只得也將眼睛瞇縫著,說,我爸講了,我家的大黃狗愛主人得很,要咬就咬生人咬壞人,象你是生人,它真的想吃也是吃你的腳。
嘿嘿我是好人,他不會吃我。大水說著就有點(diǎn)無趣地走開。大水總愛干些有趣或沒趣的事,還干一些平常人不愛做或不敢做的事。
他走了十幾步后就停了腳步,左手摸一摸平直的鼻頭,就又轉(zhuǎn)了回來,從右邊的褲袋里掏出一個小塑料袋,捲了一個煙絲喇叭筒先自己叼著,又捲了一個給蒙大富,還幫他點(diǎn)著了火,然后自己也點(diǎn)上了。蒙大富笨拙地深深地吸了一口,還沒吐出煙圈便歪過身子去使勁咳著。由于腳丫也隨著身子劇烈地抖動,大黃狗的細(xì)品慢嘗受到了影響,它抬頭似乎有些怒意地盯了一眼大水。
蒙大富咳了一陣就停了,轉(zhuǎn)回頭來,那大眼睛里已經(jīng)流出了眼淚。那淚珠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但他還是拄起大拇指對大水說,你是好人??!大富幾年前也想學(xué)同輩甚至小輩還有老輩的男人們吸煙,但他爸就是不給他吸,一見他吸煙過來就是一頓爆栗,別人也就再不敢分煙給他。
盧大水就雙眼瞇縫滿臉慈祥地笑著說,你看看,我說我是好人嘛。停了停又說,我剛才差點(diǎn)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
大富用力吸了第二口煙,這回沒有再咳嗽,很男人樣地吸到肺里去,然后徐徐吐出來,然后也笑著說是什么重要的事啊。大水仰頭看了看燦爛的太陽,說,剛才你爸扛把斧頭上山了,我在西山腳碰見了你爸,你爸說今天太陽好,要你洗一洗你那多年不洗的棉被呢!
蒙大富點(diǎn)點(diǎn)頭,我爸是上山了,我腳疼不能跟爸去。停了停又說,我那棉被是真的多年沒洗了啊,我媽每回也都是洗洗外面的套子,從沒見媽洗過棉被的,我是得洗一洗,今天太陽又這樣好。
對的,你很聰明呢!盧大水繼續(xù)慈祥地笑著。
你是好人啊,還轉(zhuǎn)回來告訴我。蒙大富又向盧大水拄大拇指。
都是同屯的好兄弟嘛,能幫的就盡量幫嘛。等下你就洗吧,我也忙別的事去了。大水說著就微笑著走了。
那天蒙大富就洗了自己的上下兩床棉被。到晚上那棉被一點(diǎn)沒有干的跡象。老爸恨不得給他一頓爆栗,但兒子大了也就算了,只是狠狠地惡罵了一陣,還是讓他擠到自己的床上。好在這里的老夫老妻一般都是分床而睡。恰巧第二天老天爺下起了細(xì)雨,老富只好忍痛割愛掏了幾十塊錢到六圩買了兩床新被子給大富。老富心里自我安慰,反正以后大富娶媳婦時也要買新棉被的,遲買不如早買。
大富洗的那兩床棉被大半月都沒有曬干。但蒙大富不恨盧大水,自己床上的棉胎的確是多年不見媽洗過的啊,所以他只恨老天爺為什么老是下雨。
老富狠狠地惡罵蒙大富,更是恨恨地惡罵盧大水。但他也只是在自己家里罵罵解氣,老富是不敢出去找大水開罵的。那老兄是這下巴屯的刺兒,他不找你就很好了的,別人哪敢去找他論理,在大水那里道理已經(jīng)不是道理。
二十多天后,也是下午十三點(diǎn)的光景,也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暖日,盧大水在蕨妹家門前第二次瞇縫眼睛對蒙大富微笑的時候,蒙蕨妹在自己昏暗的臥室里通過那個不大的泥巴窗口看到了。
當(dāng)時盧大水在分煙點(diǎn)火和幾句溫柔的開場白之后,終于微笑著說出他真正想說的話,說,剛才你媽讓我轉(zhuǎn)話給你,今晚你們家有幾個親戚要來,你多煮些飯,八斤半米這樣的,然后你還要?dú)芍浑u,你媽去六圩買豬肉去了。
好啊,今晚有雞肉豬肉吃了,有酒喝了!蒙大富頓時很興奮,吐了很大的一口煙。
哼!!只聽一聲恨恨的聲音。大水抬頭一看,只見蒙蕨妹站在已經(jīng)有些歪斜的大木門中間,恨恨地盯著他。
蒙蕨妹下穿淺藍(lán)的褲子,上身是淺紅的細(xì)花長袖衣。那顯然還是前年做的衣裝,只有五六成新,而且已跟不上迅速成長的身材,全身都有一種緊膨的感覺,也更加地顯出了少女那凹凸分明的優(yōu)美線條。
嘿嘿,蕨妹妹你在家的啊,這就不用我操這份心了,你看你哥蠻喜歡燒煙的嘛。盧大水也向蕨妹推起了笑臉。
以后不用你靠近我哥哥!蒙蕨妹皺著眉頭恨恨地這樣說。
盧大水嘿嘿一笑,盯著那豐隆的胸部,喉結(jié)上下滑了一下,吞了一大口水,說,是不是不給我靠近你哥哥,是要我靠近你啊?
蕨妹厭惡地扭過頭去,說,走開,我恨你!
盧大水嘻笑說,好啊,聽人家說打是親罵是愛,你這恨,是又親又愛吧?!
大水你走開,不要站在我家大門前!哥哥你快回家里砍洋芋,盧大水是騙你的,以后都不要聽盧大水的話。蕨妹是真的發(fā)怒了,聲音提高了一倍,但她也只是發(fā)發(fā)怒,她也不想太多地惹盧大水。
聽著妹妹這發(fā)怒的聲音,大富聽話地丟掉煙頭,喊起大黃狗走進(jìn)自己昏暗的家里。蒙蕨妹就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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