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思】我的鄉(xiāng)村夢(散文)
我是一個有鄉(xiāng)村情結(jié)的人。十多年前,當我在這座城市西郊大約20公里遠的地方買下一套我國某著名影星投資修建的房子,其實根本不是蹭她的熱度,也沒有什么投資置業(yè)方面的考慮,僅僅只是執(zhí)著于一個想住在鄉(xiāng)下的念頭。
這個前不沾村后不著店的樓盤曾經(jīng)兀自獨立于成都平原腹地的萬頃莊稼地中十好幾年。稍微明白點的人都說我跟那影星一樣沒眼光,我卻為方圓三千米內(nèi)不見別的房子偷著樂了好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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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實很快嘲笑了我的固執(zhí)和沒眼光。不完善的配套、不發(fā)達的交通以及生計方面的考量,20公里距離外的鄉(xiāng)村生活終于成了我夢想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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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些夢想中,窗外有炊煙的氣息,暮歸的牧童正騎在水牛背上漸漸遠去。我應(yīng)該有原木粗制的巨大餐桌,房間中縈繞著美國鄉(xiāng)村音樂,餐桌上擺滿琳瑯滿目的家庭粗制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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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位兩代以內(nèi)系出農(nóng)門,雙一流大學畢業(yè)好不容易才在新一線城市扎下根兒的鐵哥們說,你小子,三代以內(nèi)必是農(nóng)民。連夢都充滿一股土腥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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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別說,買下房子兩年后,我還真的不厭其煩地鼓搗出過一個帶著濃濃土腥味兒的夢境呢。
房子是請當?shù)剞r(nóng)民裝修的,設(shè)計師兼包工頭兼工程監(jiān)理自然都是在下了。圖紙是我自己用鋼筆在速寫本上手繪的,材料嘛,基本取材于離我房子不遠的一間鄉(xiāng)村鋸木作坊。那鋸木匠一家居然因此而跟我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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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間大學教室大小的客廳中用紅磚開始砌壁爐那天,泥瓦匠悄悄告訴他老婆:“若風老師家的灶臺打在客廳里呢,你說奇怪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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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歷時三個月方完,不是因為極盡奢華,而是因為木匠們常常鬧不明白圖紙,非要停下工等若風老師放工回家親自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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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泥瓦匠砌壁爐到一半,那磚塊眼看著就傾斜了。泥水匠見了若風老師,一臉的愧疚與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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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塌嗎?”若風老師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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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瓦匠搖了搖那磚墻,尷尬地搓搓手說:“垮倒不會垮,就是有點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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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會塌,就湊合用吧?!比麸L老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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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瓦匠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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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一哥們?nèi)サ侥抢?,撫摩著那先斜過去,又歪回來的磚墻說:“好!這個土得掉渣的東西好!這東西是咋整出來的呢?您一定要傳授傳授經(jīng)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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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完工那天,木匠、泥瓦匠、油漆匠以及他們的老婆和孩子們圍著他們眼中那個怪異的灶臺舉行了一個盛大的點火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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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潤的刨花和木材在人們的眼前于壁爐中呼呼啦啦燃燒起來?;鸸獾妮x映下,在場每個人的臉上竟流露出一種神圣感和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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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災(zāi)難馬上降臨了,不知道是煙道沒弄好還是木材太濕,濃煙很快彌漫了屋子。若風老師咳嗽著捂著鼻子第一個逃離現(xiàn)場?;仡^看時,泥瓦匠的兒子竟然給熏成了個黑臉包公,正傻傻地沖人們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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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爐終于給廢棄在那里做了個擺設(sh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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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風老師也終于因為上班要按時打卡之類的緣故而不得不個把月才能去到那里一次,就著一支當?shù)乩相l(xiāng)的土制雪茄偶爾溫習溫習他的鄉(xiāng)村夢,并捫心自問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我其實是特喜歡在那里聆聽著前蘇軍紅軍合唱團氣壯山河的的旋律憑窗眺望眼前的滿目蔥翠的。因為人少,從來沒人投訴潮水般的合唱音量噪音擾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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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20公里以外的城市在遠處閃著光。像極了我喜歡聽的蘇聯(lián)歌曲《山楂樹》里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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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盛開的時節(jié),那里有滿目的燦爛。而在某個夏天的傍晚,我居然于自己的窗戶外,望見了梵·高作品里的情景:收獲后的土地上一遍慵懶,一堆堆的麥垛飛揚著,翻卷著,仿佛燃燒的火焰。辛苦勞作了一天的男男女女星星點點,愜意地躺倒在草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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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一起陷入困頓的,還有當年巧舌如簧的開發(fā)商。因為人們對郊外的看法,對距離的敏感。那個曾經(jīng)喧囂一時、盛極一時的樓盤很快陷入困境,及至爛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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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再在網(wǎng)上看見它的新一波宣傳攻勢,居然是一個如水的玉人在它荊棘叢生的園子里,背靠一堵已經(jīng)有些風化的跟我家壁爐一樣粗糙的紅磚墻拍藝術(shù)照。照片的名字十分駭人聽聞:廢墟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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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若風老師偶遇胖得一步三喘的開發(fā)商老總,相對無言,百無聊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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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如此,我咋個不買你的獨棟別墅呢!”若風老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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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鬧鬼的話,您這陣買也不遲啊,您自己看著給開個價吧?!彼琅肿诱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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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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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子呢,我的別墅就值20萬?老師您不是挖苦我們,惡心我們?。≌娴陌盐覀兊膭e墅當成農(nóng)民房了嗦?”死胖子急了,指指那芳草萋萋的庭園:“其他的都不說,你買棟別墅,我們還得專門給您開條路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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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里,當年氣壯山河的廣告詞竟然是:史詩般壯麗的XX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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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隨著城際高鐵和地鐵的開通,這里現(xiàn)在已然恢復(fù)了生機,品質(zhì)樓盤紛紛入駐,幢幢高樓拔地而起,而我那可憐的鄉(xiāng)村小屋反而成了少有的低密度多層住宅。而且,我家門外正好就是城際高鐵的一個站點,從市區(qū)搭乘動車到此,5元錢車票。一刻鐘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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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胖子終于以1.4億的天價賣出了他的二期爛尾別墅區(qū),謝天謝地,他當初沒頭腦發(fā)熱20萬賣若風老師一套別墅,要不他就虧大發(fā),若風就賺大發(fā)嘍!
在上一波樓市行情中,拗不過全家三口的一致反對,那寄托著我的鄉(xiāng)村夢的房子終于轉(zhuǎn)手成為了真正從鄉(xiāng)下前來成都淘金的某女士一家三代N口的居所。
我現(xiàn)在偶爾還會騎上自行車走出二三十公里地,去往昔日我的窗下抬頭仰望仰望我的夢想。記得因為長時間沒人居住,那房子主臥的窗楣上曾經(jīng)寄生過一個大馬蜂包,還是我回家發(fā)現(xiàn),電請119出動英勇的消防隊員給一舉清除的。
2020.7.9.于成都浣花溪畔風-葉舞