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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曉荷.五周年】那些讓我們悲欣交集的草木(散文)


作者:關山狼劉杰 秀才,1880.40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6979發(fā)表時間:2020-06-03 05:39:06
摘要:草木和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飽食和溫暖都離不開草木的恩賜。

深秋的連陰雨,已經(jīng)淅淅瀝瀝好多天了。山村雨夜,格外安靜,牛驢咀嚼草料的響聲清晰可聞。突然間村西頭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夜的靜謐被打破了。家家戶戶的窗戶紙透出煤油燈微弱的亮光,村道上響起“噗塌噗塌”的腳步聲,被驚醒的人們,派出一家之主,到聲音的發(fā)源地探個究竟。
   村西頭的柯老犟家哭聲吵鬧聲攪合在一起??吕详裨臼呛幽先?,五十年代流落到關山,在鹿叉子溝當了上門漢??吕详癖久旅?,身材魁梧,性子急脾氣大,認一個死理,村人們就喊他老犟,時間一長,真名倒被遺忘了。柯老犟的大女子兩年前許配給火燎洼的蒙老三家,前一段時間人家托媒人帶話,要在年前娶媳婦。誰料想一直溫順聽話的女子竟然要悔婚,并且和她媽口徑一致,任憑柯老犟好言相勸,惡語相加,女子巧娥就是要悔婚,她媽也在一旁煽風點火,說蒙老三家四個后人呢,家大光陰薄,日子過得不如人,巧娥進了門有受不完的罪,何況女婿還是個結巴,一句話都說不囫圇,不如老早散伙了的好。
   柯老犟雖然是個上門漢,但是在大牛窯也是行得端站得穩(wěn),一口唾沫一個坑的人物,他不僅是做莊農(nóng)活的一把好手,還會編竹籠、背篼、織席子,還會做簡單的木工活,包產(chǎn)到戶前還當過八九年的生產(chǎn)隊長,在大牛窯算是絕對的能人。村子里無論紅白喜事,總管非柯老犟莫屬,而在村子里的事務上能當總管的人,都是在人前頭說話的人,把臉面看得比性命重要的人。柯老犟被女子耍了,沒有法子給火燎洼的親家交代。他低頭納悶了兩天,在傍晚時分,趁老婆娃娃浪門子不在家,從屋梁上搗下一塊臘肉,炒了一碟子臘肉,喝了二兩燒酒,又吃了兩顆鐵棒錘之后,蒙頭大睡。
   女人和娃娃回家,看到老犟蒙頭大睡,以為他心里潑煩,就沒有驚動他。一直到半夜里,鐵棒錘的藥性發(fā)作,老犟趴在炕沿邊嘔吐不止,才驚醒了女人娃娃。女人一看老犟的臉勢臉色不對勁,急忙追問緣由。此時老犟的舌根子已經(jīng)硬了,勉強說了句“潑煩的不愛活了”就不再言語。等到鄰居們聞聲而至,老犟已經(jīng)處于彌留之際,有人說給灌胰子水或者漿水,寶財爺翻了一下老犟的眼瞼,搖搖頭,嘆息一聲:“可惜了一條漢子!”
   鐵棒錘是關山里常見的野生藥材之一,多年生,有劇毒,因為止疼效果好,所以山里人家多少都有幾顆。性子倔強的老柯因為女子違背了他的意志,覺著失了臉面,無顏面人,就用鐵棒錘結束了自己還不到六十歲的性命??吕详竦乃啦]有成功阻止女子,他的大女子還是沒有嫁到火燎洼去,在縣城一家飯館里端了兩年盤子之后,嫁到離縣城不遠的北合川了,聽說家道很殷實,日子過得滋潤得很。
   毛蛋家的兩盤火炕上擠滿了人,左邊火炕上擺著棋攤,看棋的遠比下棋的人多,執(zhí)棋子的兩個人被觀棋的人捂得嚴嚴實實的,一伙人為一個棋子的去向吵得不可開交。右邊火炕上一伙毛胡子老漢圍著一口鐵鍋做成的火盆熬罐罐茶,聽村上的胡秀才說古書七俠五義,還夾雜著兩三個納鞋底的婆娘。毛蛋家在村子東頭,他大他媽都熱情好客,只要是個人進了門,都笑臉相迎。逢了雨天或者雪天,毛蛋家就成了村人的俱樂部,不僅茶水免費供應,還管吃管住,那些和毛蛋關系好的愣頭青就家也不回,吃住在毛蛋家了。
   有人吆喝說炕冰了,毛蛋媽喊毛蛋出去弄點柴禾燒炕,毛蛋是個聽話的小伙,趕緊出去抱了木柴填進炕洞里,生怕大家嫌炕冰走人,落了不賢惠的瞎名聲。木柴有點濕,左邊的炕眼門在屋里,濃煙很快就彌漫了屋里的空間,人們“吭吭”地咳著,最后實在不能忍受柴煙的熏嗆了,有些人就說要飲牲口,擔水啥的,離場回家了。
   等屋子里沒煙了,敞亮了,人卻不安分起來,先是毛蛋兩個手輪換著伸進褲襠,不住地撓癢癢,接著有的人在臉上撓,有的人在嘴上撓,后來除了毛蛋他大,所有的人都撓了起來,下棋的早已不管棋子,說書講古的也不計較五鼠鬧東京的結果。大家互相驚奇地瞅著對方,你的嘴腫了,他的臉腫了,還有幾個人有口難言,褲襠里火燒火燎的,就是不能看,只得死命地撓,估計皮都撓破了?!罢η蠡厥掳。稏|西這么癢,總不會是怪著了吧!”大家對突然而至的癢難以理解,紛紛揣測。怪著了,是山里人的一種說法,就是被邪神問候了,也叫沾了不是。雖說是雨天,總是白天,何況在屋里坐著,怎么就會怪著了呢?若不是怪著了,咋就這么多人一起不合適了呢?大家胡亂猜測著,先走了的幾個人又回來了,說他們臉上癢襠里癢。這時候,大家就害怕了,不再胡亂猜測,異口同聲地催著毛蛋大趕緊去請寶財爺,他老人家略懂醫(yī)術,見多識廣,肯定知道原因。
   寶財爺?shù)矫凹乙豢?,詢問了幾句,就撂下一句:“漆木咬了,趕緊各回各家,用肥皂水清洗幾遍就好了,千萬不敢再搔了。”
   確實如此,在毛蛋家嘴腫臉腫褲襠里癢的那些人,就是被毒漆樹“咬了”,用科學的說法就是漆樹過敏了。蒼莽關山里,樹木的種類數(shù)百,野生漆樹的數(shù)量不是很多,但這種神奇的樹會“咬人”,輕者瘙癢難捱,重者渾身腫脹,甚至有生命之憂,但也有例外,譬如那些割漆的人,他們在漆樹身上割開好多斜口子,漆樹的汁液就流進他們漆桶里,他們割漆如玩耍,一點都不在乎。更有甚者,一說起漆樹就渾身癢癢,簡直到了談漆樹色變的地步。就像毛蛋他大把漆木背回來燒柴,自家毫無知覺,卻讓那么多的鄉(xiāng)鄰受了皮癢之苦。
   村道旁的蕁麻異常茂盛,稍有不慎就會被“咬”。蕁麻是一種生命力異常頑強的植物,不擇土壤,村頭地埂河灘荒屲,隨處可見它的身影。早春的蕁麻是一道美味。大地解凍,萬物復蘇,露出地面的蕁麻芽是不咬人的,掐一些回家,開水里焯了,油潑蒜泥涼拌,鮮嫩脆爽,很是解饞。錯過時節(jié),你就千萬離遠點,一旦被咬,痛癢難捱,又沒有好的良方解除痛苦,只能干挨著。
   村子近旁的蕁麻叫家蕁麻,關山林里的叫野蕁麻,差別在于,野的無論身高還是葉子的大小,包括身上那些咬人的絨毛,都比家的矮小。有一年暑假,我們幾個好友相約穿越一次關山林海,臨行之前,又增加了兩個上小學的小朋友。本來是很熟悉的方向,可是進入原始森林之后,我們迷失了方向,只能看著太陽跌跌撞撞地在森林里面摸索。下午一場驟然而至的雷雨,使我們的心情緊張了起來——如不盡快走出森林,我們就有可能真正迷失在關山里面。
   我在前面開路,在經(jīng)過一片紅樺林的時候,我們遭遇了一片野蕁麻,茂密的毛竹和野蕁麻混雜一起,無處可躲。我折斷一根樹枝揮舞著,好使后邊的同伴盡量減少野蕁麻的襲擾,盡管如此,衣著單薄的我們,膝蓋以下都被野蕁麻咬得紅腫,兩個小朋友更是嚴重,臉上都被咬了。當時急著走出森林,淡忘了蕁麻咬了的感覺。等到走出森林,到了公路上,人人都吆喝著腿上癢,摔了跤的兩個還嚷著屁股上也痛癢。再看著兩個小朋友腫得紅亮的腿肚,觸目驚心,真后悔帶孩子進山。有同伴說鼻涕可以緩解痛癢,可是跋涉了一天的我們,喉嚨里冒煙,那里有一點點鼻涕可抹呢?
   咬人的蕁麻還是一味良藥。一個好友家里有偏癱的病人,找了一個驗方就是用蕁麻熬水喝。我們幾個全副武裝,每人一把剪刀,幫著剪蕁麻。人多力量大,很快就剪了一大包蕁麻尖,只是我戴的手套薄了點,左手紅腫了好多天才消退,那種痛癢非親身經(jīng)歷是不能體會到的。學校旁邊的一位老人知道后對我說:“真是叫花子吃烏藥胡鬧呢么,不曉得六月里蕁麻咬死驢嗎,難道你手上的皮比驢皮還厚不成?”我聽了很羞赧,為我的無知。
   關山里的草木雖然給人們帶來了不少的煩惱甚至悲傷,但歸根結底,關山草木對人的恩情足以讓人們頂禮膜拜。
   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饑餓成了籠罩在每一個中國人頭上的陰影,不少地方出現(xiàn)了易子而食,餓殍遍野的現(xiàn)象,唯有關山林緣地帶不曾有餓死人的事情發(fā)生,是關山里的數(shù)十種野菜拯救了數(shù)以萬計的生命,其中就包括我的性命。六十年代初,我的姐姐被餓死,哥哥也奄奄一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逃命天涯。我的父母帶著哥哥長途跋涉,翻越關山以求生路。廣袤無垠,物產(chǎn)豐盛的關山,以寬廣溫暖的胸懷接納了如我父母一般逃荒避難的人們,關山林海里便誕生了大大小小數(shù)十個村莊,浩瀚的綠色之上有了飄逸的炊煙。
   面栗子的樹渾身長滿了刺,銳利如針,稍有不慎,手上就遍布針眼,鮮血觸目。豌豆粒大的面栗子經(jīng)霜之后,鮮艷耀眼,光彩奪目,摘一把填進嘴里,滿嘴面沙沙香噴噴,充饑解饞,是山里人度年饉的首先。娃娃們忙著解饞,大人們籌劃著度年。白露過后,大人們提著竹籠或者背上背篼,把霜殺后的面栗子捋回家,挑揀凈果蒂枝葉后,拍成餅狀,中間用手指鉆一個空,陰干幾天之后,用木棍穿了懸在屋檐下曬干。趁冬閑時節(jié),把面栗餅子掰碎摻和上一點點炒熟的燕麥,在磨子上磨成炒面,就是一家人來年捱過青黃不接的保障。面栗子炒面雖然味道甜香,由于有果核,粗澀難咽,勉強吞下肚去,最后的排泄又是羞于啟齒的痛苦,蹲上幾十分鐘拉不下半截硬屎,娃娃肚脹如鼓,非大人用手指剜不能排泄。大人們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那個時期,成年人十有八九都是爛尻子。拉屎雖然痛苦,可和保存性命相比,就又微不足道了。
   苜蓿、苦苣、薺薺菜、蒲公英、馬櫻子這些開春就萌生的野草,是最先填飽山里人肚子的野菜。清明過后,山洼上、林子里那些可以采食的野草和樹葉陸續(xù)生發(fā),人們不再有餓肚之憂,可以敞開飽食了。
   蕨菜、筒筒菜和刺椿頭是家家飯碗里的首先。蕨菜雖然有一股腥氣味,但口味糯軟滑爽,老少皆宜,多生長在荒坡溝洼,便于采擷,可采食的時間長達三個多月,可以吃到到小滿過后。筒筒菜因為心空而得名,有點像蘆葦,碧綠可愛。這個菜沒有異味,清香脆爽,不僅涼拌好吃,還可以炒了佐飯,或者和洋芋和上滾菜湯也很不錯。刺椿頭是山外人的叫法,我們叫刺老包,長在宛如狼牙棒似的樹上,好在樹并不高挺,容易夠得著。刺老包剛長上來形狀好似彈頭,綠中透紅,爽心奪目。若不及時采摘,刺老包綻開之后有了葉子,瘋長幾天之后就成木柴,不能下咽了。沒有綻開的刺老包有一股子濃郁的藥味,綻開之后藥味就會淡化許多,吃起來最好。蕨菜和刺老包鮮食多以涼拌為主,曬成干菜之后,若有臘肉和炒,簡直是妙不可言的美味,就是一味清炒,也會令人忍俊不禁,饞涎欲滴。
   鹿耳韭,野香椿、雞兒菜、地軟、貫眾芽……這些亦草亦菜的草木,在饑饉年代,救山民于困厄之中,好似再生父母,每一個曾經(jīng)靠食野菜賴以活命的人,都不會忘記它們的恩澤。
   白云蒼狗,世事變遷。關山林緣地帶的近百個村莊早已經(jīng)實施整村搬遷,面栗子不遭受枝折葉落的摧殘已經(jīng)多年,倒是蕨菜、刺椿頭等山野菜成了新寵,身價走俏,不僅招搖在大大小小酒店的餐桌,還漂洋過海,成了出口菜。曾經(jīng)養(yǎng)活了兩代人的關山草木,由憔悴不堪到休養(yǎng)生息,現(xiàn)在已是蔥蘢葳蕤,生機盎然了,因為關山真正成了它們的了。
   除過野菜之外,還有關山里的毛竹,數(shù)以百計的野生藥材,都是山里人來錢的門路,支撐著山里人走過了那饔飧不繼的歲月,同樣對山里人有著活命的恩惠。
   離開家鄉(xiāng)已經(jīng)二十多年,親人們也在十多年前搬遷,家鄉(xiāng)只是一個地名的概念。盡管如此,每年的春秋兩季,我都會回歸家鄉(xiāng),仰望藍天白云,坐看青山綠水,就像拜訪一位曾經(jīng)有恩于我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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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這篇散文講述了人們在其艱難的日子里,雖然有些草木曾經(jīng)給人帶來了些傷害,但是它們也養(yǎng)活了很多人。在某種意義上說,它們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啊!即使現(xiàn)在人們都已過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但是很難從記憶中清除。從文中可以看出:作者將那些野菜的名字如數(shù)家珍,即使過去多年之后仍記憶猶新。作者心懷一顆感恩的心,把對它們的感激之情寄托于文字,讓后人永遠懷念他們。即使作者離開家鄉(xiāng)多年,仍然每年回去看看養(yǎng)育他的青山綠水。此文表達了作者對于家鄉(xiāng)一草一木的無限思念之情,他用樸實的語言表達出了對家鄉(xiāng)的無比的眷戀。感謝您發(fā)文支持曉荷社團,佳作力薦賞讀,歡迎繼續(xù)投稿!【編輯:張愛珍】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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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張愛珍        2020-06-03 05:40:11
  學習老師美文,力薦賞讀!
2 樓        文友:張愛珍        2020-06-03 05:41:58
  這篇散文語言樸實,感情真摯,敘述流暢!歡迎繼續(xù)投稿!
3 樓        文友:何葉        2020-06-03 11:06:55
  劉老師鄉(xiāng)土文寫得總是那么好,只源于對土地對家鄉(xiāng)的熱愛!感謝老師支持社團征文活動,敬茶!
何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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